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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Eternal ...

  •   受近期看谍战小说以及《太平洋战争史话》影响,二战背景,无扎实历史功底,敏感慎入。

      台词中英文切换不解释。

      重写什么的……原本定稿的时候是直接叙述的。但是怎么看都很假……看了《暗算》以后便想着是不是改第三者叙述比较有真实感,毕竟那个年代那些人的心情我怎么揣度都不明了,倒不如直接就现在的我的角度去看呢|||||

      于是想要改写结果因为第一次尝试这个角度,似乎非常失败[我错了还不行么TAT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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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言)

      有时候我常常想,有些人,有些事,当记着他们的人一个个的死去,当他们曾经鲜活的存在过的时代褪去了色彩,当他们终被湮没在历史泛黄的书卷中的时候,他们是否会遗憾没有在这个世界留下他们的故事。

      后来我明白,那些人,那些事,纵使被忘却,被掩盖,却依然没有从这个世界上被抹去。他们是存在的,纵使已无人提起。而我坚信,他们从不介意被人忘却。因为他们曾那样鲜明的存在过。

      那已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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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飞机即将飞抵美国的时候空中小姐柔和的提示响起,我从浅睡中醒来望见的是窗外仿佛近在咫尺的碧蓝的大海和金色的小岛。海浪一波接一波柔和的拍打着沙滩,像是最悠远辽长的清歌。

      飞机停驻在一个并不十分大型的机场,游客不多却干净明朗。走下飞机的时候仿佛能嗅到从夏威夷海滩上吹来的干爽而带着咸腥气味的海风。我刚打开手机,屏幕便闪了两下,提示有新的短信。

      [Sally,have you arrived in Hawaii?-Ken]

      时间是两分钟以前。

      我拨了电话过去,提示音刚响过他便接了电话。

      [How are you,Sally?]

      隔着太平洋,电话那端他的声音依旧清爽阳光,我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有点想念那个在大洋彼岸等待着我,温柔体贴的青年。

      [Sally?]

      [……我现在不想用英语和你说话,Ken.]

      片刻的沉默,我低声用日语说了出来。他顿了顿,立刻体贴的换了日语回答我。

      [你到夏威夷了吗?]

      [恩,刚下飞机。]

      机场人来人往,时刻响着广播播报航班的声音。我独自一人拖着旅行箱走向机场大门。初夏时分的夏威夷,天气称不上炎热却早已不算温暖,下飞机时扑面而来的耀眼金光让我有一瞬睁不开眼。

      透过耳机我听见Ken温柔的声音低低的说着。

      [不要再难过,那已经过去了,Sally。]

      [……我知道。很快……我就会到那里了。]

      [你要明白,Sally。那是战争。]

      [我知道……我都知道。]

      柔和的海风吹过眼睑,仿佛是最温柔的亲吻,却让我又有了想哭的冲动。我不敢再听Ken说下去,虽然那已经过去了很久——

      两个星期里,我在日本与美国辗转,仅仅是为了完成一个遗愿。

      我原本以为这只是一次再寻常不过的旅行,可偶然间得知的一切令我措手不及。而当我得知一切真相的始末,我就知道我永远都不可能遗忘这件事,它将成为我心中永久的、隐秘的痛。这或许是因为它本身,或许是因为我身上,流淌着的血脉。而此刻它仍是鲜活的,稍加碰触便又会崩溃决堤。

      我想Ken是理解我的。若没有一路上他坚持不断的电话和短信,我想我支持不到这里。我想我会害怕去碰触真实的、湮没在油墨之后的历史,然后落荒而逃。

      [Sally,过去的终将过去,而我们还活着,我们现在,都很幸福。]

      [我知道……我很想你Ken,我……想回家。]

      [我马上就有休假,我来夏威夷接你。就这样吧,越洋话费很贵的。]

