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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画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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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不用给那位少小姐奉茶的缘故,林茉儿得以过了好些天的清闲日子。
不用每日扫洒完就赶着去逐云阁那等着了,也省去了侍女们对她的一些冷嘲热讽。
不过林茉儿对此倒也能理解,逐云阁的侍女不过是忠心护主罢了,所以才看不惯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外来者。
那贺娘不喜自己的原因就更简单了,她将少小姐当做自己的亲女儿般疼爱,眼里自然也是容不下她这颗沙子。
林茉儿犹记得第一次见那贺娘的情形,彼时的贺娘身形隐在宁云锦其后,那眼神却很是锐利让人难以忽视,似嫉似恨般……反正她说不清楚,只是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想到这,林茉儿咽下口中有些干巴的绿豆糕,贺娘作为那位已逝宗主夫人的贴身侍女,能做到终身不嫁,只一心侍候旧主的女儿,这确是罕有的了。
要不就是她对于旧主尚存感念之情,要不就是云宗中有什么让她不愿离去的人或物……
林茉儿吃掉手中的最后一块绿豆糕,有些噎得慌,把腰间水壶拿下赶忙喝了几口才缓过来。
近日天气闷燥许多,蝉鸣渐起,白天的日头也愈发毒辣起来。
这绿豆糕是饭堂内这两天特意分发给杂役们的消暑小点心,只有早上才能领到,晚到些便没了。
其实林茉儿一贯没有吃早饭的习惯,按理说她也不会知道饭堂发绿豆糕的事情。
只这绿豆糕是水月今天早上给她送过来的。
她当时还觉得很有些不好意思,犹豫着要不要收下,但是对于许久没有吃过甜的点心的林茉儿来说,这送到眼前的绿豆糕实在让她的口腹之欲有些按耐不住。
林茉儿在收下水月的绿豆糕并道谢后,只告诉水月下次不用再这么麻烦送过来了,她自己会早点去饭堂拿的。
吃完了绿豆糕,林茉儿坐着砸吧砸吧味道,颇有点猪八戒吃人参果的感觉了。
除了甜甜的和有些干巴之外,她好似……没再尝出些其他滋味来,是不是她吃的太快了些?
算了,林茉儿仰头看着一碧如洗的天幕,明日她自己再领几块绿豆糕来继续尝尝。
而林茉儿不知道的是,与她一门之隔的宅院中,几个娃娃似的灵体每人手中同样捧着一小块的绿豆糕在吃着。
林茉儿上山之时,按照从前的习惯在每个娃娃的石像前也放了点自己的绿豆糕。
当然,只是从原有的绿豆糕上掰下四小快来分到石像前。
因为这绿豆糕本就不多,林茉儿有些不太舍得分那么多出来。
可这点绿豆糕对于没吃过什么好东西的石灵们来说,已是奇珍异宝般难得了。
几个石灵蹲在门后,一点点把手中食物的灵给吃了个干净。
“好甜啊!”
男娃娃吃完后意犹未尽的说道。
“这就是人间的点心吗,好好吃。”
连一贯沉稳的女娃娃都不由得发出赞叹。
“好人姐姐今天终于带了好吃的东西来,不再是那酸溜溜的果子了。”
其他几个娃娃听了这话,点头称是。
之前那桃子酸的实在令他们难以忘怀,也不知好人姐姐是如何吃下那么酸的桃子来的。
也就在这时,有眼尖的石灵扒着门缝瞧见了门外的异样。
“你们看,好人姐姐在画什么!”
闻听此言,余下的几个娃娃纷纷挤上前去都想看个清楚。
此刻的林茉儿坐在宅院前的石阶上,手中正持着一张草纸,拿着根细炭枝在粗糙的纸面上描描画画着些什么。
这炭枝还是她去饭堂吃饭的时候,在后厨院前捡的。
彼时的林茉儿心念一动,只觉得这炭枝很适合在纸上写画,于是便将其揣了起来。
她的身份既特殊又难堪,自入云宗这半年多,林茉儿当然想过读书写字之类的事情。
可对所有人而言,像她这种人能被接回宗门,已是宗主格外开恩,至于其他的事情就不要再多妄想了。
林茉儿也曾去杂役处求过是否能给她些笔墨,她在凡间是识得字的,以往也还能临摹些字帖之类的。
她不想反倒到了这人人憧憬,各色珍奇应有尽有的云宗中,寻常的读书写字却成了件难事。
当时对于林茉儿的请求,杂役处只说笔墨珍贵,不是给她这种拎不清身份的人用的。
虽说云宗内弟子们修习练笔之时舍弃的废稿废笔都堆积如山,但那杂役处始终就只是这套说辞。
林茉儿也知道自己身份低微,但她仍固执的认为学习之事从不分高低贵贱,若有好学之心,便是草莽匹夫都有读书写字的资格。
她在云宗中性子一向软弱,逆来顺受,被拒绝过的事情决口不提第二遍。
除了这笔墨之事,林茉儿为此已去过杂役处多回了。虽最后都是无功而返,但杂役处的人似乎也烦了林茉儿的屡次打搅,于是便给了她一叠薄薄的草纸随意打发了。
今日是林茉儿第一次用这草纸,她原本坐在宅院前的石阶上,观望着绝断峰周遭的景色,正想着该画些什么呢,这纸来之不易,她不能轻易浪费。
忽而林茉儿眼睫一动,心中就已然想好要画些什么了。
她用揣在身上的炭枝一笔一笔的细细在纸上描绘了起来,直到一会功夫后,炭枝上的黑灰用尽了,林茉儿才停下描画的动作。
同时,门内的几个石灵踮着脚互相挤着想看的更清楚些。
“好像是个人,还是个年轻的人?”
