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天气预报》人暖色

3、大雾

　　阿茵说她不想念书了。

　　阿辰听到“不想念书”这几个字从阿茵嘴里蹦出来的时候还是很惊讶的，她知道阿茵不是个会随便做决定的人。

　　“为什么不读了呢？”

　　“我要去找我爸爸。”

　　“可以边读边找啊，并且。。。。。。你爸爸已经打电话回来了，他说不定快回来了。”

　　“他回不来了。。。。。。三年了都没有回来，他一个人肯定没法回来了。。。。。”

　　阿辰想说些什么劝劝她，但是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对于一个初中生而言，辍学这件事是她想也不敢想的，但是她只知道读书很重要，可为什么读书她自己也弄不明白，她能拿什么去劝阿茵留下来呢。

　　“你去哪里找他呢？”

　　阿茵抿紧了嘴唇，“他走的那天，和我说他去找妈妈了，我妈在我小学时候也走了，你知道吧？”

　　阿辰知道的，这个小城里但凡发生点什么，马上大家都知道了，五年级的时候她听到大人们说阿茵的母亲不辞而别离家出走，阿茵的父亲那个时候发疯了一场还在家晕过去了，他们说什么阿茵的父亲有疯病，平时人没什么事，但是不能受刺激，一受刺激就会发疯大喊大叫，甚至晕倒。

　　“我妈不是这儿的人，听说是我爸年轻时候出去打工带回来的。我从来没听我妈说过外婆家的故事，她也几乎不和我说话。”阿茵揉了揉眼睛，“说来真奇怪，我的脑子里好像没有什么关于我妈的印象，我有点记不起她的脸了。。。。。。”

　　阿辰不知道该说什么，那通电话以后，阿茵的生活就好像陷入了某种阴影里，或者说阿茵一直都活在阴影里，只是阿辰不知道，她之前也从未关心过。

　　“我要去‘洱冲’。”

　　“‘洱冲？！’”

　　“我妈是那个地方的人，我要去那里找我爸爸还有我妈妈！我要去把他们带回来！”阿茵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停地颤抖，眼神里满是愤怒、不甘与寂寞。

　　距离阿辰的母亲离开家已经过去四个多月了，这期间她们只通过一次电话，“妈，电费我要去哪里交？”“问陈阿姨，交电费的地方让她带你去一次。”“好。”“记得好好吃饭。。。。。。”“好。”

　　阿辰在卖水果的店铺里拿了两个泡沫盒，填满了土，种上了小葱大蒜和小白菜，放学路上她还看到一株枇杷树苗，把笔袋里的笔全倒出在书包里，把树苗小心翼翼拔出来以后，把根塞在笔袋里再把土埋进去，放在自行车篮子里带回家。阿辰的同桌张昊一向作死，带了两只小鸡到教室玩，被老师发现以后本来要被丢掉，阿茵看到阿辰想要求着老师才救下那两只小鸡，阿辰的世界里从此又多了两个活物。只可惜那两个小东西没有活很久，有天晚上阿辰睡觉的时候听到小鸡惨烈的“唧唧唧”声，等她去小鸡窝的时候，窝里只剩下一只瑟瑟发抖的鸡仔，窝里都是血迹和鸡毛，阿辰捧着小鸡仔沿着血迹走到了后院一个地洞，洞口一大滩血迹和鸡仔的绒毛，鸡仔被耗子叼走了。

　　阿辰气得第二天叫阿茵买了老鼠药过来，往洞里丢完老鼠药，还点燃了一把香直往洞口熏，熏完了拿个大石头把洞口给堵上。阿辰把剩下那只鸡仔做了个窝放在前院，可是那天她还没睡着又听到了鸡仔“唧唧”的嘶鸣，她跳起来跑到前院打开灯，追着嘶鸣就看到前院居然也有个老鼠洞，一只拳头大的耗子正咬着鸡仔脖子卡在了洞口，阿辰扑过去抓住鸡仔身子往后拖，鸡仔的“唧唧”耗子的“吱吱”还有阿辰的大喊“死老鼠！放开它！滚啊！”在这半夜里显得特别喧闹，阿辰急的直接用拳头去打耗子头，耗子爪子乱扑差点抓到阿辰，最后耗子放弃了跑进洞里，而鸡仔也没了声音，它的喉管被彻底咬断了。阿辰捧着鸡仔的尸体在院子里埋着头蹲了很久，后来她再也不养鸡仔了。