      电话那端传来他爽朗的笑声。我挂掉电话,心里却平静了许多。踏出机场大门的一瞬,我看见了汪洋恣肆广阔无垠的碧蓝大海——

      手心攥紧了那枚老旧的、暗金色的纽扣,纽扣的背面细致的镌刻着英文的姓名。

      ——"James Tayl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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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我一直,都很小心的避免去阅读关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书籍。

      我想那段历史太过沉重。有战争,有屠杀,有集中营,历史翻过的每一页都血淋淋的让人不敢正视。我常常会想到我的外祖母,在那样炮火隆隆硝烟弥漫的年代里成长,是怎样的艰辛以及痛苦。

      外祖母是个沉默寡言的女子,温柔而贤惠。有着一双很大的眼睛,睫毛很长,头发已然斑驳却柔顺非常,我想她年轻时一定是非常美丽的女子,这一点从母亲身上就可以看出,母亲有着墨色的长发,柔和的东方人长相,却有一双翡翠一般的眼睛。

      是的,我的母亲是混血儿。外祖母是日本人,外祖父却是英国人。

      外祖母的身体一直不好,有很严重的肺病。那时我还年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样严重的疾病。一九九七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而外祖母终究没有熬过那个寒冷的冬季,在一个夜晚,如她的生一般,安静的死去,死于呼吸系统衰竭,时年七十七岁。

      外祖母给我留下非常深的印象,并不仅仅因为她是家里最疼爱我的长辈,也是因为她温婉的性子和常常有的,无言的沉默。那给我感觉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小时候常常缠着外祖母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故事,那时候我总以为世界上都是浪漫如灰姑娘一样的故事,而外祖母在我眼里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外祖母却总是沉默半晌,然后母亲会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哄走我。回头时我常看见外祖母低头摩挲着什么东西,直到泪眼婆娑。

      在她死去以后的第十三年,我才明白——那是一枚纽扣,一枚老旧的、暗金色的纽扣。

      外祖母死去的那一年,火化后仅仅三天,家里来了一位少尉,很客气的和母亲交谈了几句,便收走了外祖母全部的遗物,包括早已写好的、一直藏在外祖母身边的遗书。那时候我十五岁,并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隔壁家的阿婆过世的时候并没有如此。至少,我想,遗书应当是交付给家属的。我跑去问母亲,母亲告诉我说你还太小,说了也不懂。

      三年以后,我偶然间读书看到了一页,上面说——从事情报工作的人,死去以后的一切都将由国家保管。因为他们的存在是一个秘密,他们的生活也是一个秘密,而解密的与否、时间,都由国家决定。[——该句原话来自麦家的《暗算》,原话不记得了,故自我发挥了下,借此句意]

      我心里猛地一颤,就想起三年前来到我家得到那个少尉。去问了母亲,母亲方想说你年纪小,我一句话驳的母亲无话可说——我已经十八了,妈。

      那时候我正是年少轻狂的岁数,却硬要向母亲证明我已经足够承担起过往,或者说历史的重量。而想必母亲是清楚的,我承受不了——事实上她是正确的,没有经历过那个年代的我,在已经二十八岁的现在,也无法一下对近五十年前的往事感到释然——她仅仅告诉了我部分。

      十八岁那年,我明白了为什么外祖母绝口不谈往事——因为那段厚重的历史始终沉沉的压在她身上,而她并不是战场上的灰姑娘。

      我的外祖母,那个温柔贤惠的女子。

      曾经是日军间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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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母亲当年告诉我的,仅仅是故事的开端,也是一切的开端。

      1940年,年方二十的外祖母作为数学系的高材生赴美留学,1942年因为偶然的战役而流离异乡,被美军人道主义收容。因为当时单纯到无懈可击的留学生身份而没有被关押起来,暂时送到了人手急缺的后方。后经辗转,在美国海军情报局里当清洁工,等战况缓解,便会被遣送回国,或者送返学校。

      这一事情不知为何被潜伏在美国的日本间谍获悉。他们迅速与外祖母接上头,要求她提供海军情报局里的情报。外祖母当时很为难,她只是一个年轻的学生,并不想介入战争,何况美军救过她的性命,并收容了她。