“对哎,好人姐姐画的真好看,还是个好看的人!只是这五官怎么没画全?”
有男娃娃低声疑惑着。
其中最年长的女娃娃迅速看了出来,“好人姐姐画的是个好看的年轻男人,但是好人姐姐好像只给这人的五官上画了个眉毛。”
石灵们说的都不错,林茉儿的确是画了一副年轻男人的半身画像来。
炭枝所能画的笔数不多,所以她只能在简短的笔画内尽可能的勾勒出那人的形貌来。
只是可惜了,她在那人的五官上最后只来得及描出一双眉。
林茉儿垂眸看着草纸上的人,微风卷起纸边一角,画上的人好似活了过来般轻轻飘动着。
她指尖轻颤,心中罕有的静默无言。
石灵们还在仔细的瞧着,也不知是谁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这怎么和主人有点像?”
几个娃娃们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我也这么觉得我只是不敢说”的神色来。
“你……你你们也这么想的!”
那个首先直言端倪的男娃娃一时结巴起来。
其他几个娃娃赶忙过来捂他的嘴,“嘘!小声些,我们说话主人都能听见你又不是不知道!”
男娃娃赶忙降低声音,低下头来小声问着,“所以你们也觉得好人姐姐画的像主人?”
剩下的娃娃们犹豫一会又齐齐点头。
男娃娃见状目露惊讶倒吸口气,眼见他又要嚷嚷些不该说的话,最大的女娃娃伸手就掐他,还不忘悄声呵斥,“说了主人会听见,你这蠢蛋!”
男娃娃反应过来,捂嘴连连点头。
年纪最小的他难以置信般的,又往门外好人姐姐画好的画上瞅了两眼。
这回,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那画上年轻男人的衣服和身形还有头上的发带明明都和主人一模一样啊!
……虽说那发带只见主人以前戴过,现在不戴了就是了。
几个娃娃们面面相觑,“那好人姐姐画主人干什么?”
此言一出,唯余沉默。
“难不成是因为主人长的好看?”
娃娃们对于好不好看的标准亦是停留书面上的那般浅显,只从那人的眼睛大不大,眸子亮不亮,鼻梁高不高来判断的。
正想着,男娃娃往外瞧了两眼。
按他们的标准来说的话,好人姐姐也很好看啊。
他们一时之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得求助于其中年纪最大,识字最多的女娃娃来。
女娃娃沉吟片刻,在余下几人期盼崇敬的目光下沉沉吐出几个字来:“……是爱慕。”
……
“爱慕是什么。”
其中有女娃娃不解的问。
“是能吃的东西吗?”
最小的男娃娃迅速接话,他对此只关心这个。
年纪最大的女娃娃深深叹气,只觉得都是一群无可救药的蠢蛋,平日让他们多看点书不看,每天要不就是在池中凫水,要不就是爬树看鸟,反正都不干些正事!
除了她自己一个人在看完启蒙的书后,又去找了些更高深的更有哲理的书来瞧——人间将其统称为话本子,只这女娃娃并不知晓就是了。
她也从书中了解了不少新玩意来,比如——爱情!
按理说以这宅院里那位的性子,其书阁内自然不会出现这种闲杂书籍,但他的书阁非是他自己亲手置办的,而是由杂役处代劳的。
杂役处知道其书阁对这位而言很有可能只是个摆设,他们都清楚这位只对修行功法或各种剑谱剑册感兴趣些,其他一概不看。
于是他们在将各种名门籍册填入书阁后仍不足数的情况下,杂役处的人便在其中悄悄参杂了些凡世间的书籍。
也包括这娃娃看的俗套话本子。
书阁是十多年前置办的,其中的话本子也是十多年前时兴的,都是些才子佳人,风花雪月之类的故事。其现如今早在凡世间早被淘汰了,没人再会去看。
除了这对凡世间一无所知,自幼长于绝断峰没去过别处的石灵才会津津有味的去看。
年纪最大的女娃娃酝酿许久,终于想好了怎么和这些蠢蛋解释爱情这件事情。
她咳咳嗓子,“你们可知道爱是什么滋味……”
“没尝过,不晓得。”
女娃娃瞪了一眼,男娃娃才讪讪闭嘴。
她继续道:“爱是这世间最让人痛苦煎熬的事情,爱会让人变得不再像他自己,听懂了吗?”
其他几个娃娃似懂非懂的点头,“那爱好像是一件坏事啊。”
女娃娃老神在在的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爱让人痛苦的同时也能让人感到无比的快乐,只要看着爱的人,你就会开心,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哪怕是性命!”
余下的娃娃们对视几眼,仍是一知半解。
“那好人姐姐是爱主人吗?”
有人忍不住疑问。
年纪最大的女娃娃陷入了犹豫中,书上虽有说过偷偷画人的画像是爱一个人的表现,但她还是不敢肯定好人姐姐就一定是爱上主人了。
她思量片刻,“……这个我也不太清楚,恐怕只有主人那么聪明的人才会知道吧……”
也就在这时,门外正坐着发呆的林茉儿手指仿若无意识般的微微松开,她手中那副尚未完成的画像便随着拂面的山风扶摇直上。
林茉儿急忙去够却已是来不及了,那画像飘飘荡荡的落到了她身后幽深的宅院里。
几个娃娃眨眨眼,看着不远处从天上落下来的纸张。
“……唉?!”
几乎是同门外的林茉儿一同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