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与怪谈孰更厉害》九野汀

11、劫（二）

　　房间里气温骤然下降，袅袅烟雾凝在空中，时间仿若停驻。

　　百引玉飘到林檎上空，双手揣在袖中，高高在上俯视着他，眼中一片冷意，如猛虎将利爪亮出，轻轻按在了猎物的脖颈，只要伸展手掌，尖锐的爪尖会在一瞬间刺进猎物的喉咙。

　　“小友如何知晓在下名讳。”百引玉嘴上笑着，笑意却未达眼底。

　　杀意如一柄利剑悬在头顶，林檎直视着百引玉的眼睛，声音稚嫩沙哑但毫不畏惧：“现在的我来自未来，是这世间唯一和你气脉相同之人，几百年了，你一直在等着我，不是吗。”

　　两个气脉相同的人，身躯相似度极高，夺舍时可以迷惑道法规则，不受天道制裁，不用担心因果戒律。

　　百引玉蓦然睁大双眼，周身散发强大气流，刹那间家具不停震动，床幔胡乱翻飞，窗户被拍得啪啪作响，柏木香瞬间熄灭。
　　一场以百引玉为中心的风暴在空气中隐隐酝酿。

　　“你究竟是谁。”
　　百引玉闭上眼低头贴住林檎的眉心，被发冠束起的长发如同瀑布般流下淌在床上，林檎控制不住地睁大了眼，他的过往像一本画册一般被百引玉一页页翻开，而他也被迫重复经历着过去的一切。

　　百引玉在搜他的魂。

　　林檎努力控制自己去配合他，不让自己有一丝反抗的心思。

　　他太知道百引玉有多么危险了，这是一个身负血仇，不惜将自己炼成灵体也绝不入轮回的狠人。

　　半晌，百引玉抬起头，睁开眼的瞬间他竟然也恍惚了片刻，而后重归宁静。
　　空气中的乱流停止，一切都恢复平静，柏木香重新燃起来，丝丝缕缕地烟又绕上了百引玉，缠缠绵绵如同遇见情郎，却不知人家只当它是吃食。

　　百引玉吸了几口香气，重新飘在空中。
　　他盘着腿，一手托腮一手上下打量着躺在那里动弹不得，还是个稚童的林檎。

　　“你真的和我是气脉相同之人？”百引玉嘴里啧啧称奇。

　　“你不是都搜魂了。”林檎面无表情地呛他。

　　“很难想象你与我气脉相同，却还是被人用雕虫小技暗算至此。”百引玉看到了林檎遭遇的一切，也明白了他是怎么回到幼时的，语气竟有些幸灾乐祸。

　　林檎依旧动弹不得，他顾不得再跟百引玉拌嘴，只能挑重点的事讲出来。
　　“银针此刻扎通我的筋脉，我的神识才能苏醒，四叔一会拔针以后我应该就不记事了，你听好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明天下午我会跟着父母出山，但是会出一场车祸，我会陷入濒死状态，你趁我神魂动荡离体时进入我的身体。”
　　“咱们两个气脉相同，你进来我的身体不会被排斥出去，我也能活下来。”

　　百引玉饶有兴致地问：“你为何不求我救你双亲，我在你记忆中看到了，你一直都很想念他们。”

　　林檎沉默，而后缓缓道：“你救不了他们，谁也救不了。”
　　既定的结局，回溯多少次也改变不了。
　　时间的车轮一直在滚滚向前，并不会因为在路上突然碾到一颗石子而改变方向。
　　说到底，林檎也只是被路宁推进了潜意识的最深处，这些都只是他的记忆，谁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情。

　　“那我为何要救你？”

　　“你不是救我，你是在救你自己，如果我在现世醒不过来，你也会跟着我一起在这里沉沦消散。”

　　百引玉：“既然你说既定的结局改变不了，你为何又要与我说这些，你注定是活着的啊。”

　　林檎：“我的身体当然活着，可是如果我的意识一直在这里打转，我和你永远都被困在这里了。我不确定还有没有别的变数，为了稳妥你一定要按我说的做。”

　　百引玉点点头：“我懂了，你是被妖人下了厌胜之术。”

　　林檎叹了口气：“对，你可以这么理解，所以我说的话你听进去了没有。”

　　百引玉轻飘飘坐在一缕烟雾上，笑眯眯地将一条腿耷拉下来，宽大的道袍随着他的摆动悠闲地晃来晃去。
　　“可是我在你记忆里可没发现我的存在呀，该不会是我消失了吧。”

　　为了救人将自己搭进去的事可不能干，百引玉向来不做亏本的买卖，也从未觉得自己是个至纯至善之人。

　　“我也不知道，这一年我濒死之际你救了我，后来很多年你都是沉睡的状态，直到今天我出现这里，你也没有醒过来。”
　　林檎并不想骗百引玉，于他而言，百引玉的确是救命恩人。

