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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尸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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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就是无头苍蝇,又赌气不愿回头,便一鼓作气奔至臧剑山庄。
已过黄昏,暮色四合。
臧剑山庄此刻上下忙乱,灯火通明。
兴许是齐潇临危受命,加上真凶已亡,难免疏忽大意,臧剑山庄的护卫竟不算严密,弑月来到大门时,还是只有两个丧服家丁在值守。
本想直接进去找齐潇问话,刚走几步,却瞅见大门里一个黑影,鬼鬼祟祟接近家丁,对着颈后手刀两下,家丁昏厥,瘫软在地。
弑月好奇顿起,趁着黑影准备下山时,一把轻轻松松揪住,这才看清那人周身只有一件单薄短衫,其余全无一物,甚至头发都已被剃成半个秃瓢,怪诞滑稽,不免憋不住轻笑一声。
那人被骤然劫持,阒然不敢发出一点声响,以为是齐家追兵赶来,等听到是少女笑声,才抬眼望去。
此时弑月也看清那人面目,脸色煞白,尖嘴猴腮,不正是被关押在齐家的玉避役么。
“呀,是你。”弑月冷笑道。
“你是......”玉避役思索片刻,惊道,“是不是练影堂的?”
“算是吧。”弑月抿嘴道,“你要干什么?”
“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要逃跑!”玉避役忿忿道。
“虚破在里面么?”弑月对他终究兴趣不大。
“我怎么会知道!”玉避役更没好气,想要挣脱,却发现这个小丫头力气大得吓人,顿时气焰短了几分,问道,“练影堂又回来干嘛?”
“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弑月白他一眼。
“大侠你放了我吧,我从来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不过就是偷了大行台尚书令府的闹蛾扑花冠,怀化将军府的战国青铜剑,开国侯府的鎏金博山炉,他们那么富,我这么穷,怎么不能算劫富济贫呢!”玉避役低声抽抽搭搭道。
玉避役吵得她心烦,正准备让他滚蛋,转念一想,要是此刻把玉避役捉回去给齐潇,算不算是独孤河他们说的“卖人情”,这样齐潇是不是就能对她有问必答了。
心意已定,便揪住他后领,一跃而过围墙,准备直接冲进前厅。
玉避役顿时低声急促道:“姐姐,姥姥,祖宗,你饶了我,我告诉你一样奇事!”
弑月驻足,把他拖到围墙脚下,问:“什么奇事?不够奇我就马上把你交出去。”
“我刚才在后院,经过窗户口的灵堂时,我看见,我看见......”玉避役咽了咽嗓子,语气颤抖,“我看见齐梁的尸体坐起来了。”
弑月皱眉。玉避役这人有些油腔滑调的,自然不能尽信,但这样离奇的事情,也不像临危编造,便决心去一探虚实。
但也并不想就这样放走玉避役,随手砍下几根藤条,将他困扎结实,扔在墙角,潜入后院灵堂。
此是停灵日,等待亲友奔丧,尚未出殡,所以只在灵堂外几名侍女在看守。
弑月提气跃起,跳到屋顶,悄无声息揭开瓦片,从缝隙中向下偷瞄。
灵堂里空无一人,只余掩着白布的齐梁尸身,看起伏似乎头颅已被验尸官缝接齐整。
忽然阴风阵阵,吹得烛火鬼影幢幢。
烛光掩映中,白布下似乎真的微微颤动,弑月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巴。
白布上阴影簇动,像是什么即将冲破束缚。耸动愈加剧烈,下一刻白布落地,齐梁被装殓妥当的尸身彻底显露,犹如一尊石灰雕塑,毫无生气。
然而,这具雕塑竟然真的勉强坐起,片刻之后,又挺直躺倒,如此反复三次,终于再无动静。
弑月看得心惊肉跳,好半天才平复呼吸,放回瓦片,仍是利落轻盈地跳下屋顶。
如此奇事,自己也没了主意,正准备还是去看看玉避役还活着没,几个家丁却从来路走来。
此刻自己也不知道齐梁诈尸是不是齐家的计谋,小心为上便隐身避向灵堂后侧等待家丁离开。
刚藏进一颗繁茂的大槐树里,却远远瞅见灵堂后似乎有一个人影,帷帽轻纱,如烟似雾,看不真切。
此刻心中着实有些惧意,难不成是撞鬼了?但很快冷静下来,是人是鬼,也没太大分别,自己怎么就应付不下来了。
但一晃眼,那人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刻家丁也远去,便飞身赶至围墙下,见玉避役还是像个粽子似的蜷缩在原地,上前踢他一脚。
玉避役一见她,立马急切道:“我说的是真的吧!”
“确有此事。”弑月皱眉思躇道。
“我看是齐梁死不瞑目,诈尸还魂!”玉避役一惊一乍道。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啊。”弑月鄙夷道。
“你年轻不懂,我曾在岭南道就见过一个会使邪术,能让尸体跟着她走呢!”玉避役喃喃道,但见弑月一脸不信,只好哀求,“这下我也没说谎,你就放我走吧。”
“不行。”弑月摇头,“我要抓你去找齐潇问虚破在不在。”
“姐姐,虚破怎么可能独自在齐家啊,你不知道几年前练影堂的事么,早就撕破脸了。”
“什么事?”弑月低声问。
“诶,那你放了我我就告诉你。”玉避役抓住机会狠狠道。
“你威胁我么?”弑月眯眼沉声道,缓缓将右手放在玉避役肩头。
玉避役顿时痛得面目狰狞,又不好发出声响,撕心裂肺求饶起来。
忽然乌云之后有一个小点逐渐飞来,正是独孤河的红隼。忙伸手接过红隼,解下信筏,展开一看:虚破已归。
她将信筏揉成一团攥在掌心,安抚过红隼,准备下山,却被身后的玉避役叫住:“你先放过我吧,练影堂的事我都说!”