　　有时候打雷，阿辰会害怕，有时候刮大风，她会害怕，有时候巷子里出现陌生的脚步声，她也会害怕。她时常从梦中惊醒，只因为恍惚间听到开门声，惊恐地睁大眼睛屏气听了很久，确定开的不是自家门，才会悻悻睡去。除了写作业看书，她在家最常做的就是看看她的枇杷树、小葱苗，这将近半年的时光缓慢又细长，静谧又安然，除了对夜晚的恐惧，还有那残留的一丝丝对亲情的幻想。

　　阿辰做出和阿茵一起去“洱冲”的决定，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想做点什么，以弥补过去十四年活着的懵懵懂懂。阿茵的痛苦与愤怒，这段时间的独自生活，让阿辰意识到很长一段时间，她只是在这个世界呼吸而已，她与这个世界的联系，她活着的目的与意义，她到底在做些什么，其实她都不知道，老师只让她念书考试，读大学工作。某种意义上，阿辰觉得自己和她种的枇杷树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晒着太阳呼吸着的生物而已。

　　等中考结束，阿辰就要收拾东西和阿茵一起坐上去“洱冲”的火车。

　　阿辰的中考考得还不错，估分没太大问题的话，市重点她是稳了的，她给爸妈分别打了电话说自己要去朋友家过暑假，卡里父母一人转了一千块给她。她和阿茵约好汽车站集合，出发的那天阿辰突然胆怯，她的手在收拾东西，脑子里却一直告诉她“停下来！停下来！别去！”她也无法解释这种矛盾，她从没出过门，也没坐过火车，她在亲戚乡下家过年的时候，常常在梦里被火车的鸣笛声吵醒，推开窗户，只看得到远处山峦阴影下火车头的巨大光束轰轰向前驱散着黑暗。

　　她们坐的汽车终点站是这片区域唯一的火车站，在她们父辈还很小的时候，这个火车站就存在了。

　　她们跟着人群找到了售票厅，大家都拿着钱大喊着要去的地方挤向售票口，售票窗里的人从铁窗栏接过钱再从栏杆缝隙把票给别人，阿辰两个被裹挟在人堆里，行李箱砰砰不停撞击着身体，买到票的人恨不得举起行李箱从人头上踩出去，最后实在没办法，阿茵让阿辰在茶水间那里看行李她去买票。

　　阿辰又累又渴，可她不敢离开她们的行李去接水喝，这个车站人太多了，她坐在行李箱上靠着后面的柱子，不知等了多久，阿茵还没来，她觉得自己视线都模糊了，看谁都带着层重影，夕阳照进这个旧旧的车站，这橘黄的光色恰如车站的年份一样老旧。好像有人问她是不是走丢了，阿辰摇了摇头，蜷缩成一团。恍然间她看到阿茵站在斜对面的角落里，定定地看着某个方向不动，阿辰想喊她，但是太过于虚弱发不出声，阿茵的身影突然动了，但却不是朝她的方向！

　　“阿茵。。。。。。”阿辰艰难起身，因为蜷缩太久腿发麻了，阿辰拖着两个行李箱两个大书包一瘸一拐地在阿茵的身影后追着，人群扑面而来，她从人缝里不停地把自己瘦小的身体撞击出去，要追上阿茵，一定要追上阿茵，她不能被丢在这个地方！她会在这个地方死掉的！

　　终于远处阿茵的身影停了下来，“阿茵！”阿辰拉住阿茵的衣袖，感觉自己喘得喉咙快撕裂开了，浑身又热又冷。

　　“阿辰。。。。。。我好像看到我爸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