      可对方提出的理由让她无法辩驳,她是爱国的。

      同千万子民一样,她也不忍心见到自己的祖国为他人的炮火所毁灭,不忍心见到自己的同胞在战场上为人屠戮。纵使这场战争,是由日本率先挑起。

      犹豫再三她还是答应了。

      作为数学系的高材生,外祖母有着密码上的天赋,她很快学会了日军内网的电报密码和几种常用的密电发送方式。可她究竟还是一个学生,一个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没有参过军,年仅二十二的学生。

      所以在1942年的时候,那场震惊世界的中途岛战役爆发前,外祖母身份败露,仓皇出逃。

      期间被子弹击中左肺,几乎死亡。而后在政府安排下更改姓名定居大阪,嫁给一个英裔的工程师。结婚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孩子,就是我的母亲。

      这就是母亲告诉我的全部,而母亲则是从外祖父那里听来,外祖父在外祖母过世后的一年也随之辞世,弥留之际告诉了母亲。外祖父说外祖母一生太苦,年轻时受罪,安定下来以后却没有办法摆脱心理的重负,倾诉出来或许会好受些,可她也只敢告诉外祖父,虽然她并没有受过军中教育,并不知道保密条例,但她直觉觉得这些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也知道了一直名为川田惠子的外祖母,本名叫做——

      雏森·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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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二十八岁那年,外祖母过世以后的第十三年,家里再一次来了一个军官,正是十三年前来的那一位,只是他已显得成熟了许多,军衔也升至少校。他告诉母亲,对于外祖母的保密已经解除,现在来交还遗书和遗物。对于叨扰我们家许多年表示歉意。

      他的态度一直很客气。似乎视我们家为国家的英雄。

      我常想英雄这个词,是一个非常扭曲而且矛盾的词。身为军人,或许英雄就是漂亮的完成任务,为国家奉献出自己的一切。只是他在保卫自己人民的同时却不得不杀害别国的人民,那也一样是鲜活的生命。在本国国民眼里的英雄,在别国又会不会是极端的恐怖分子或者别的。

      这让我想起中国的一句古话。

      一将功成万骨枯。

      我陪着母亲一起整理外祖母的遗物。母亲已经五十六岁,身板却依然硬朗,我想或许是因为欧洲人一向强健的身体基因在母亲身上的影响,又或许是因为母亲身为记者常年在外的锻炼。

      外祖母的遗物非常简单,其实军部收回的只有私人信件、笔记等等有文字或者别的带有记录的东西。而外祖母的后半生几乎没有可以书信往来的朋友,也从不写日记和笔记。

      直到后来我才想,外祖母如此作为,是不是在回避,或者说尝试忘却当年发生的一切?然而已经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信件多是在战争结束后外祖母与自己的家人的通信,还有一份医院的病历,那上面记录着外祖母的左肺曾被子弹贯穿,因为没有及时的治疗而落下严重的后遗症,引起整个肺部的局部萎缩等等。最后是一封遗书,母亲拆开的时候一枚金色的纽扣落了出来。

      我拾起纽扣,发现那是外祖母曾经片刻不离身的东西。

      那枚纽扣年岁已久,金漆却还几乎保留完好,没有怎么剥落,纽扣式样非常简单,是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通用的那种,背后镌刻着一个陌生的英文名字。

      ——"James taylor"

      这是母亲已经读完了遗书,并把书信交由我看。信上只有寥寥几个字,非常简单。外祖母希望日后能将她和外祖父合葬在一起——这一点在外祖父去世是经由外祖父的遗嘱已经完成了,然后把家里她所有的信件、书信资料全部都烧毁,最后,她希望能将这枚纽扣归还给它原本的主人。

      信的正式托付人是母亲,末尾它是如此写道:

      “惠美(我母亲的名字),我希望你能替我完成这件事。它是我毕生所愿,可我没有颜面去见他,无法自己完成。我感激Sam(我外祖父的名字),可我……爱他。我对不起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只能这样来作为终结。若有来世,我愿赎罪。”

      我不解,母亲轻描淡写的告诉我说,这枚纽扣的主人是美国海军中尉,曾经在战场救起外祖母并给予她援助的人。而外祖母对于窃取情报这一件事始终感到愧疚。

      我依然疑惑,因为直觉告诉我这并没有那样简单。身为一个作家,我有我的感觉,这背后是有故事的。尤其是那句语焉不详的话,“我爱他”,那个他,我相信并不是指我的外祖父。

      母亲没有再告诉我别的,她希望我能代替她将这枚纽扣送去美国,物归原主。当时父亲正病重,她不得不留在日本照顾父亲,并且母亲所在的报社正在做一个专栏,母亲没法脱开身。

      我理所当然的答应了。我想这并不算是一个很困难的任务,而且这是外祖母最后的遗愿。

      我联系了Ken,这个温柔体贴的青年,是我的未婚夫,我们在大学里认识,是个美国人。有一个在美国国防部任职的父亲,算是太子党。但是却走上了与父亲截然不同的道路,他并未从军,反而从事文学研究工作,现在是比较文学教授,目前作为美国大学代表来日本大学进行友好访问以及学术交流。

      而他的父亲对儿子的选择非常满意。西方人似乎与东方人在这一点上观念非常不同,从来不干涉子女的选择,更没有子承父业这一说法。

      我拜托Ken能否帮我查一下那位名叫James taylor的军官是否在世,现在身在何处。Ken一口答应下来。

      第二天是休息日,Ken风尘仆仆的从他所暂住的另一个城市赶来。开门的瞬间我几乎惊呆。他笑了笑,似乎有点无奈。坐下后我才明白原来找一个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Ken告诉我说他老爸替他查了查人事档案,结果发现名叫这个名字的军官不计其数,军衔从少尉到少将不等。因此他根本没有把握告诉我确切的信息。毕竟我给他的信息太少,而时隔近五十年,谁也不确定那个军官是不是还活在人世,军衔升至什么程度。

      我顿觉一头浆糊。没办法,虽然信誓旦旦的向母亲保证交给我绝对没问题,结果连Ken这张底牌打出去了都没辙。硬着头皮跑回去问母亲关于那个军官的确切信息。

      母亲瞅着我皱了半天眉,皱的我头皮发麻。

      半晌,母亲长长叹了一口气,我有些诧异的抬起头,母亲却别开目光,然后缓缓开口。她告诉我,那个军官名叫James taylor,毕业于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曾留学日本,会说一口流利的日语,1942年是海军中尉,在美国海军情报局服役,分属通讯部。顿了顿,母亲继续说了下去,那个军官死于1942年五月末,因公殉职,死后被授予勋章,追认为海军少校。

      因公……殉职?我疑惑的抬起头来看向母亲。

      因为情报局内混入的间谍身份被他揭露,逃脱时他被子弹击中,死了。母亲淡淡的告诉我。我悚然而动,小心翼翼的问出口,是……外祖母?

      不是。

      母亲很干脆的告诉我。

      我心下疑惑,却不敢继续追问,Ken说最好还有外貌特征,我便问了母亲。这次母亲沉默了更长的时间,就在我以为她不会回答我的时候,母亲轻轻的说出了口,他有银色的头发和翠色的眼睛,留学时曾用名叫做——

      “日番谷·冬狮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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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五)

      在Ken的帮助下,我很快便得到了那个军官的履历,当然只是对外公开的一部分。

      他有一个双胞胎的哥哥,也是退役的军人,军衔至空军中校。现在居住在Denver(美国科罗拉多州首府)。也正因为如此,James并没有葬在位于夏威夷首府檀香山的公墓里,而是由他的哥哥带回了故乡。

