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呆》司一九

14、呆呆

　　江明诚垂头，避开裴朝暮的视线，“没那么矫情。”他尝了口，饭还是温的，能吃。
　　裴朝暮点开U盘，里面大概有七八个文件夹，顺着看下去，名称分别是“PT”、“狐狸”、“NAT”……最后一个是“修复备份”。裴朝暮迟疑着，没有打开，而是抬头问他：“是哪个？”
　　江明诚埋头吃着饭，他吃饭没有声音，很斯文：“什么哪个，点进去就是啊。”
　　“第一个文件夹，PT。”裴朝暮将字母念出来，“是这个吗？”
　　江明诚猛地抬头，忽然意识到什么，大高个子迅速跑过来，因为太急，还被桌角绊了下，他嘶了一声，看向电脑屏幕，脑子嗡的响了声。
　　刚才一顺手，居然拿错了！
　　他慌忙去拿鼠标，却按到什么柔软的东西，被烫到似的，他的手立马弹开。
　　裴朝暮看见江明诚露出懊恼的表情，手从鼠标上退开，起身走到旁边：“我没点进去看。”

　　他哦了声，冷静下来，松了口气似的，把文件夹叉掉，拔出U盘，揣到兜里。拉开下面两个抽屉，翻找了会。找到另一个模样差不多的U盘，这回确认是对的后，对她说：“慢慢看，不用急，看好了叫我。”
　　说着坐回沙发，继续吃饭。

　　盘里只有一个文件夹，名字叫“M·King”，里面的文件夹按日期划分，已经办了四十多场了，大概每个月会举办2-3场活动。
　　每一个文件夹都有一份详细的策划案，还有当天现场的视频和图片。明诚很少出镜，偶尔有抓拍到的画面，他神情淡淡，几乎没有开朗大笑的时候。
　　裴朝暮越看越心惊，不由得看了眼沙发上的他。
　　此时他已经吃好了外卖，整个人窝在沙发里，一只手捏着平板，另一只手握着电容笔，在上面涂涂画画。沙发很长，他的腿伸直也还留有余地。似乎是因为维持一个姿势太久，他抬手捏了捏脖子，又敲了敲背，注意到裴朝暮的目光，不自觉坐正：“看完了？”
　　“还没。”

　　一个半小时后，裴朝暮拿着U盘，走到江明诚面前。
　　“看完了。”
　　他唔了声，关上平板，屏幕上一幅风景插画一闪而过。
　　“U盘你拿着吧，可以拿回去看。”
　　“好。”裴朝暮攥在手里。
　　江明诚看了她一眼，握拳在嘴边抵了下，轻咳一声。想说的话从喉咙中滚了一圈，又咽回去，最后用轻松的语气开口：“怎么样，来这里还适应吗？”
　　江明诚听她嗯了声，又没后文了，心里嘀咕，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
　　“跟我没什么话好说吗？”

　　江明诚想起为数不多的几次冷战，都是因为这个原因，她的情绪很淡，似乎天生如此，喜怒哀乐，什么都不表现在脸上，她喜欢什么、又讨厌什么，都要靠细节去猜。江明诚喜欢她，就喜欢她的所有，所以乐此不疲观察她，每观察出一点就好像多走近一点她的内心，就像打游戏攻破一个个副本，那种成就感无法言说。
　　可时间久了，他也会累。冷战最狠的那次，是他们分手那年的九月。
　　那是她第一次那么明显的在脸上表现出情绪，她正在为某件事而发愁，可是一面对他，又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他问她怎么了，她却说什么事都没有。
　　在一起那么久，她从不向他倾诉，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什么事都自己解决。或者她打心底里认为他幼稚、不能依靠。舍友们都说，看上去他们不是只差了两岁，而是二十岁。
　　他这个男朋友做的真是失败。
　　所以忍不住冲她撒了脾气，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江明诚情愿她跟他大吵一架。而她看他的眼神，如同看一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她像往常一样将此事轻飘飘揭过。
　　“明诚，没什么事，真的。”
　　她想过来牵他的手，却被他躲开。
　　“真的没事吗？你看看你的脸色，都难看成什么样子了？”他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看到她垂着头，缓下语气跟她说了抱歉，“对不起，是我太担心你了。暮暮，不要总是遇事就想着一个人解决，别总把我当小孩。情侣之间，不应该只是分享快乐，给对方最好的一面，我也想听你抱怨，听你说你的烦恼。暮暮，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可能很难，可是如果你真的想要跟我一直走下去，就要学着打开自己的内心，好吗？”
　　即便是这样说，她还是闭口不言。
　　他感到失望又无力：“暮暮，你真的想和我走下去吗？你……爱我吗？”
　　她的沉默让他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吧。”
　　虽然她从没说过“爱”，但他心里一直确信，他们会携手一辈子，一直走下去。两周后，江明诚想到前几次，都是他单方面闹脾气，她来找他，这次却没有。他进行了深刻的自我反省，意识到自己对她太过苛求，她本性如此，为什么要强逼她变成另外的样子？爱不应该成为彼此的枷锁。
　　而且一直以来，都是她在无条件包容他、对他好……江明诚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是个东西，于是准备了花和礼物，去找她。他已经想好，只要她给他一个台阶，他就马上把花拿出来，保证以后不会再跟她冷战，一定耐心，等她愿意告诉他一切。
　　可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她就对他说了分手。