　　做事论迹不论心，不管他救林檎是出于什么目的，可结果确实是林檎活了下来，百引玉沉睡了十几年。

　　“你与我气脉相同，我的确是在等你这样的身体等了几百年。”百引玉垂眸看向自己的手掌，那样曾经鲜活的生命，如今也不过是一个游荡三界的灵。

　　“我要用你的身躯去做一件事，你可答应。”百引玉收起方才吊儿郎当的随性态度，郑重其事地问林檎，他不是正人君子，却也不是趁人之危的小人，他要坦坦荡荡的进行这场交易。

　　“同意。”

　　“好。”
　　百引玉伸出右手食指点着自己的眉心，缓缓从眉心抽出一根散着柔光的丝线，他谨慎地将丝线勾出，随着丝线与他分离，百引玉本就缥缈的身形变得愈加模糊朦胧。

　　“这是我的魂丝，有它作牵引，你的身躯不会排斥我。”
　　说罢，百引玉将魂丝送进了林檎的眉心。

　　一个不被世俗理解接纳的孩子，长久地封闭自己的内心，百引玉的魂丝像是一汩溪水流进干涸已久的心田，滋养着他的心灵，重新让它焕发生机。

　　百引玉在他的记忆里了解了他的一切苦难，用魂丝抚慰着他，告诉他这里有和你相同的奇怪的人，你经历的我也经历过。

　　没关系，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莫名其妙的，林檎眼角淌下一滴泪。
　　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没有学会如何精准的去分辨人与非人时，过早释放出太多友爱与善意，被非人的东西捉弄真心，被周围的同伴看作怪胎，年幼的他只能选择封闭自己，杜绝再次受伤的可能。

　　门外传来几人的脚步声，是林褚机带着舒华和林子昂回来给林檎拔针了。

　　林檎深深看了一眼百引玉后闭上了眼。

　　林褚机坐在床边轻轻捻着长针从林檎身体内依次退了出来。
　　舒华别过脸不忍心去看。

　　林子昂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放心吧，四哥手法很好，针灸本身并不疼，扎对了穴位只会感觉酸酸涨涨的。”

　　舒华点点头：“我知道，我都知道，我只是看见了就难免会心疼小檎。”

　　拔出所有的针后，林檎缓缓睁开双眼，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昏昏沉沉，全身酸软像是刚刚被重物碾压了一般，他撑起手臂坐起来，面对三人殷切的目光，小声说了一句：“妈，饿了，”

　　舒华喜出望外：“厨房还有热菜，妈专门给你留了一碗。”说完忙不迭跑出屋外给林檎盛饭。

　　林檎在屋内四处张望着，之前一直跟着他飘啊飘的那个道长不见了踪影。

　　林褚机怜爱地看着他，轻轻抚着他小小的头顶：“四叔知道你能看见那些奇怪的东西，以后如果害怕了，就在心里默念一句‘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那些脏东西就不敢害你了。”
　　林檎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林子昂看着儿子刚施完针状态不错，高兴的将儿子一把抱起。
　　“四哥，我看这套针灸下来小檎恢复的不错，不如我们在这多待几天，不知道能不能彻底治好他。”

　　“心病还需心药医，所有的外部手段都是辅助，针灸也不是天天扎着当饭吃的东西。”林褚机语重心长道。

　　林子昂点点头：“行，四哥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只要对小檎好，我们干什么都行。”

　　林褚机一听乐了：“那感情好，我师弟去其他道观游学去了，我们观正缺个打扫的人，反正你也要多待几天，不如就帮着干干活。”
　　“四哥你就放心使唤我们，你能治好小檎，对我们家就是再造之恩，别说打扫了，就是让我们给你养老都成。”舒华端着宽大的饭盘进来了，饭盘上有几碟素菜和白粥，她端出来放在桌上。

　　“老林，快把儿子放下让他吃饭，再不吃一会儿又凉了。”

　　“好好好，来爸爸喂你。”

　　“你让他自己吃，都多大的孩子了。”舒华嗔怪道。

　　吃过饭，林檎被父母带出房间，百引玉静静地飘在空中目送他离去。

　　林家三口就这样在灵圣观住下了，一连三天林褚机为他针灸，林檎也觉得好像心情突然就没有那么烦闷和压抑了，他与父母的交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舒华看着好起来的儿子心情也舒畅了不少，三天过后，林子昂带着妻儿向林褚机辞行。

　　林褚机再三挽留，林子昂的工作已经不能再拖下去了，四人只好在观门前分别。

　　林褚机望着三人下山的背影挥了挥手，回到院子里坐在石桌上继续研究那盘残棋，半晌后眼皮忽然重重一跳，他有种不祥的预感，伸出手指掐算了几下。

　　大凶。
　　无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