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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已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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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浊,你可算回来了!”
一推开门,跟守在门口的猴儿一样,陈挺伸着手就要扑过来,被一个目光“杀”回后,默默收回了手。
而下一刻,他险些尖叫出声,看着凌清脖颈上不容忽视的一圈指印,惊起一腔侠士情怀,“阿浊,谁动你了?!”
而他这一嗓子,穿透力极强,几乎唤醒了一院子的人。
隔壁几间房,劈里啪啦一顿“骂词”输出…只有“一罪方休”里,传出能“过耳”的话:
“嗯啊,伤这么重?!”
“不是吧?这是要下死手的程度啊!”
“光天化日之下,谁敢欺负你?我去给你报仇…”
“下一个不会是我们吧?可,我没听到有什么消息啊?”
“我听说隔壁住着位凶神恶煞,是不是你不小心碰到他了?!”
凌清无奈地收回方才对陈挺的形容,顿觉此时的自己更似一只任人观赏的猴儿。
等叽叽喳喳一阵询问接近尾声,他才静心道:“我没事。”
“这能叫没事?”一路跟着他往床上跑,陈挺像个老娘,婆婆妈妈地关心着,“这青一块红一块,都有点儿紫了…这劲儿是有多大啊…那人谁啊,不会看你弱,还会来找你吧?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赴汤蹈火都一定给你打回去!”
将被子摊开,凌清忍着饿,躺了下去,轻声道:“陆大人。”
“陆大…陆大…”陈挺义愤填膺地喊到一半,便开始重复,只是声音一遍比一遍小,最后“神经”地笑出了声,“陆大人啊…”
“嗯。”凌清侧躺好,轻按了下空荡荡的腹部,想笑没劲儿笑,只能闭上眼强行忽视饥饿。
陈挺转过身去,朝着看热闹的一堆人,用气声说道:“陆大人伤的。”
“谁?!”刘欢蹦坐起来,不可思议地掏了掏耳朵。
一向捅天捣地、口气比海大的胡水子也“谦逊”了:“这个我惹不起,忍着吧。”
一旁的几个脑袋也应和着点了点——“温顺”得活似胡水子的一群小弟。
被一群人“懦弱”到了,陈挺爆发出劲儿,吼出心底儿那句:“陆大人又怎样,也不能随意伤人啊!”
反驳抑或是附和的声音还没响起,门被重重一敲,陆妄的声音穿过木门而来,音量小了些,但惯有的杀伐冷意却未经介质“磨损”,清楚得如同耳边之语:“开门。”
陈挺惊地往后一仰,在地上摔了个四仰八叉后,被胡水子一脚勾起。
“我的个天皇上祖啊,他听到没啊!”
见他沉浸式抱怨,胡水子踹他一脚:“去开门!”
被强行拉回现实,陈挺没动,只爬到了床上乖乖坐着,回问:“你不是胆儿大吗?你怎么不去?!”
胡水子皱眉,强行将脚伸到他大腿之下,“你压着我了。”
陈挺:“……”
凌清坐起来,“任劳任怨”地下床,简单蹬上鞋后,前去开门。
只拉开了一小部分,屋内人只能看见陆妄笔挺的身形,而没能窥见他手侧提着的食盒。
凌清顿了一下:“有事吗?”
陆妄淡淡看了他一眼,刚想进去,又念着屋内有个“饿名远扬”的刘欢,退了一步,“你出来。”
“…哦。”
凌清一脚跨出来,转过身,关门时朝屋内看了一眼,手轻晃,大致示意“我没事”后,轻轻合上了门。
但,屋内的人似乎会错了意。
陈挺抖了三抖:“不是,他刚刚是在跟我们道别吗?”
刘欢张望着,没说自己饿癫了、好似嗅到一丝肉的味道的事,有气无力地回答道:“应该…不是吧。”
“阿浊虽然话少人冷,但长得好、心肠也好。啊!…我要跟那个陆大人拼了!”陈挺挺身,刚站起来,就又被胡水子一腿勾翻,脊背砸在床上时,发出震耳欲聋的断裂声。
陈挺惊了一跳,“要死不活”地动了下背,才发觉断的不是他,是床。
转过脑袋瞪回去:“你就那么冷心肠?还有人性吗?”
“蠢蛋!”胡水子骂道:“阿浊没你那么笨,而且脖子那伤明显就是涂了药。如果真的要杀他,人早死了,你还能见到个屁!”
“啊,好像也是。”陈挺反应半天,脑子顺了一点儿后,问道:“那,大晚上叫他,真不是杀人灭口吗?”
胡水子翻了个白眼,老练回答:“要么疗伤,要么吃饭,总之,人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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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明星稀夜,蝉虫欢声乐。
院落之外,老树底下,石桌之上,陆妄将食盒放好,轻抬下巴:“挑着吃。”
“嗯?”