      我立即着手订了飞往Denver的机票。我清楚的记得那是5月4日。当时我尚且怀着一种孩童寻宝一样的新奇感,那枚暗金色的纽扣被我小心的收在一个盒子里,仿佛是宝藏的钥匙一般。

      现在想来,这半个月的时间——仿若一场大梦。

      我是在斯泰普尔顿国际机场下的飞机。Denver紧靠着洛基山脉,交通便捷,环境优美,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我按照Ken给我的地址来到城郊。在一片私人用地上有一幢小小的别墅。

      夏日树影婆娑,白色的栏杆都盖上了浅灰色的阴影,随着风轻轻晃动。静谧而安详。连门前的狗都安静的趴在树荫底下,乌黑的眼睛半阖着休憩。美丽的宛如童话故事一样。

      后来我想,这是不是就是每一个经历过战火的人所向往、期待并为之奋斗的家的模样?人生在世,其实也不过是为了寻觅一个可以安生、立命的处所罢了。

      按响门铃的时候,我些紧张。我其实并不知道我应该以怎么样的身份去面对那位已至暮年的军人。出乎意料的,开门的是一位老妇人。面目慈祥,带着金边眼镜,身材并没有同许多老年人一样走形发福,依旧是清瘦,依稀可以看出年轻时美好的模样。

      我结结巴巴的说明了来意。我说我的外祖母曾经是James的故人,去世时曾要求将一件东西物归原主,所以特来拜访。或许是我太紧张,她冲我和蔼的笑了笑,领我进了门。

      她替我沏好红茶,拿出了一些糕点招待我。我正打算将来意再说一遍,她有些不和年龄的俏皮地将手指竖在嘴唇间,说,嘘,等等,Mike还在睡觉。等他醒了,他会告诉你的。

      Mike·Taylor。

      这个名字我是知道的。James·Taylor的孪生兄弟。

      我和那位夫人,哦对了,她是Mike的妻子,名叫Daisy。聊了大约有40分钟上下,便听到木质楼梯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有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

      [Daisy,你在和谁说话?]

      Daisy冲我眨眨眼,笑着回答说——一个小朋友。

      我不由得抬头仰望,那位老先生的表情十分严肃,颇有军人风范,虽然此刻他仅仅穿了一件短袖T-shirt,依然可以想象出他穿军装的威严模样。好容易松下的情绪又紧张起来。

      我立马站起身来鞠躬,道清来意。

      老先生皱皱眉,问我要转交什么遗物。

      我于是小心的打开背包,翻出一个小木盒,里面是那枚金色的纽扣。老先生拾起纽扣仔细的看了看,我感觉到他的身体立马僵硬住了。他生硬的问我,你的外祖母叫什么名字。

      我下意识的觉得事情不妙了,但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了。

      雏森·桃。

      老先生面色一青,将纽扣重重的摔回我的盒子里,背过身去。

      [滚!我这里不欢迎你!]

      我们都惊呆了,我,还有Daisy。

      我并不知道,我手中的这枚纽扣,是1941年起,美国海军统一配发的军装纽扣。绝无可能轻易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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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

      我有些失魂落魄的离开了那间小屋,Daisy好言劝着我,替Mike道歉。她说Mike只有这么一个孪生弟弟,从小就非常疼爱。她说战争并不是我们的过错,请我不要放在心上。她说她会替我好好劝劝Mike,没理由连忏悔都不允许。她说你是个善良的孩子,神会保佑的你。

      我怀着些许复杂的情绪回到旅馆。我本以为那段往事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事者不论是我外祖母还是James都早已去世,应该能够坦然相见。

      可是我错了,错的彻底。

      仇恨这种东西,本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被时间洗去。战争所带来的恶果,也不是那么轻易可以被时间所埋葬。

      Daisy说,神会保佑我的。Daisy说,神会宽恕我们的。

      我知道Daisy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而我并不信教。《圣经》上说,人有两种罪,一是本罪,一是原罪。原罪是自诞生起边存在的,而本罪是人生在世所犯下的。所以即使是刚出生便死去的婴儿,在神面前,也是有罪的。

      如果我们穷尽一生都只是为了洗脱自己的罪孽,那么又要如何解释战争?

