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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林中交心 ...

  •   若程缘缘背后的东家真是鹭洲白家,那应该是师兄白寂派她来的。可是这又不像师兄的做事风格。他既然能送信把宁苏要来桐城的消息提前告诉秦放,那安插程缘缘的事情没理由不跟她说啊。或者给程缘缘一个信物以便相认也是好的。

      宁苏满腹疑惑,但再追问下去程缘缘就不肯说了。宁苏也根据程缘缘的话大致推算出了些消息。即便她与师兄白寂一同在扶风小镇上同吃同住了十年,但自白寂决定回去鹭洲那一刻,他就不仅仅是林家书塾里一名普通学子。他是白家爵位的继承人,现在他代表的是鹭洲整个白家。

      她这个师兄擅长射箭,剑术自小就比不过她。但谋算是一等一的强。宁苏算是明白了,从她在神医谷收到来信时便已经踏进了白寂设的局里。白家面上看似持中立态度,实际是两边都讨好,两边都不得罪。一面向东方家举旗表明不参与争斗,一面又暗地里协助暗卫救出杨浩然。就像是在旁观杨、东方两家下棋的第三人。

      杨浩然现在势弱,无所依仗,还没有资格能上棋桌与东方家对弈。依照她对白寂的了解,白寂布局不会止步于救出杨浩然,后面的路应该是早就铺好等着杨浩然走了。白寂连她也算得极好,知道她放不下秦放,知道她不会违背师命,也知道如今天下没有几个人能伤到她。无疑她是护送杨浩然的最佳人选。

      这样看来,程缘缘确实是来替她治病的。思绪捋清楚后宁苏也就放下心来,饭后领着杨浩然去树林里练刀法。

      东沧城依山而建,大小溪流分布密集。客栈后面数百米就是一片密林。

      宁苏折了根枯枝,拿在手里比划了两下,枝干轻微划过溪面,顿时溅起层层波澜,“还行,蛮称手。”

      杨浩然两手握着弯刀站在溪水另一侧,手心已经攥出汗。宁苏是典型的南方温婉女子长相,脸颊圆润,眼睛清澈有灵气,身材偏瘦小。一眼看去只有十五六岁的样子,与人说话总是和和气气,面上挂着礼貌而疏离的微笑。但杨浩然每每与她对视总会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毕竟宁苏是那个把他从上千将士的围剿中带出来的人。这一路上他不曾有一夜真正安睡过,身边跟着的两个人不是真正忠诚于他的暗卫,他的心始终悬在空中。宁苏送的那根铁簪子他一直揣在怀里,夜里也得握着它才合眼。

      “用我之前教你的招式攻过来。拼尽全力,试着打到我。”

      杨浩然提刀疾步冲过溪面,一刀直直砍向宁苏肩膀,而宁苏淡定躲过,枯枝又快又准打在杨浩然的手腕上。“出刀太慢,步伐没跟上。”
      杨浩然吃痛缩回右手,微微弯腰左手挥刀朝宁苏腿部砍去,而宁苏早已料到直接踩在刀上借力一跃,手中枯枝飞快打在杨浩然肩膀和腿部。杨浩然只觉得四肢无力霎时跪倒在厚厚的枯叶堆里。

      “手脚无力,目标不明确。你要盯准敌人要害,一招毙命。”

      “再来。”

      杨浩然爬起来,两刀砍在地面带起风卷着落叶朝宁苏所在的方向扬去。趁着宁苏一时无法辨别方向,他将一刀丢出假诱宁苏出手,抓准时机跑到宁苏身侧奋力挥刀劈下。可惜的是这一刀还是落在地面,而宁苏手里已经握有另一把弯刀。

      不过眨眼间,那把弯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宁苏出刀时带起的落叶缓缓落在他脚边。

      杨浩然虽然在地宫长阶上亲眼见过宁苏出招,但当刀架在自己脖子上时还是出了一身冷汗。宁苏对他而言太过强大,令人胆寒。

      宁苏收了刀又递给他,一脸欣慰,“还不错。你以前虽然练过,但水平也就一般般。跟着我练了几日,步伐比以前快了不少,有长进。只要记住要领,勤加练习,过个一两年,也能练到保命的水准了。”

      自宁苏决定传授杨浩然刀法后,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风餐露宿,一路上练功未曾有一日耽误过。在学武一事上宁苏十分严苛,既然下定决心要做,那就得做到最好。在你做决定的那瞬间你就应该明白,要真正做好它,你要吃很多苦受很多累。当然你可以喊苦喊累,但你不能放弃,就是再苦再累也得坚持下去,因为这些都是你该承受的。