弑月抛下一句:“我要他自己告诉我。”也不再理会玉避役的死活,马不停蹄赶回练影堂。
刚进前院,便看见独孤河一手托腮坐在台阶上,她如今气已消了大半,想到早晨是有些骄纵,垂眸悄悄走过去。
独孤河似乎觉察,缓缓抬头,眼前一亮,笑着跑来。
“你终于回来了,等你好久。”
他笑得灿烂明丽,弑月微微低头,嗯一声。
“快进去吧。”
二人一同走进前厅,四下寂若无人,只有虚破坐在案前,低头写着什么。
影子落在他的信筏上,虚破会意,低声道:“我去见了隐侠一面。”
“约定好带我同去,为什么独自前往?”弑月问。
“我去问了她几个问题。”顿了顿,又道,“况且,需要先提前告知一声你已入江湖,我担心她不想见你。”
“那她愿意见我么?”弑月有些不悦。
“她会见你,但不是现在。”
“你问了她什么问题?”
虚破停笔,垂眸凝视烛台,烛光微弱,奄奄一息。
“我问她,我什么时候会死。”
弑月眼中震悚,惊道:“什么?”
虚破眼中是深深悲戚。
“她告诉我,我十三年前就该死了。”
一声叹息。
“十三年前,练影堂被仇人攻破,我母亲带着我们拼死逃出,终究寡不敌众,那时她为了救你,让我......”
“我不怪你,也不怪她,那时你只有三岁,怎能忍心弃之不顾......”
“可你那是也只有八岁......”弑月已眼眶湿润。
“唉,我不是逃出来了么。”虚破勉强笑道。
“对,你逃出来时,也和死人没什么两样。”黑暗中,沉瑟的脸庞逐渐显现,眼如深潭,没有一丝表情。
弑月骤然望向沉瑟,双眸盛满悲愤。
“如果不是师姥和我母亲,你的坟墓中应该已有一具白骨。”
虚破闻言,低头苦笑:“对,没有她们,我已经死了十三年了。”
“可是为什么?”弑月逼近虚破,不甘道,“怎么会突然有仇人围攻?”
“因为你。”沉瑟冷冷道。
“沉瑟,不要再说了。”虚破凛然开口,声调一改往日的柔和,威严异常。
沉瑟仍是面无表情,离开前厅。
“因为我?”弑月望向虚破,“难道这就是我母亲说的仇么?”
虚破微微摇头,低声道:“不是,练影堂创立以来,结怨不少,多少人眼红,便在我父亲外出办事时偷袭暗算,接着,趁虚而入。”
又从衣襟中掏出那枚断章:“这便是在那晚被劈为两段。”
“所以你的身体才会......”弑月握住断章,痛心伤臆,努力咽下泪水。
“不能再练武也不是多大的损失,我本就资质平庸。”虚破笑着柔声道,“况且有沉瑟护卫,如今又添上你,有什么好担忧安危的呢?”
资质平庸?练影堂的堂主的儿子,怎么会资质平庸?
“那你为何改名?”
“齐渺已经死了,如今活下来的,是虚破。”虚破缓缓道。
泪水到底还是划过脸颊,独孤河默默递来手绢。
“你告诉我是哪些仇人,我要为你报仇。”弑月用手背拭去泪痕,咬牙切齿道。
“四年前,沉瑟助我夺回练影堂,那时已解决掉全部仇人。”虚破似乎有些疲倦,闭目道。
“沉瑟,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是......”虚破迟疑片刻,下定决心,还是坦言,“一个可怜人。我曾受她母亲救治,后来一起被隐侠收留。她天资极高,已是年轻一代数一数二的剑术高手。这练影堂若没有她,绝不会珠还合浦。”
“你与她都是我极为重要之人,至少看在我面上,不要再起争执了,好么?”虚破温语劝道。
“好。”弑月虽有些不满,还是应承道。
“那我就放心了。”虚破冁然而笑,又把手中信筏给弑月递过去,“后日便是齐梁的守灵夜,不知为何,我总有不详之感。”
弑月急忙道:“我今日想着你和臧剑山庄有联系,便又回去一趟找你,没成想竟然在灵堂看见齐梁的尸身坐起来了。”
“当真?”如此诡异之事,任谁都会惊诧,虚破也不例外,“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难道是......”
“烟罗缕宫。”
“那是什么?”
“烟罗缕宫根深南海多年,行事诡谲妖异,善用秘术,帮众甚广,已在南部势焰熏天,这些年来和中原武林实有摩擦,前几日进犯衢州,看来是欲壑难平。”
“其实我也没有真正交手过烟罗缕宫,只是据传宫主覆海移山,几近天人,座下七位掌灯使,神龙见首不见尾,神鬼莫测,也不知......”
虚破忽然面色一变,像是旧伤复发,猛烈咳嗽起来,弑月忙递过手绢。手绢立刻染上点点殷红。
独孤河忙劝道:“夜已深了,还是早些歇息吧。”
虚破点头。弑月搀扶他回房,身后似乎依稀传来独孤河的口哨声,那是他呼唤红隼的声音,她心中生出浅浅疑窦,但因眼下需照顾虚破,便没有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