      我有些烦躁的打开笔记本电脑,想要和Ken联系。诚然,我的心很乱。我知道这些事情并不是一句抱歉所能够解决的,可站在外祖母的立场而言,她又何尝是心甘情愿的,不免又替外祖母感到些许不值。何必呢,在死去以前还如此念念不忘,却被别人那样生生记恨。难免又有些小性子,上辈子的事情,何苦要我们这些晚辈来奔波烦累呢。

      登上MSN,我才发现有一个账号给了我长长的留言。

      那个账号并不陌生,是母亲的。留言时间是昨夜,不今天,日本时间的凌晨三点五十六分。

      我很惊讶母亲居然会在那么晚的时间里还没有入睡,不免看了下去。然而随着视线下移,我的指甲忍不住深深掐进了手掌,有细微,但是绵长的疼痛,宛然那一段凄惶又绝望的历史。

      “孩子,我想你一定遭到了拒绝,所以我不得不把这一切告诉你,否则你无法完成这件事情。

      “昨夜我犹豫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告诉你所有的一切。我知道这一切对于你而言或许过于残忍,或许过于沉重。但是我们无可逃避,所以必须选择接受。原谅我隐瞒你那么多年——有关于你外祖母真实的、完整的过去。

      “孩子,你要开始学会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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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

      “我想至少,你应该——也必须知道这枚纽扣的来历。这枚纽扣是1941年起,美国海军统一配发的军装纽扣,它原本的位置是James当年少校军装上自领口而下的第二枚纽扣。

      “我曾经告诉过你,1942年,你留学国外的外祖母因为偶然的战役流落异乡,阴差阳错之下进入了美国海军情报局。表面上却是如此,可是它确实人为的。你外祖母的父亲,一直是皇军的秘密成员,甘愿将自己唯一的女儿作为战争的一个筹码。所以当外祖母留学美国的时候,一切的计划就已经开始了。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外祖母这样一个平凡的留学生,却会在流落美国后立刻被皇军联系上?因为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海军情报局里有已经打入内部的谍报人员,但是一个是不够的。

      “而你外祖母这样一个彻底纯粹背景的女孩,就被放在了明面上——作为靶子。如果发生暴露,牺牲的将是你的外祖母,因为她手上其实并没有什么深层的情报,就连联络方式,也是单向被动的。而那个暗面的谍报人员,就是你的外祖父——因为他英国人的身份,而没有引起怀疑,而事实上他的养父,是日本人。

      “中途岛战役之前,我军的JN-25通讯系统被联军破译。而攻击中途岛的计划也随着‘AF’方位的破译而被知晓。而破译‘AF’方位的不是别人,正是James·Taylor。他要求中途岛海军基地的司令官以无线电向珍珠港求救,说中途岛上的食水供应站出现了问题,导致整个中途岛面临缺水的危机。皇军信以为真。不久后,美国海军情报局便截夺到一则JN-25信息,内容果然提到了‘AF方位’出现缺水问题。便证实了这一方位确实是中途岛,而非阿留申群岛。

      “为了将这个情报传递出去,你的外祖母铤而走险直接去附近的电报局发送电报。天意弄人,那天电报发送员临时有事请朋友代班,而那个朋友,正式James·Taylor。你外祖母无奈,原本用作电报内容的‘家庭小事’与她留在情报局的身份不符,只得掩饰说来附近找一个朋友,却没有找到。

      “而当时James并没有起疑心。直到他回到情报局被告知,似乎有人偷看了局里的作战计划。James是个及其细心的人,联系种种他当时立刻想到的,是作为清洁工的你的外祖母。