      这些话是第一天开始练刀法时宁苏对杨浩然说的。算是鼓励,也算是给他最后一次决定要不要练刀法的机会。她没想到杨浩然比她想象中更坚韧,四肢磕得淤青、刀划伤了手脚都是常事,但杨浩然都是一声不吭。一边赶路,一边抽时间练武,就这么坚持下来了。

      杨浩然坐靠着树干,两腿被层层落叶埋没。他手脚还有些发软,暂时起不来要坐着缓缓。额尖的汗水淌下来使得人皮面具有些松动,戴着它着实闷得很,干脆一把扯下来。凉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吹得溪水百般波折。

      宁苏迎风而立,手里的枯枝伸进溪水里搅动,手上凝聚着剑气向上一挥。剑气顺着枯枝进入溪水,逆着水流迸发,只一瞬剑气就打出十几米远。水花溅数米高。

      宁苏不过是随意搅动,杨浩然却看得心惊,脱口而出问道:“姐姐,你练的这套剑法叫什么名字?”

      “这套剑法是我师父自创的,不过师父他说懒得取名字。他老人家说记好了招式和内功心法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叫什么不重要。要是一定要取个名字的话,那就,叫乘风剑法。风虽然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都在,不曾停息。或轻柔,或狂怒。能让人静气凝神,也能摧毁事物。狂风在我们扶风夏季也是常见的。我教给你的刀法也是从乘风剑法里出来的,改了部分心法和招式更适合你。”

      宁苏又问道:“你想看看乘风剑法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样的吗?”

      杨浩然心里已经有一个模糊的印象。应该就是那日在地宫长阶上与史广宜对打时使出的那一剑吧。

      “那就是手中无剑而心中有剑,万物皆可为剑。”

      宁苏话音未落,枯枝再次搅动溪水,接着腾跃起身,脚踩着飞溅的水花,眨眼间已飞到空中十余米高。她双手结印念剑诀,周身的水珠被吸过来渐渐汇聚成一团,一声轻喝,一柄通透的水剑已然成形。

      水剑四周泛着滚滚的气雾,这气雾将被狂风卷起的落叶源源不断引过来。宁苏抬手将水剑掷出去,那剑受着指引一般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剑身已被落叶包裹成一个圆滚滚的球。一道剑光闪过,那圆球崩裂成十多块,不一会儿十多把水剑赫然在空中成形。

      宁苏右手一挥,十多把水剑裹挟着枯叶骤然向四周地面俯冲而去。速度太快,寻常的落叶和水珠此时的威力已然跟长枪和漫天箭雨不相上下。巨响过后,杨浩然环顾四周,讶然说不出话来。水剑劈裂地面数尺,铺天盖地的落叶一片片深扎进土里,只露出一小节尖端。

      隔了好久,那抹水蓝色的影子才缓缓落在杨浩然面前。

      宁苏说道:“不过你以后不会在江湖中讨生活,费心练到我这种境地也没有用。”

      杨浩然起身重新戴上人皮面具,又说道:“只要姐姐你愿意,以后你不必在江湖里讨生活。”

      宁苏听人说话总会盯着说话人的眼睛,这是她打小形成的习惯。杨浩然说得恳切,她也听出了弦外之音。“讨生活有讨生活的穷苦,做官有做官的心惊胆颤。各有各的心酸不易。我知道你的意思,不过我可以明确告诉你,我终有一天会离开你。我会尽我所能帮你,但我不会停留很长时间。”

      她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有怪病。正常时能吃能喝能跑能跳,跟个正常人一样。一旦发病就生不如死,随时可能死去。小时候我不明白,为什么师父要教我武艺却不让我学医。若是学了医,我便可以自救而不是要依靠他人,不是更好吗?可等我去了神医谷我才明白,师父不让我学医,只是让我怀有希望活下去。因为无知,所以才心怀希冀。我知道我活不长久。我告诉你这些不过是向你坦诚,我们现在是同僚,你可以依仗我。”

      三个人在一起,称呼上虽然叫得亲切,但彼此的疏离和防备谁都看得出来。宁苏不喜欢猜忌,交朋友、做事都是如此。对她而言,程缘缘是个变数,但她很明确她和杨浩然已经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起共事,她不想还要再费心费力互相猜疑。

