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璃》十四亿分之一

42、不后悔

　　叶丞曲听见他这话，恍惚间想起了小时候。
　　他是这个时代最早被发现的灵核者，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学会了他必须学会的事——
　　责任。
　　彼时的程垚还没有发现自己控制土的能力，叶丞曲八岁以前，一直都在独自关门。
　　他的父亲，彼时还是副所长的叶宏，总是让他要表现得完美，让他要努力成为年轻一代的领袖。
　　他也觉得自己有能力，也有相应的义务。他觉得自己必须救下所有人，哪怕是面对不公时，他也选择忍气吞声，久而久之，养成了一副好好好的温润公子性格。
　　当时所里的正所长，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消息，总能知道土属性灵核者感应到的‘门’在哪，叶丞曲不仅要关自己的‘门’，同时也要兼顾另外一扇。
　　反正，他的能力用得再多，顶多也就是限制自己的行动而已。
　　直到他八岁那年，有一次关一扇不属于自己的‘门’，那扇‘门’的拟态也是一个风属性，以他当时的实力，对付那只拟态还略显吃力，而最后关头，他面前升起了一座土墙，替他挡住了那只拟态的舍命一击。
　　当初还没有“圈”，普通的士兵只能依靠枪械，作用微薄，但聊胜于无，看到土墙的那一刻，几乎所有人都扭头寻找，另外一个拥有能力的人。
　　叶丞曲向着风吹来的方向看去，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小女孩。传来的风告诉他，是她控制了大地。
　　小女孩说，她叫程垚。
　　生活在此处乡村的小女孩，从小就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她偶然发现自己能够控制大地，却不敢多说，家里人没人教她这种事是不是正常的，她虽然被指引着前往‘门’开的地方，但是乡下的生活太过忙碌，她没有机会前往任何地方。
　　直到最近，指引她的目的地，很近。她每天都去那个地方，荷枪实弹的士兵始终在周围警戒，却是在向内警戒。
　　终于在某一天，她看见了，少年和紫色怪物缠斗的画面。在最后关头，她情急之下，使用了能力，护住了那个少年。
　　再后来，少年有了同伴，却依旧是那个能做则做的性子。
　　再后来，唐颜出生了，他在程垚的帮助下，‘门’也算关的很轻松。
　　再后来，他有了个妹妹，是光属性的灵核者，比他更强，他很爱他的妹妹，总想着可以为妹妹遮风挡雨。但是，懵懂的妹妹敬爱他的同时，也很有主见，五岁的时候就能自己关‘门’。
　　因为兄妹的优异表现，他们的父亲，也成功登上了所长的位子，那年，他十七岁。
　　按照所里的规定，每一届的所长上任时都要去一个地方。那天，正好是‘门’的密集期，他迅速地关上了自己的‘门’，赶回去时，“魔王”的‘门’已经自动关上了，而另外一个小朋友的‘门’也是由自己的妹妹关上的。
　　一切都很顺利，然而自己的父亲，坐上所长之位的叶宏，却显得有点失魂落魄，在叶丞曲回来时，他竟紧紧地拥抱住了他。
　　也是从那之后，叶所长不再要求叶丞曲事事完美，甚至颇有些放纵的意思，总是让他随心而动，听凭风引。
　　自小养成的性格哪里那么好改，他知道自己的行为说的难听点，就是圣母，但是他已经习惯了让所有人都安乐，他学医，也是为了能救更多人。
　　但世上什么人都有，他第一次遇见了医闹。
　　他忍受了辱骂，忍受了殴打，他伤害了自己，以为这样就能让所有人满意。
　　但是事与愿违，医闹的人叫嚣着会纠缠他一辈子，他的父亲第一次开口骂他，甚至差点动手。
　　在他十七岁以前，即使自己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叶宏都不会对他说出非常过分的话，有时甚至会耐心教他，下次要如何才能做的完美。这是他第一次被父亲说重话，也是他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在没有叶家公子，没有灵核者身份的滤镜下，会遭受到如此对待。
　　他冥思苦想了一整晚，第二天被自己的妹妹带到了一处室外的非法停车场。
　　他妹妹大概是听说了他的事，并且查清楚了医闹者的身份，直直地走到了一辆面包车旁，说的话不容置疑：“哥，把这辆车掀了。”
　　他对此表示了强烈拒绝，但是她的妹妹决心不放过这辆车，更表示，如果他不动手，那就她自己来动手。
　　叶丞曲自己动手，多少还带点理，但如果是他妹妹动的手…他惊奇地发现，自己此时此刻，根本没有为医闹者着想，他内心只有一个想法——
　　不能脏了妹妹的手。
　　在狂风的呼啸下，面包车四仰八翻。
　　完美的叶丞曲，此刻只觉得快意。
　　妹妹当时的话对他来说，还记忆犹新：“哥，我知道你总想着顾全所有人，但是你呢？你自己怎么办？在我心里，爸爸，你，还有雪晴他们，才是最重要的，我想保护的，只有你们而已。”
　　是的，自己的妹妹才是那个，最随心而动的人，她只会做自己觉得对的事。