      “而那时,你外祖父担忧你外祖母的身份可能行将暴露,准备偷偷将她引渡。一切都发生在那天夜晚。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可我知道,那天必定发生了枪战,James被你外祖父命中要害而亡,而你外祖父也因此身份暴露,与你外祖母一起仓皇出逃。”

      看到这里,我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原来看上去那样和蔼亲切的外祖父,也是这场战争中的一员。而外祖母,不过是一个随时可以抛弃的牺牲品罢了。如母亲说的,靶子。

      我并没有办法理解那种情怀,那种或许在那个年代可以称之为高尚的情怀。将自己的亲身女儿,一点防身能力都没有的女儿,心甘情愿的送入虎穴,执行风险最高的任务,作为他人牺牲替代品的存在。这需要多狠的心,多坚定的决心?

      我的思绪有些乱,然而到这,信息并没有完。我只是机械的拉下滚动条,却看到了更令我惊异的内容。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外祖母的眼睛是黑色的,外祖父的眼睛的蓝色的,而我和你的眼睛,都是湛碧色的。”

      我本就紊乱的思绪,霎时被放到了最大。

      下面一行黑色的字,在视线里不断晕染开来,仿佛扩大成了一个黑色的深渊,将所有的思考、感觉、情绪统统吞没殆尽。

      “——你的外祖母,在回国的时候已有三个月的身孕。而你也明白,James,是银发碧眸。”

      她有三个月的身孕。

      她已有三个月的身孕。

      [我感激Sam(我外祖父的名字),可我……爱他。]

      在她死去后的第十三年,她在遗书上如是说。

      他是银发碧眸。

      你也明白,他是银发碧眸。

      [它原本的位置是James当年少校军装上自领口而下的第二枚纽扣。]

      那枚纽扣,在数十年的光阴里,折射的始终是那短暂的几个月的光芒。

      那些只言片语,仿佛在脑中盘旋,最后沉没于一片泥淖般的黑暗。

      主说,人有两种罪,一是原罪,一是本罪。在神的面前,我们都是罪人。我们穷尽一生,都不过是为了赎罪。

      可当爱成了一种罪过,我们注定,是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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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

      那天晚上我仿佛害怕被拖入深渊一样一脚踢掉了电源。电脑屏幕霎时成了漆黑一片,仿佛一个更大的深渊在不断并且无声的回旋。我根本连洗漱都没有直接翻身上床,用被子蒙住头失却安全感一般蜷成一团小声啜泣。

      一夜无眠。

      我不明白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当时不明白,现在依然不明白。

      是震惊、遗憾、痛楚又或者是两者兼有。

      那真的是一个很残酷的年代。亲情被抛弃,友情会腐烂,爱情会凋零。可我至少,曾经那样的希望着、希望着看到那只是战争的错,而他们都是无辜的人,在战争过后,硝烟散净,他们的灵魂会得到安息。没有伤害没有痛楚,没有人会再为他们惋惜为他们哭泣,可以拥有孩童时那般纯真干净的笑容。

      可他们没有,我也没有。

      我的外祖父因我的外祖母而死,而我的外祖母却嫁给了那个杀人凶手——虽然我知道他是不得已的,虽然我知道他与祖母一直相互扶持相互温暖彼此。

      外祖母她把这个故事枯藏了整整半个世纪,午夜梦回的时候她是否能够记起当初James和她求婚时的摸样,以及他死去时那片刻的眼光闪烁。

      外祖父将这个故事隐忍了整整半个世纪,他又是否会悔恨毁去了所有的战争,是否会怨恨自己的爱人并不爱自己的——是的不爱自己。除了歉疚,什么都没有。

      ——[我感激Sam……可我,爱他。]

      而James呢?那个年轻而早逝的生命。在举枪对准自己的恋人的时分,他的指尖是否有颤抖,他的眼中是否有犹豫,在倒下的片刻,看见她仓皇离去可能头也不回的片刻他又是否有后悔。

