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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再见(六) ...

  •   这座不知名的雪山是如今人间唯一一只雪妖的居所。

      廖思远已经想不起上一次见到雪妖是什么时候了。三百年前,或者更久之前。不过进入雪妖的领域规矩他没忘。要想得到雪妖相助,必须献上至清至纯的法宝。

      拨开缭绕的雾气,不远处的雪堆上立着一块人形冰雕。雾气散尽那一刻,冰雕顿时化作千万片雪花洋洋洒洒掉落。雪花中走出一名女子,她身体晶莹剔透,穿着一身单薄纱裙以作掩盖。雪白的头发垂落到脚边,姿容清冷绝尘。

      雪妖刚从梦中醒来,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是故友来访,说道:“原来是你啊,如今变成这副模样,真认不出来了。你真的是我见过活得最长的人了,朋友。”

      廖思远笑着回道:“我是变了,不过你还是一点没变啊,朋友。每句话都戳人心窝子。我这次来还是求你,与我合力把这位姑娘体内的妖力消融掉。这是你的报酬。”

      廖思远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颗透净的珠子。雪妖来了兴趣,一眨眼已到他跟前,拿起珠子在指间把玩。又凑到白寂面前,伸手探了探宁苏的额头,宁苏被冰得缩着脑袋。

      雪妖举着珠子在白寂眼前比划,对白寂说道:“这珠子是你的左眼吧。真奇怪,你不是妖怪,也不是人,更没有法力。为什么你就能炼出这么纯净的珠子呢?唉,真叫人羡慕呢。”

      那颗珠子确实是白寂的左眼。他之所在旁人看来是正常的,不过是廖思远施的障眼法。白寂悄悄后退了半步,把宁苏和雪妖之间的距离拉开一点,问道:“以此为报酬,您愿意救她吗?”

      雪妖仔细打量着白寂和宁苏,问道:“我真的很好奇,她是你什么人?我通过珠子看到了你记忆里有一个叫红楹的花妖,她对你很重要。巧的是这位姑娘体内的妖力也是来自一个叫红楹的花妖。你是为这位姑娘来的,还是为那位花妖来的?”

      白寂不解地看向廖思远,对方已经原地坐下,解释道:“你别看我,回答完她的问题,她才肯出手。她对人间痴男怨女的爱情故事非常着迷,也是独自生活在这里太无聊了,除了睡觉就是找些乐子解解乏了。你就当体谅体谅她吧。”

      “红楹是我的挚友,我们一同修行悟道,自然有深厚情谊,并无男女之情。”白寂低头看着宁苏,继续说道:“她不一样。我以前修行数百年,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直到遇见宁苏,我才感知到它。”

      雪妖:“所以,我可以理解为你是为了这位姑娘来的。嗯,不过你也说你对情爱之事一窍不通,那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你把这位姑娘当成对花妖的感情寄托呢?花妖死了,她的体内又有花妖的妖力。你看她时,心里想的是花妖,还是她?”

      白寂笑了一声,反问道:“若今前世你的爱人死了,他轮回转世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还会爱他吗?”

      雪妖回道:“你们人间倒是有不少这样的传说。几世纠葛虐恋,断人心肠。我虽没经历过,不过按理来说,应该会与他再续前缘吧。”

      白寂道:“如果你们没有再次相爱,你念着的一直是前世的旧情,那今世的他就是你所说的寄托而已。世人都说爱着的是一个人的灵魂,可轮回转世后,世上多的是另一个新的灵魂。我的挚友死了,我为此感到悲伤痛苦,也明白她不会再回到这世间。我怀念她,但不会将别人看成她。”

      “红楹是红楹,宁苏是宁苏,我从不逾矩,一直看得很清。世上人人都是独一份,我爱的人也是如此。”

      雪妖微微点头示意,“你说的也算在理。听你说,你也是修道之人,那你为什么喜欢她啊?”

      见白寂眼里逐渐凝起怒意,雪妖又说道:“别生气啊。我也没说她不好,只是好奇而已。这位姑娘是个凡人,年纪也不大,怎么就让你动心了呢?”

      廖思远转过头来,半眯着眼看他,插话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在哪里,对她动了心思的?”

      白寂选择直接无视廖思远的问题,对雪妖说道:“我所感知到的情爱是一种模糊又强烈的感觉,猜不透它,也找不到它的来源。起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喜欢她。但渐渐地,我发现我喜欢的人只会是她了。在我眼里,无论是寻常百姓、天皇贵胄、精灵鬼怪还是修仙悟道者,众生皆平等。修仙者的爱意难道就比凡人的爱意高贵吗?”