虽有疑问,凌清还是开了盖,清淡类的粥食、菜蔬映入眼帘。
本就空的腹部,此刻更像是闹了饥荒,成了不吃上一口绝不罢休的那种“刁民”。
陆妄淡淡道一句:“饿死了你,我懒得自证。”
“……嗯。”凌清喝了口粥,稍有些力气时,浅笑一声,“我命硬着呢。”
明月斜照,穿叶片而过,稀疏细碎的银光如纱,点出斑驳的亮影,本就澄亮的眸子,遇上银辉,更显纯粹,星星点点集璨,明熠动人。
陆妄指尖微动,望着他盛着笑意的眼,不由地舒展开神经,久久未有地、放松了下来。
如于松间听涛声,如于石上聆溪声…
凌清清完半碗菜叶儿粥后,停了下来,问道:“陆大人,您一般什么时候去书库?”
陆妄慵懒地坐着,双手相扣,落于桌上,语气散散道:“这么心急?”
凌清咽下一勺肉羹,回味半天后,道:“……若是心急,不会拖到现在问。”
在书库就会问了…
陆妄轻勾唇,笑道:“戌时之后,我一般都在。”
“嗯。”凌清埋头,将碗中的粥羹食尽后,想了想,自作主张地另舀了小半碗,推到陆妄面前,“饿死您,我也自证不了。”
陆妄轻顿,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肉羹,神情恍惚一阵后,“啧”了一声,取过备用汤匙,动了起来。
凌清吃饱了,便明目张胆地打量着他。
正安静坐着,低头食粥。应是今夜的氛围所致,平日里,他身上的那股子“狼性”、“狠意”被夜色柔柔盖住,只余留下一副不具攻击性的皮囊任人观赏。
眉眼精雕细琢,鼻梁挺直,沾了些汤汁的薄唇染了比之平时更深的暖色…实话说,这张脸无可挑剔——哪怕平日包裹着令人胆寒的筋骨之气,却也撼动不了此事实分毫。
“看够了吗?”陆妄直起身子,汤匙落碗时,碰撞出玉玲玲的声响,“能得出‘我饿不死’的结论了吗?”
大珠小珠落“鼓膜”…凌清拉回视线,略显生硬地点了点头:“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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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天亮未亮,山下已是人影一片。
“我先说好啊,跑不了十圈跑九圈,跑不了九圈跑八圈!”
“华夫子,八圈也跑不了呢?”
“跑不了走,走不了爬,爬不动就…淘汰喽!”
华锦摸准了一群人的心思:比起牢狱,为善司虽有几个“骇人”的存在,但“衣食住”方面都完胜。
所以,唬起人也奏效快。
很快,一群人便“怨声载道”地跑了起来,边跑边嚎——傻到生怕体力用不完。
华锦今日没跟跑,吼完几个扎堆偷懒的,挪到作为“伤员”的凌清面前,凑近看了看他脖子上的指痕,面目一抽,“你这运气,好又不好的。”
凌清看向他:“……?”
“嗯,阿浊你不知道。”华锦坐下来,“类似你这种情况,放在之前,陆大人的作风肯定是:要么没事,要么死透。你这虽然还是要受一阵子的苦,但好歹也捡回了命。”
凌清轻轻摸了下颈侧,药脂很有用,抚上时,较之昨夜,疼意已消散大半了。
他如实道:“明天就能好。”
华锦“嗯”了很长一声,“好吧,我还说宽慰宽慰你的。”
见凌清没有继续聊下去的意思,华锦收回话,又开始督看漫山遍野东一坨西一堆的人,好不容易降下声来、温柔了一点儿,看到这一幕,血气直冲脑门,不经控制地,一顿狂跑,扮演上撵人的狗。
“啊啊啊!!”
“华夫子来了,跑啊跑啊…”
“我逮着谁,谁就给我滚蛋!”华锦极富精力,活脱得像个五岁孩子。
凌清看了两眼,没什么精神,就撑着树起身,先一步回了院中。
预备着的早膳渐渐呈上,他简单拿了块未添药的甜味白面蒸饼,小口吃着。
“阿浊,能让陆大人掐一掐我吗?”刘欢上前一步,带着一身汗臭躺在了凌清身侧。
“……”凌清往旁边挪了两指宽,咽完口中的蒸饼,问道:“怎么了?”
“早知道被掐几爪能免了跑山,我宁愿被掐,只要不死就行!”
见他一副热情如火,凌清神色淡然地泼下一桶冷水,如实回道:“不太能吃得下东西。”
一刻钟的时间,半个蒸饼都没吃完…
“啊?”刘欢强行坐起来,又看了眼淡下去许多、但痕迹犹在的伤痕,瘪了瘪嘴,“那还是算了,不吃东西我会死!”