      我翻来覆去的想,神经质的开了电脑又看了一遍又一遍,那枯燥而平铺直叙的黑色文字仿佛拼凑成了一幅幅年久而失掉了色彩的画面。

      我想起档案上James冷峻的侧脸。我想一定有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转过头对着她微笑,直到炫目了阳光。我想一定有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他虔诚的摘下胸前第二颗金色的纽扣轻轻放在她的手里。

      我想起年幼时每每看见她摩挲着手中年久而暗金色的纽扣,一遍一遍直到泪眼婆娑。想起每每看到她闭目在金色的阳光下小憩睡梦中的表情或坦然或痛楚,直到攥紧那枚纽扣把自己惊醒。

      我仿佛中了魔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想、看,我知道那是历史,我知道它早已过去,可是我根本无法释怀。

      直到几天后风尘仆仆的Ken敲响了门。我才发现静音了的手机上有无数个他拨打给我的电话。

      他安静的拥我入怀,温柔的问我怎么了。我终于是忍不住扑在他怀里哭了出来。

      ——[那是历史Sally,无论有多少痛楚都已经过去,我们现在都很幸福。]

      耳边他一边一边仿佛催眠一般对我如是说,我只知道心里很难过,那不是痛,只是一种无法倾诉的郁结,而我狠狠的哭,想要将它发泄出来。哭过之后我很没出息的在Ken怀里睡着了。

      再一次醒来已经过了整整一日。醒来的时分Ken刚刚推门入室。看见我笑了笑。他说他去拜访了Mike。讶异的同时我相当紧张,我问他去做了什么。

      他告诉我,Daisy说上帝会宽恕我们。他们的在天之灵必然会得到安息。而Mike沉默许久,终是告诉他,James并没有葬在这里。他的骨灰被撒入了珍珠港附近的太平洋域。

      ——[他属于那里。]

      Mike是那样说的。

      我清楚Ken一定是把一切的故事都告诉了他们,可这又何妨。半个世纪过去了,不明白的东西,都应该明白。他们放不下的东西,就交由我来终结。

      那天晚上Ken踏上了回程的班机,而我着手订购飞往夏威夷檀香山的机票。

      ——一切,都该结束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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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九)

      不得不说,夏威夷是个很热情的岛屿。然而有些地方,依旧是那样的庄严肃穆。有光必有影,而这里的热情却恰恰是由这里的肃穆所捍卫、并且守护而来的。

      坐在计程车上,远远就望见太平洋国家军人公墓。白色墓碑在明媚的阳光下反射着浅浅的光,耀眼,但不炫目,如那一个个安息的灵魂,默默的守护着这片国土。

      我站上山崖,或者说海岩,海风温柔的拂过我的头发,带着清爽的海盐气息。耳边回荡着澎湃的海浪声,低头就可以看见泛着白沫的海浪碎在高高耸起的岩石上。

      我拿出那枚纽扣,最后看了看它暗金色的外表以及镌刻在背面的名字。狠狠下力扔入水中。它立刻如一滴水珠一般落入水中再也寻找不见。入水的声音淹没在海浪的巨响中。宛如那一段历久弥新的故事逐渐消失在岁月的回响之中。

      “你看见了吗……?”我对着海水低喃。

      “她还爱着你……那样爱你……”

      “安息吧……”

      最后一次看向那汪洋恣意的大海,以及那碧蓝的天空。我仿佛看见天际有一个乌发女孩和银发少年在微笑,那笑声淹没在澎湃的潮水声中。

      转身离去。

      天澄澈的没有一丝云彩。

      -

      -

      -

      (十)

      一切都已经过去。

      它们会在年轮的盘旋增加中逐渐为人忘却。

      但是它们并不会消失在这世上。如那一枚留存了半个世纪的纽扣。

      ——它们会永远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某个时空。或许有人会发现,或许没有。但它们并不会心存遗憾,又或者惋惜没有留下自己的足迹。

      因为他们曾经存在过,就如那些已经逝去的人,他们笑过、痛过、哭过、感受过经历过。

      那已无憾。

      -FIN-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Etern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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