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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平沙落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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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怎么样一个悠远绵长的梦呵,黑的没有止境,暗的无以依附,四周是很静的,虽然是黑到伸手不见五指,但是我依然可以感觉到自己是在前行着的,脑海里没有惊惶也没有疑虑,仿佛一切自然而然,本来就该这样。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觉得有些个噪杂,细细分辨,是丝竹的声音,这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了,从3岁开始学琴到今天也有15载,一直以来心里也是很喜欢那一抹一挑时的温宛快意,可是也再喜欢也不至于会带进梦里细细品味吧?难道是我又在琴行里睡着了?
正兀自思索着,一串甜美的童音飘来,恍惚间又看到一双冷漠的眸子。
“我会一直一直的陪着你的,你不会是一个人的。”
甜蜜的童言稚音,字字软糯柔腻,却又有句句敲在心上的感觉。脑海里没有理由的跳出来两个字――约定。
而那冷漠的眸子闪过一丝柔软的光,虽然是稍纵即逝,直觉里,却觉得那丝一闪而过的温柔偏又是那么浓的化不开,那么密的挥不去。
微微感到些许亮光,似乎是黑暗走到了尽头,噪杂的声音越来越大,有人急切的唤着我的名字,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宁弦。
从醒过来的刹那到现在已经过了2天了,两个日出日落的漫长足以证明我不是在做梦,一身的淤青疼痛也告诉我要接受这个现实,康熙三十三年紫禁深宫,这就是我现在的处境。宫女们称呼我为宁格格,可是格格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却一点都不明白,以前看电视的时候以为格格就是公主,可是却没有人让我称呼皇帝为父亲的意思,不过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我现在的样子也不过五岁尔尔,还有的是时间让我去慢慢弄明白那些我并不想要但是看来却又必须去明白的东西。
我又听说,我是在不小心中碰倒了那满满一柜子的琴谱被砸伤了头的。说来好笑,小时候学琴不认真,每次被老师拿琴谱敲头的时候都抱怨“早晚被敲成了痴呆看你怎么赔。”没想到这会真的就敲的傻了,只是却也真的找不到人来赔了。身边活动着的是距离我三百年的时间的人们,周围发生的事情也都是应该在距离我三百年前发生的事情,甚至,连我呼吸的空气,也都是三百年前的空气。这里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奇怪陌生的,但是我却不想去了解和熟悉,虽然不得不接受的现实,却依然是抗拒着的,我宁可相信我还继续的沉睡着,一切都只是个梦就好。然而从日复一日的生活中,从周围的人们的眼神中,我读到的不过是我的处境越来越真实……而且,正如我看这周围人流露出的奇怪眼神一样,他们看我的眼神也是一样的奇怪。
“太医说的没错了,看来格格真的是被砸坏脑子了。”
其实老天爷还算对我不错,每天都有那位亲切的“姑姑”跑来对我关怀备至,宫女们是恭恭谨谨的称呼她娘娘的,言语中也不乏一些讨好的色彩,看来我的靠山不算大却也说不上小,她是谁,现在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从今天开始我知道她是我姑姑,她便就是我的姑姑了。突然又想到我初醒来的时候跟着宫女们一起唤她“娘娘”,结果却吓的她急呼“传太医,快让看看格格的脑子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的时候,虽然明明心口还是堵着什么一样,却还是忍不住回想笑那么一下下。
大概的情况就是这样,我也懒得由它,没事就尽量的往床上躺,每次闭眼前都叮咛自己,没事的,等睡醒了就回去了。但是每次睁开眼,却还是一样的幔子一样的被褥,一室满满的荣华富贵充塞在我的眼里,让眼睛觉得特别的酸特别的疼,尤其是在深深的夜,酸痛的眼睛忍不住流下清泪,伴着惶惶不安的心,低声的自问着,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心忧,无眠,不如起身细细打量起这个奢华的空间。
清香缭绕,本来是用来安眠的,在月色下却另有一番淡雅脱俗的情怀。寝室里是有一张琴的,若以爱琴者的眼光来看,着实是把好琴,弦如凝丝,音色温润清和,能挑到这样一把琴的人,想来必是个识货的主。一边想着,手却无意识的播弄着琴弦,把自己的过去的一切细细的回忆了一遍,想到了小时候的调皮,想到了老妈的唠叨,想到了那一夜入睡前闲来无聊看的那本清史绘卷(仔细想想,幸亏我没看恐龙画册,否则这会写的这篇东西恐怕要改名叫再见侏罗纪了)我很怕,万一回不去了,万一真的要离开那个生养我,蕴育我的时空,万一要长留于这个时空,我的过往会不会就像那柱慢慢燃尽的清香一样,一点点的变成灰,被风吹散,然后再也没有机会去想起来再也没有机会去把握住。
四更天,香灭,泪尽。
从此刻起,我要乖乖的做一个5岁的格格,慢慢的去明白那些包括了格格是什么的问题,然后,找到梦里那双眼睛的主人,告诉他,我要回家!