      “好了,就聊到这儿吧。再说下去也没意义。”廖思远站起身打断他,“把她交给我们,去外面等着吧。无论听见什么声音都不要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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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苏十分清楚自己在红楹的记忆里。她再一次见到了红楹,感受着红楹内心的心潮澎湃与向往。落日余晖,山间清风,归巢鸟鸣,一切都及其真实,仿佛眼前所见的一切仿若正在上演。不过她发不出声音,一切触碰到手边都成了虚影。她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去看看红楹眼中的世界。

      夕阳西下,橘红的霞光洒在清都山琉璃屋顶上,熠熠生辉。红楹站在屋顶上,面向群山张开怀抱,眺望着山下暮归的人群和高飞的鸟儿,心中十分畅快。

      红楹转身对檐下的少年喊道:“语卿,我不赞同你说的。为什么修行悟道就只能在清都山呢?练剑术,练心法,闭关修行,这些都太沉闷太无聊了。我不喜欢这样。”

      少年仰着头不服气回道:“可是修行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问道本来就是沉闷无趣的。”

      红楹回道:“掌门说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那我觉得流传下来的修行方式也是可以改变的。我要去四处游历,走遍八方,将世间万物都体验一遍。如果你不入世,又怎能悟得出世的道理呢,对吧?”

      此后红楹下了山,看遍了世间清冷与繁华,看尽人生百态。她每隔百年回一次清都山,五百年来从未有断。

      宁苏感觉自己在翻阅一本古籍,领略着世间诸般绮丽景色和奇景。花石鸟木都可化成人形同人类生活。修行之人御剑飞于高空之上。诸类种种从眼前掠过,令宁苏目不暇接。

      待宁苏回过神来,已经是红楹第六次回清都山。不过迎接她的不再是年少挚友,而是破落的山门。她一路问一路找,越过修仙者的尸山血海,最终找到了挚友的尸体。她伤痛万分,却已无力回天。

      红楹抬头看天上金光所笼罩之处喊杀声一片,而地面上妖类与修仙者同样以杀戮为乐。地上的胜出者踏着尸体着魔一般向高空飞去,前仆后继,又像蚂蚁一般掉落下来。杀到最后,金光之上只剩下十二道身影,他们集结法力不断将金光所笼罩的范围扩大。

      红楹凝望着漫天金光,喃喃道:“这儿已不再是人间了。”

      巨大的红楹花树掘地而起,直冲天际。十二把金剑砍落千万朵花,花瓣随风而起,随风而落,淹没血河。宁苏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红楹树卷落金剑,接着是一瞬巨痛,眼前陷入黑暗,身体仿若炸裂开来。

      宁苏从梦中惊坐起,大汗淋漓。她捂着狂跳不已的心脏,再去回想梦中的场景,发现一切都模糊不已。只剩恐惧萦绕在心头。

      守在床边的白寂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擦去她额头上的汗珠。宁苏看清眼前人后一把扑进他怀里,额头抵着他胸膛大口喘气。白寂手下的力道又重了些,好让她感知到自己的存在。

      白寂柔声道:“没事了。以后你不会再看见这些了。”

      宁苏还没缓过来,隔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白寂待她的呼吸平稳了,把她从怀里拉出来,让她把手搭在另一只手上,问道:“感觉到了吗?你体内的妖力已经消失了。”

      她感觉到了,可是不敢相信。两只手来回搭脉,还急得扒衣服去看胸口的暗纹。白寂被她这一举动吓到,忙把被子扯过来将两人隔开。没过几秒,宁苏拽掉被子再次向他扑过来。她哭得梨花带雨,话都说不利索,两手激动得手舞足蹈。

      白寂听不清她说什么。她说半句,她就应一声。她的泪珠滚啊滚,他卷着袖子耐心地擦。让她哭得尽兴,把这些年忍的泪水一次发泄出来。

      等她哭完了,白寂的袖子也湿了半边。

      宁苏抽嗒着鼻子,抓着手腕来回地摸,摸着摸着又想哭又想笑。她顶着红肿的眼睛看向白寂,嘿嘿笑了两声,憨憨说道:“这是真的。”

      白寂笑着回应她:“你已经从梦里醒过来。这当然是真的。”

