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曦》宿念

41、正义之蛇

　　青莲打坐调息了三日，便已经行动无碍，至于内伤，他实在等不及到它痊愈了。

　　“知命，将去年雪神送的那件织锦长袍找出来。”

　　“那件。”因袍子工艺特别，知命印象很深，只是不知南溟突然找它做什么。“殿下怎么想起一件衣裳来？”

　　“找它自然是要穿它，难不成还要和它聊天。”

　　“那穿它又是要做什么呢？”

　　“你今日的话颇多了些，快点找来。”

　　南溟语气已经不耐烦，善于察言观色的知命总管立刻有了动作，殿中的贵重物品日常由他统收，所以很快就找到了。“并不是属下话多，而是殿下大概忘了，您如今禁令在身是出不去的。”

　　穿戴整齐，雪色的袍子衬的人冰肌雪骨，连病色都消去了不少。他扬起袖子幻出一副自己模样的躯体躺在青莲上，隐身向殿外去：“你见过哪道令拦住我过。”

　　殿中古籍秘术繁多，被禁的频繁便修习了消障之术，所以自幼时起应龙的各色屏障便已困不住他了。知命摇了摇头，叹气中见怪不怪。

　　乌榆林里，丹妩正与庚酉在亭子里下棋，从未赢过庚酉一次，所以这回她面前仍是一盘死棋，皱眉正要弃局，忽见棋盘上一枚白子挪动，这一走竟盘活了棋局，二人惊讶的四下张望，不多会儿一身雪袍的南溟缓缓现身。

　　“殿下。”二人作了个礼，好奇他的突然造访。

　　“朝曦呢？”

　　“她没在林子里。”

　　庚酉有眼色的补充道：“去了凡界。”

　　“去凡界做什么？”

　　“应该没什么要紧事吧，只说好久没去了，想念那里的热闹。”

　　庚酉话音未落，那雪袍男子便瞬间不见，落脚于上次来凡界的那家酒楼。凡界禁用法术，来之前也只是粗略掐算了一下她的方位，现在已入凡尘便只能在茫茫人群中人肉寻找了。

　　酒楼里略微歇脚后南溟便开始了寻人，从南市走到北市，长街走进小巷，原认为巴掌大的地方在身入其境隐去法术后竟格外艰难，一路上看着凡人们为了生存劳心劳力卑躬屈膝，忽然有些能够领会北斗星君的话，六道中人道虽也为上首，但投胎当人却不是件舒爽的事，凡人一世，磋磋磨磨伤伤病病，不将你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折腾一遍总不算完，所以有下凡的神仙回来后格外勤谨修行，声称是再不愿去做一回人的。

　　酷暑烈日下南溟摇了摇头，也不知这小蛇爱这凡间什么。

　　“唉，那边有热闹事可看，咱们去看看吧。”身旁半大孩童的声音将他思绪引了回来，见很多人跟风的往南面方向堆去，南溟便扯住孩童问他：“是什么热闹事，值得都去看？”

　　“听说是打架。”

　　清朗面容下意识露出一阵讽照：“打架而已，至于这样激动吗？”

　　“不是一般的打架，被打的是咱们府长的公子，而打人的是位姑娘。”孩童对着他打量了上下：“那姑娘倒与您气质相似，生得天仙一般，只是不想下起手来那么狠。”

　　“她哪里与我相似了。”虽如此辩解，但确定是朝曦脸上已经掩不住喜悦，拽起那孩童便飞奔过去。

　　看热闹的人堆叠了几层，无缝可进，大家都想第一时间第一现场观摩着这场惩恶扬善的戏码。众人屏气凝神，虽有赞赏神色却不敢真的叫好，只听其中传出阵阵拳头声，和铁拳之下的哀嚎惨叫声，南溟咬了咬牙暂时放弃身份使劲挤到了前排，正见女子将人按在地上一阵拳头一阵巴掌的殴打着，言辞正义口述道理，以免众人将她定义为凶徒。

　　“光天化日之下，你敢强抢妇女，本姑娘今日便来替天行道。”

　　“我，我可是府长之子，小心我叫我爹杀了你全家！”

　　显见得他的背景身份是他强大的后盾，说明这府长欺凌百姓时间不短了。

　　朝曦闻听此话，脸上的笑意越发得意，理了理散落的碎发道：“不巧的很，姑奶奶我没有全家，只我一个，我手下留情留你一命，叫你那府长老爹来找我算账。”说罢，殴打继续，看着那拳拳到肉的动作，溅湿地面的鲜血，群众终于压抑不住多年的委屈，纷纷叫好。

　　旁边的妇人还在哭泣，她的丈夫脸上却喜忧参半，南溟觉得差不多了便上前劝阻：“再打就要死了，不要高估他的承受能力了。”

　　“殿下？”朝曦不敢置信的要揉眼睛，南溟抓住她的手：“手都打出血了，哪里就那么义愤填膺了。”

　　“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被罚思过了吗？”

　　不顾场面的揭短，虽然这里没人认得他，但作为一个男子的脸面还是要的。“你先停下，一会儿人就没气了。”

　　她听话的起身，笑盈盈的怼着他看：“殿下你是又有什么任务吗？”

　　“没有，我去了乌榆林找你，丹妩说你来了这儿。”