　　在这六年，江明诚曾无数次地梦到那个场景。在梦里作为旁观者，他对那个不成熟的自己怒吼，别发脾气，冷静一点，你应该抱住她，而不是指责。
　　或许一切都会不一样。
　　想到这里，江明诚眼神暗了下来，按下把手，听见裴朝暮的声音：“我……”
　　他转过身，手背过去，有点出汗。
　　“我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嘎哒一声，江明诚反手将门推上，虚靠在门前：“没事啊，说什么都可以。这么久没见了，你不远千里来黎州，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她双手紧握，仰起头。她跟他正好二十厘米差，一个头。
　　“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她问。
　　“还不错。”
　　裴朝暮点点头，又沉默下来。
　　江明诚心里叹气，问：“那你呢？”
　　“我也还好。”
　　“嗯。”
　　也就是在这刻，裴朝暮发现，原来明诚不刻意找话题的时候，他们之间能冷场成这样。
　　裴朝暮想了想，说：“伦敦好玩吗？我一直想去那里看看，可惜没时间。”
　　“哦，你知道我去伦敦。”
　　裴朝暮的目光偏到一旁：“……柏元他们说的。”
　　柏元是江明诚的大学舍友。
　　“他们？他们来找你？说了什么？”
　　“路上碰见的，就随便说了几句。没别的。”
　　“哦。”
　　以前他单单只说一个“哦”字，就代表在生闷气，心里琢磨着该说些什么时，江明诚开口：“风景很不错啊，特别是傍晚，碰上晴天，晚霞落在泰晤士河畔，还挺美的。大英博物馆我去过很多次，那里免费。伦敦眼没去。嗯，还有Brighton的白崖——”
　　他停顿了下，继续说：“世界的尽头，的确壮观，也很震撼。要选天气好的时候过去，衣服也要多穿一件，那里风很大，会很冷。”
　　裴朝暮嗯一声：“好，下次有机会去玩。”
　　“嗯。”
　　以前明诚总是有那么多话要说，而她从来都是倾听的那一个。“嗯，那——”裴朝暮实在不擅长找话题。
　　“打算在黎州待多久？”
　　裴朝暮：“不太确定……可能一两年，也可能很久。”
　　江明诚哦了一声。
　　“那——我先下去了？”
　　江明诚让开，单手打开门。裴朝暮走出去，又停下脚步回头。他环手靠在贴满海报的墙前：“还有事？”
　　“活动方案我明早给你。”
　　江明诚立刻说：“这次时间很赶。不用方案，给个大概主题就可以。”他对她很了解，又补充，“不需要你全做。”
　　“好。”
　　“今天什么时候下班？”
　　“八点。”
　　“嗯……”江明诚用手碰了下鼻梁，“下班后来这里一趟，我们把主题定了。”
　　“好。”

　　下午三点多，裴朝暮在看U盘里的视频，俱乐部突然一阵骚乱，后面传来酒杯和托盘摔在地上的声音，啪的一声，有人被甩了一巴掌。在尖叫和惊呼声中，裴朝暮快速地穿过人群，来到事故中心。小倩被人拽着头发，脸上有个明显的巴掌印。
　　“你怎么乱打人啊！放开我！”
　　打人的是刘翩翩，她脸上挂满怒气，五官狰狞：“打婊子还要理由？”
　　家良说：“嫂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你先放开小倩，我们去里面好好谈谈。”
　　“是啊，一定是有什么误会，嫂子，你冷静一点。”
　　刘翩翩跟没听见似的，使劲扯着小倩的头发，嘴里飙脏话。赵硕被人喊来，看到眼前这幅场景，难以下手。要换成男的，他早就上去硬拉开了。可其中一人是老板的女朋友。
　　小倩只喊疼，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真的……什么都没做啊。”
　　“贱人，你再给我装？！”
　　赵硕说：“这位女士，你冷静一点，我们现在还在做生意，把手松开……你要继续这样，我就报警了。”
　　“你报啊！今天就算警察来了，我都要给这个婊子一个教训！”
　　乱成一团时，失去理智的刘翩翩继续往小倩脸上扇巴掌，突然被人捏住手腕，反扭到背后，摁在墙前。
　　形势瞬间扭转。
　　裴朝暮冷静的声音响起：“发生什么事？”
　　“你谁啊？！放开我！！”
　　裴朝暮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脸按在墙上，用膝盖顶住她的腿，防止她逃跑。
　　整个空间里充斥着刘翩翩的尖叫。
　　裴朝暮牢牢摁着，没放开，等她疯过这一阵，沉声问：“为什么打人？”
　　“你他妈放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