      杨浩然看着她,她的脸上挂着微笑叫人难看透,“你说你帮我是为了秦放,是为了那些死去的暗卫。就算秦放是你表哥,你们之间情深意重,但其他人对你而言不过匆匆见了几面。天下觊觎我的身份、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个个都想心怀鬼胎,个个不是想杀了我就是扶持我做傀儡皇帝。东方郁不过是第一个撕破脸的人,往后只要我不死,就还会有成千上百个跳出来。你帮我就是与那些人对着干。我不信你就为了秦放,为了暗卫就心甘情愿这样做。”

      宁苏坦言道:“如果我说我不愿我表哥枉死所以帮你,这个理由不能让你信服。那我再给你一个。我之前跟你说过,我师父死前交代我要帮你们杨家。我七岁就跟着师父读书习武,是我师父用内力帮我撑着才让我又多活了十年。父母的生恩大过天,师父的教养之恩亦是如此。师父从未强迫我做过什么,他走之前唯一叮嘱我的就是护住你们杨家血脉。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会尽力了却师父这个心愿。这个理由,足够了吗?”

      听罢,杨浩然沉默了一会儿,沉声说道:“我信你。我现在能依仗的也只有你。不过你能帮我到何时?”

      “直到你重新掌权,直到你有资格上桌与各家博弈天下。愿我能活到那个时候。”

      宁苏的允诺一字一字敲在杨浩然心上。少年人隔着溪水望向对面的人,她迎风而立,眼神坚定,微微笑起时脸上的自信与骄傲更盛。一片枯黄景象中,宁苏一身蓝衣随风而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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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渐暗,宁苏和杨浩然一前一后走在林中往客栈的方向去。忽地远处传来一阵骂声和犬吠,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几个官兵正踢打踹骂一对母女。

      那母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而那不过七八岁的小女孩硬仰着头骂回去。一只大黄狗对着官兵狂吠,几度冲上来护在母女身前,可次次都被踹出一米远。又一次,那只大黄狗被踹飞,只是这次它呜咽着倒地一动不动了。

      小女孩见状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开官兵的桎梏,抓起地上的碎石朝那几个人掷出去。那几块碎石头竟把那几个官兵打出血来。那几个人咒骂了几声,愤怒地抽出腰间的佩剑要向那对母女砍去,好在一把弯刀从侧边飞来将那几把佩剑打落。弯刀飞的速度极快,瞬间打落佩剑后又向官兵砍去,趁官兵们抱头蹲下时,弯刀原路飞回宁苏手里。

      宁苏不愿意招惹官府的人,于是带着杨浩然飞到树上躲着,借着茂密的枝叶遮挡,只远远看着。

      领头的那个长脸络腮胡男人指着四周怒骂道:“他娘的,谁在多管闲事!敢阻挠官府办事,信不信我把你脑袋拧下来?你要不是乌龟王八就露个头出来给爷看看!出来啊,让爷爷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

      四周没有回应。

      那个小女孩见有人暗中帮助,狠狠朝那领头的啐了一口,也不知道帮她的人藏在哪里便高声喊道:“大侠替我们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他们是替古惠段那个狗官卖命的!一个个都是狗仗人势!他们封山不让我们上山挖草药,不让我们拾柴,没东西烧火只能去买煤炭,可是我们根本就买不起煤炭。这城里所有东西的价格都是由他们定的。把我们的活路都堵死,就是想把我们普通人都冻死饿死!”

      小女孩话无疑是戳中了官兵的痛处,一个个又要扑上去。弯刀飞出对准了四肢的关节,很快官兵们便躺在地上叫苦连天。

      那母亲却慌忙把小女孩的嘴捂上,从怀里掏出几枚铜板塞到领头的手里,跪着磕头道:“官爷,我家云儿年纪小不懂事,冒犯了官爷,我向你们赔罪了。我所有的钱都在这儿了,还请您收下,饶了我们吧。求求你了官爷。”

      官兵们收了钱连滚带爬走了。那位母亲朝四周鞠躬后也拉着年幼的女儿走了。

      杨浩然有些不忿。不过这样的场景宁苏不是第一回见了。北上的一路上,她也见过不少不平事。拔刀相助于路过的江湖人是小事,但对于那对母女却是天大的事。救下了她们性命后还有不断的麻烦找上她们,毕竟侠客只是路过,真惹得官兵怀恨在心受苦的还是那对母女。

      于那位母亲而言也是无奈之举。

      宁苏说道:“就算是杀了那些官兵也救不了那对母女。”

      杨浩然沉声道:“姐姐说的对。我现在的处境跟她们一样,姐姐你虽然在暗中保护我,但弱者是没有发言权的。我要去探离家的底,要去寻求离家庇护,总得带点礼去。不然他们都把我当小孩子瞧。既然要送礼,那就要准备一份大礼让离老将军开心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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