　　叶丞曲笑了，或许在他掀翻面包车的瞬间，他就明白了，自己真实的心，到底是怎样的。
　　再后来，他们迎来了新成员，一个很帅和一个很强的小朋友。
　　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礼貌的妹妹，居然能肆无忌惮地叫人家“呆瓜”。那是他妹妹从来没展现出来的一面，虽然这个初见时的小朋友有点奇怪，但是他还是认真地观察了一下他。
　　他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小朋友，他的想法有时很容易流露在脸上，有时却也藏得很深。
　　突然有一天，他听说那个小朋友打了人，他下班后立刻就去了学校，当他询问那个小朋友他所行之事是否正确时，那个小朋友能够坚定不移地说，自己是对的。
　　小朋友的眼睛，在告诉叶丞曲，这就是他内心的准则。
　　叶丞曲隐约明白了自己妹妹为什么有点中意他了。一个有强大能力的人，不谙世事却有着自己的正义，愿意和所有人接触，但是自己绝不动摇，会为了守护朋友挺身而出…
　　小朋友和自己妹妹很像。
　　小朋友强行举办校运会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意见，年轻人就不该因为‘门’和自己的灵核而失去自己享受人生的权利。
　　他在校运会期间请了几天假，以防出现什么意外。
　　然后他亲眼见到了，小朋友惊为天人的实力。
　　…
　　叶丞曲只在几秒内回顾了自己的一生。
　　父亲如愿以偿，事业有成。
　　妹妹也长大成人，不必他再小心呵护。
　　年轻一代灵核者的实力都很强悍，经历了今天的事，日后大家会加以防范，足以护住这个世界。
　　如若他不在了，以平衡的规则，‘门’也会相应减少。
　　这个世界，好像已经不太需要叶丞曲了。
　　叶丞曲脱下西装外套，放声大笑，他活到现在，第一次笑得这么开怀，甚至显得有点粗鲁。
　　但，这就是叶丞曲。
　　不管是以前的那个圣母，还是现在的温润公子，是他们构成了现在的叶丞曲。
　　叶丞曲扔掉外套，让它随风而动。
　　他没再看“魔王”，看着在狂风中飞舞的外套，想起了父亲的那句话，他喃喃道：
　　“听凭风引。”
　　刹那间，他周身散发出了淡淡的微光，笑着说：“明明风才是最自由的，我却把自己困了那么久。”
　　“魔王”看着这熟悉的微光，百年前，那个木属性的灵核者，也是如此般成就了登峰造极境，把自己斩杀后窥得天道。
　　这小子果然危险，第一个处理他是正确的。
　　此刻，叶丞曲周身的风怒号着，呼喊着。“魔王”能感觉得到，自己已经几乎失去了对风的控制。
　　“小瞧你了，竟能做到这一步。这一年代，果然都是绝世天才。”
　　叶丞曲切断了“魔王”对所有风的控制权，风自愿地随他心意而动。
　　“魔王”放弃了争夺风的控制权：“你这么做，没有意义，我有八种元素，风不过是我实力的一部分，反倒是你，这样做消耗了不少体力吧。”
　　叶丞曲感受到体力的流失，但是他依旧笑得灿烂：“那又如何，我叶丞曲，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风！也是我要拯救的。”
　　“魔王”放出的火焰危力强劲，却被风席卷而上，无法近叶丞曲的身，同时水元素快速治愈着不断被风割出的伤口。他不禁回忆起了百年前，那个木属性的灵核者虽是趁他毫无战意的时候斩杀了他，但是那确实是他第一次实打实的死亡，更何况此刻，自己只有三种元素之力，虽然叶丞曲体力消耗极快，但是自己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
　　在叶丞曲耗尽体力之前，自己会倒下…
　　难道连耗尽他体力…都做不到吗？
　　就在“魔王”周身的水元素已经快跟不上自己受伤速度的时候，他感受到了，自己熟悉的力量。
　　暗、雷、土、木、金——尽数回归。
　　此处阴沉的天，四周尽是阴影。
　　暗，吞噬了风。
　　叶丞曲狂笑不止，他早已疲累不堪，但他呼唤出了更多的风，在风的切割下，连暗都能摧毁。
　　“魔王”不老不死了这么长时间，第一次遇见这种风，切割一切的风。他使出了全力：“你果然得是第一个，说你是天纵之才都是对你的侮辱。”
　　叶丞曲没有回话，他的风，切开了这个阴天，天空的美丽，映照在他的眼底。他看着野蛮生长的植被，漫天飞舞的岩石金属，电闪雷鸣，焰火纷飞。
　　他闭上了眼，心想：以后几个小家伙会做的比这个还漂亮吧…
　　最后的狂风席卷开，摧毁了场内，所有可控的元素…
　　叶丞曲，你遗憾吗？
　　遗憾？好像是有点。
　　遗憾没能给父亲养老。
　　遗憾没能看到几个小家伙的结局。
　　遗憾没能看到妹妹嫁人，看不到她穿婚纱的样子，看不到她幸福的笑。
　　还有吗？没有了吧？哦，对了，刘奶奶身体应该康复了吧，还没告诉她应该少吃点辣的。
　　也好想跟各位道个别。
　　也还想再吃一次——
　　家里人一起吃的早饭。
　　那，叶丞曲，你后悔吗？
　　…
　　答案真是显而易见。
　　我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