      眼见宁苏又要往白寂怀里钻,一直被他们忽视的廖思远故意咳嗽了两声。两人听到声音尴尬地拉开距离。

      廖思远出声道:“哭完了过来吃点东西垫补垫补。”

      两人整理完衣衫走过去。木桌旁架着火炉在炖一锅羊肉,桌上摆着三副碗筷和一壶刚烫好的酒。廖思远往锅中倒了些酒去腥味,闻着像是黄酒。从昨日到现在她确实没吃多少东西,刚才狠狠哭了一场,消耗了不少力气。闻到酒香,饥饿感顿时涌了上来。

      不过比起填饱肚子,更为重要的事情是向廖思远谢恩。宁苏行礼被廖思远拦住。就如他之前所说的那样,宁苏所能允诺的那些于他无用,他也不想受这些虚礼,劝宁苏就当是他为了修行而做的善事。

      不过宁苏还有些惴惴不安。她坐在白寂右侧,不安地上下打量着白寂。

      廖思远看着白寂说道:“别看了,他身上一块肉也没少。要真说我拿了什么报酬,他的人找到我时给了一箱金银珠宝。我是看在金银珠宝的面子上才大老远赶来的。”

      白寂垂眸不做声。

      宁苏笑道:“没想到您都有这么高的修为了,还在意这些俗物啊。”

      “修为再高也是人啊,也得吃饭,也得有炭火取暖才能熬过冬天。”廖思远倒满一碗酒递给宁苏,“世上哪有什么真仙人啊。你我都是俗人,既是俗人,自然离不开俗物。”

      酒足饭饱后,宁苏和白寂牵着马匹去拾柴火。午间的阳光正好,地面上还有积雪,两人并肩不紧不慢走着。回头一看已经走出好远,木屋只剩一个黑色圆点,身后蜿蜒着两道深浅不一的脚印。

      白寂问起她哭时说了什么。

      宁苏想起自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有些不好意思。

      “我说,我想回家。我要告诉爹娘,我的病彻底治好了。我要去神医谷告诉勿念,告诉她不用再为我费心研究方子,不用再替我向爹娘隐瞒病情。我还要回巴里坤......把这个好消息告诉缘缘姐。如果她能听到的话,她一定为我开心。”

      “我还想等这边的战况稳定了,就派人送信回中沧。把破云军将军的官职辞了,再跟他们好好告别。处理完这些最快也得要两三个月吧。听说草原上的雪要等立夏前后才会完全融化,到那时草长莺飞,牛羊成群。要是我们不急着回抚风的话,真想留下来看看。”

      白寂漫不经心踩着积雪,说道:“唐将军真是心细,一个个都安排好了。”

      宁苏听出他的意思,松开缰绳,快步走到他前面,笑道:“想来是刚才有风,师兄没有听清。我刚刚说的是我们,我同师兄你一起回抚风去。”

      宁苏特意加重了“我们”两个字。

      白寂故作惊讶,皱着眉头,夸张地连退几步,一本正经道:“啊?原来师妹你早有这般打算呀。不行不行,这不妥,不合礼法呀。况且,我也没说过我要回抚风啊。”

      宁苏拧眉步步紧逼,追着说道:“虽然师兄嘴上没说,但心里一定是这样想的!”

      白寂连连说道:“师妹,你要矜持啊!不可不可,不合礼法啊!”

      二人你追我赶,日暮时分带了两小捆湿柴火回来,约莫两掌合起那般大小。反观二人玩得十分尽兴,脸上、身上无不是残雪的痕迹,像是在雪堆里打滚过似的。

      廖思远看看那两捆小得可怜的柴火,再看看并肩站着难掩心虚的二人。嘴巴张了张,叹了一口气没再说什么。好家伙,出去这半天就带回来这些,他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着二人。还好,看样子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宁苏被他打量着莫名心虚,微微低下头,手自觉背到身后。她解释道:“我们迷路了。找错了地方,所以只带回来这些。”

      廖思远已经转过身去给马匹添干草,回道:“也是,草原上的树林啊,它自个长脚,它害羞不敢见人啊。它一看见你啊,它就跑了。”

      宁苏看着他的背影,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荒唐的念头。她猛地朝廖思远的背影喊道:“师父!”

      她先看向白寂,再看向廖思远。白寂没有什么异样反应,廖思远背对着她像是没听到一般,继续着手里的动作。

      宁苏心里有些许失落,不过想想,这念头着实是异想天开了。她摇摇头,没再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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