凌清轻勾了下唇,看着接二连三倒下的陈挺、胡水子和一些不知名字之辈,起身移步,在书堆前就地打坐下来,继续翻看大约还剩半本的《公孙龙子》。
余下的半天无事。
午膳时听几句抱怨;偶尔看着胡水子和陈挺拌嘴,惊呼了句“这俩的关系居然凑合能看”后,凌清便又沉浸于书中,没再抬头。
约莫戌时,他舒展四肢后起身,朝着书库迈步而去。
快要入秋,晴天里的热燥渐渐失了“彩头”,取而代之的是含着微微凉意的风,蛮轻柔的、掠过肌肤也不会觉得“冒犯”。
停在书库前时,门是微掩着的。
他轻叩门,听到一声“进”后,静静往里走。
关上门,屋内已燃好了灯,明亮遍布,而陆妄正倚着临门书架一侧,看着书。
见他正认真着,凌清也没多打扰,继自己先前看到的位置推进——要寻的书,体量偏大,寻起来难度应不大:除非书并不在此处。
半个时辰后,凌清蹲下身子,食指拨出一本厚重的大书,无书名,装订丝毫不加注意美感设计。
嗯…朴实到看不出一点儿加工的痕迹。
还未摊开,心头便微微浮起些念头:充盈的熟悉感。
他索性往地上一坐,随意翻开——药方,第三十一帖:“螺蛳白矾水治痔疮”。
是这本……凌清指尖一颤,凭借记忆,翻向本该是缺页处的那一部分。
记忆与现实基本交叠,那不知多少页的缺失,在他手下有了可感的实形。
眼前的虚化形散,荡开书页,他凝眸,落眼于不曾览阅过的:“第五十三副药方——无名方”。
药帖之上,自浏览到第一味大用的使君子开始,他不免地,脑子里疯狂炸开思考,以至于他手上的动作僵硬无比:
翻页,浏览;
换页,浏览;
转页,浏览。
合上书的那一刻,混荡归于平静,凌清手上失了力气,书滑溜掉在地上,而他仍未变化姿势。
他好像知道了些什么……
没放任情绪发酵到不可收拾,凌清从狂泻的思绪中抽离,如梦初醒地勾起地上的书。
确保药方尽数印在脑中后,他将书放回,又随便勾了一本,若无其事地搭在腿上,指缝卡进一页,忘了翻开。
脑中转着,一时都没注意随手一拿的书为何。
无名方的介绍里,有如是一句:
“剑走偏锋,险中行步”。
而名其的医者,独创其的本义为:“旧伤复伤,不落其痕”。
虽说本义“惊世骇俗”,但,“是药三分毒”,而此药方,不,此毒方基本反着来:可谓“是毒三分药”。
生川乌、益母草等,其中一些药并未名贵不可及,只是,惊诧之处在于:每味药的“戾气”过重,某些过量便能致死;而有些,共用则互斥。
正想着,身前突然罩下一片阴影,尚听留在“使君子”药效的凌清,木讷地抬头,就见陆妄饶有兴味地看着他。
“嗯?”
“时候不早了。”陆妄“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视线微转时,落在他手上。
“逐客令”啊…
凌清轻点头,刚想起身,便感受到灼在手上的目光,他不解地低头,看向手中、朝陆妄大敞开着的封皮:
褐绿为底,金丝作缀,而花边里,落着楷体字。
如此正正方方,却字字风情,叼着银丝,缝合“春宫图”三字。
凌清:“……”
他顿觉正把着根烫手山芋,也有种“哑巴吃黄连”的深层次体验感。
他未言,黑衫微掩的颈部,冷白的皮肤暴力蚕食了桃色。大概食用量过载,多余的色调,浅浅淡淡,还攀上了耳垂。
迅速将书反过来放地上,他抬头,就听陆妄一声半是嘲讽、半是看戏的轻笑,“阿浊,好兴致啊…”
许是分辨失了分寸,他觉得这声笑里,更多的是“看戏”。
凌清失声一瞬,迅速爬起来,将书塞回原处,背对他而站时,轻声道:“你误会了。”
声轻如风,还带有一点儿没掩藏住的羞意…陆妄打量着他颈侧的薄粉,不由地又笑一声:
若非此书,他还不能下定论。
但现下,瞧着这反应:想必,不论是《春宫图》抑或是其他书,应该都是幌子,而他要寻之书,或许已纳入囊中。
两声轻笑,像钩子一般,勾缓了本流畅着的思绪脉络…凌清轻抚耳垂,借指尖的冰凉,强行阻断“热度”的蔓延,而后,错开身,先行告辞。
直到推开门,与微凉的月夜相拥,他才觉浑身的燥意得到一点儿释放。
等人步履不平地离开,陆妄收了笑,站在方才他坐的位置,目光从书架上扫过。
须臾,拨下那本朴实无华且笨重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