日子是平和忙碌而无趣的,我最不擅长捉摸人的言语,却又不得不去捉摸宫女们的言行,慢慢的,我开始明白所谓格格可以是满清贵族女儿也可以皇室嫡亲,只是还有各种不同的封号。而我这个格格,则是姑姑的远房侄女,至于这个远房有多远,我是不知道的,只是近乎的称呼姑姑为姑姑。我不太明白,姑姑贵为德妃,又育有三个皇子三个格格,按理说深宫之内的妃嫔有子即可稳固地位,没事还弄我个女孩子来派什么用场呢?我不明白,也没有多余的空闲去明白,因为我正在努力的学着更多我该知道的东西,比如……古琴。
有的时候我怀疑,是不是清代的宫廷乐师就叫做格格了,平日里琴是我最大的伴,学琴练琴是每天最重要的事,其频繁程度甚至不亚于我参加高考艺术特招生考试前那段超级地狱强化训练的程度。“姑姑她不会是想要培养个专用乐师吧。”每次想到这里,又忍不住会自嘲的笑笑,若是想要乐师,又何必那么辛苦的栽培我一个?于是乎,每一天在那奢华充塞了的寝室里,硬是塞进了很多很多的清雅小调。
“还真不协调。”
我总觉得,焚香弄琴是何等风雅的一件事,清冷月色,淡淡花香才是最好的佳境,如果能遇到一两位识琴子期,畅谈音律就更是人生快意了。但是环望四周的富丽堂皇和这种风雅却是完全不合的。我也是个俗人,附庸风雅在所难免,于是是夜,做了个大胆的决定,反正深宫中,我所居住的小小偏亭白天就少有人来,入夜后就更是静,偷偷的以琴会月,除了风雅好玩之外,更多的是想要倾诉那些深埋心底的思绪。平日里我是在装扮一个5岁的孩童,心里能装什么不能装什么分寸是非要要拿捏的住才行的。姑姑看似亲却也有着一方富贵大气而不可近,我那种惶恐不安的感觉能去向谁诉?纵然诉了,又有谁能听的懂呢……
不过我明显错估了一件事,对于一个5岁的女孩来说,古琴这玩意,还真不是一般的沉。好不容易把琴从琴桌上挪到地上,我就已经对风雅这两个字完全丧失兴趣了。一边呼哧呼哧的狂喘气,一边还得奋力的托着琴身,倚着鼓凳借力往门口挪。
不出一会,显然是耐心用尽,力气反正也提不上来了,便往地上一坐,兀自大口的喘息起来。
“哈哈哈,弦儿,和声署昨儿又怎么虐待了你?让你非要气到把琴都拖出去丢了么?”
不用回头,我就知道又是那个冤家来了。想想礼数我好像该给他行礼的,可又偏偏正是没力气站都站不起来,加之周围也没什么别的人,于是大起胆子白了他一眼,“十四阿哥好兴致,三更半夜还四处溜达。”
这小鬼就是皇帝的儿子之一——胤禵,排下来是十四,德妃姑姑的三儿子,年纪比宁弦大了那么一岁多些。可能就是因为身为皇帝的儿子吧,和以前我所见到过的六七岁的小孩的感觉是断然不同的,气质凛然,又有点骄纵的感觉,因为是德妃姑姑亲自抚养的孩子,所以从醒过来到现在几乎是天天都能见到,看得出来这小鬼很喜欢捉弄宁弦,但却又不是欺负,就像这会,他正一会戳戳我,一会戳戳那把横在地上的琴,“你不也三更半夜不安分呢吗,到底想干吗?说出来一起玩啊。”
玩?如果这一切都只是在玩,那就谢天谢地了,不过他也只是一个小孩子,也不能怪他,有些事情我自己也说不清楚是怎么回事,谁让我突然一下子从19岁变成了5岁半,也就不得不遭受这种连自己都一样混沌的一切了。
“我去弹琴给月亮听。”
力气稍稍恢复了些,我从地上爬起来再接再厉,背起琴往门口挪。这小子这会倒有点良知了,知道帮我一起抬一下,有两个人的力气就好办多了。
“弹给月亮听?它听得懂?”
“听不懂也好过没人听。”是啊,好想找个人说我想回家,告诉他我才刚经历完人生最重要的高考,我的人生才刚要起步,我之前十九年的奋斗才刚要开花结果,我想家,想念家里床上的那只兔八哥,想念书柜里夹在辞海里的那张小纸片,那是第一次有心仪的男生给我写的纸条,拿到的时候手指因为激动和害怕而变的冰凉凉的……就像现在的手,六月的天,夜了还是凉如水的,手指也就越发的冰凉了。
“喂?发什么呆啊,琴放哪?”
我指了指桂木下的石桌石凳。“就那边吧。”
手指带上玳瑁的指甲,细细的,轻柔的,一切在月光下,像是一种仪式。从手指抚弄起琴弦,到曲调激扬,再到平缓低沉,再到最后的收势,一曲平沙落燕终了。胤禵都一直默默的没有作声,只看着我,只看着弦上翻飞的十指,安静的不像一个7岁的孩子。而我也不想作声,只想就这么静下去,静下去。一直到胤禵拿起手帕替我擦掉满脸冰凉的泪为止。
“弦儿弹的不难听,不会没人听你弹琴的,以后如果没人听,我来听!”
月色清凉,手却没刚才那么的冰了,因为死小鬼的一句话,我露出了自来到这里的第一抹发自内心的笑。胤禵看着我笑,也对我笑笑,眼眸里有些什么,我读不懂,不要怪我笨,度人心意向来就不擅长,但是我真的很开心,这深深的紫禁城,因为他的一抹笑,让我有种家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