　　“这么说是专程来找我的。”

　　南溟拿出帕子为她擦了擦汗水血渍：“是，专程来找你的。”

　　“那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这到底是什么记性，他实在忍不住弹了一下她的脑门：“我不是说了叫你在林子里等我。”

　　“哦……我寻思您老人家要被关上个三五载，秉持着浪费时间等于浪费生命的真理，我便先来这里溜达溜达了，没想到一落脚便遇见了这桩烂事，看来如今的凡界有些糟糕呐。”

　　南溟语塞下长长的舒了口气，看见那府长之子已经钻出人群跑走了，夫妇二人瑟瑟发抖着下跪求助：“多谢女侠仗义相助，可如此一来那府长家必定要报复咱们，他们动一动手指头，咱们便是灭顶之灾啊。”

　　呜呜咽咽的哭泣声，看戏的人担心被卷进这场风波殃及自己，慢慢做鸟兽散。人群中已经有抱怨声音：“一个过客逞什么英雄呢？到头来还不是我们自己承受。”

　　“真的是，天子之怒伏尸百万，这地方府长一手遮天，经此一闹，焉能有我们的好日子过？”

　　“这哪是救人，明明是害人……”

　　方才还很快意的笑容，此刻是满脸惊愕，这怎么就变成她的错了呢？仰面看向南溟，他并没有半点诧异神色，反而露出淡然笑容轻轻将她拉倒身后。“我来处理。”

　　“方才观察这府长是欺压百姓已久，鉴于大家的忧虑，我会将此事处理妥善再离开，你们觉得这样可行？”

　　“妥善？如何妥善？非得是将他家的官邸扒了才算，否则不能高枕无忧，可就凭你们两个？”

　　南溟不与他们产生任何情绪，直接提出方法：“知道万民书吗？懂的人今夜连夜做好，罗列出府长的罪行，我一并送到有权之人手中。在此之前，我们宿在城中不会离开。”

　　质疑声仍然不减，身为凡人一辈子很难遇见什么救世主，所以一旦有好人现身，他们便觉得天马行空，觉得在吹牛，这些在南溟看来是可以理解的，而朝曦却对人性的反复无常自私自利感到失望。

　　找到城中最好的酒楼，南溟点了一长桌的菜肴，见到饭菜便们忘却烦恼的小蛇，这会儿却反常的提不起兴致，因为在他们的旁边一桌，坐着四五个盯梢的人，唯恐他们偷偷跑了。

　　“这算什么，我多余管这趟闲事。”

　　“你跟凡人生什么气？他们不过是恐惧而已，等府长一家革职，他们还会深谢你的。”

　　只道他身份尊贵，却想不到他如此通透，简单一句便让朝曦觉得存在即合理，想想便不那么失望了。“你说将万民书送去有权之人那，这个有权之人是谁呢？”

　　“皇帝。”

　　“皇帝？并不是多大的事至于让皇帝处理吗？”

　　“兵贵神速，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来浪费。”

　　“所以？”

　　南溟放低声音：“万民书和罪行书让土地送去皇城，当政的皇帝是位有作为的君主，会很快处置的。”

　　“殿下，我对您的崇拜又高了几重天。”

　　“那么，就好好吃饭吧。”

　　朝曦拿起碗筷大快朵颐起来，看着她心无旁骛的模样，南溟竟觉得无限满足。过去的观念正生出裂缝，每个个体都会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这种快乐便是裂缝中的光芒，于此，人生便不再是没有意义的。

　　三日后，皇帝的旨意从帝都传到此县，府长的罪证核定真确后，立刻被革职关押，百姓们见此结果才放下心来，如南溟所说，是怨怪没有了，感谢也来了。

　　完美收局，朝曦却不怎么开心，她对凡界的兴趣也越来越小，带着南溟玩了整整三日，见他脸上也没什么意趣，便准备离开。

　　途经一处草坡时，发现那里是赏星观月的一个极佳方位，于是飞行中的二人落降此地，也学文人雅士赏起星星来。

　　“殿下，您到底是多少岁啊。”

　　“三万岁，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因为有传言说，您不是三万岁，而是七万岁。”

　　七万岁，忽然与记忆里某个词重合，南溟出神，回想起那天南原酒后失言后的慌乱动作和遮掩，原来不是醉话。

　　“看来我的年龄同你的身世一样，不明不白的。”

　　“若如此说来，如今的海后都难说是您的亲生母亲呢。”

　　闲情雅致被她无心脱口的一句话全部驱散，谁说不是呢，生生隐去四万岁，谁知道这对夫妻还藏有什么秘密。

　　朝曦侧过脑袋直勾勾盯着他：“那南原大殿下的母亲是何人？”

　　“我不知道。”

　　“不知道？那是你的亲哥哥，你和公主都不关心的吗？”

　　“我们并没有你的那种好奇心，倒是你，朝曦，你这么闲着真是可惜了，你该当个断案师爷才是。”

　　她努了努嘴否认：“但他们都说我适合当一个媒婆，开个姻缘所，为来来往往的各界生灵们牵线搭桥。”

　　“可据我所知媒婆的社会地位远不如师爷。”

　　“殿下，这么告诉你吧，能自己当家做主的谁愿意去听人差遣呢？”

　　“我懂了，你的意思就是不想务工。”

　　“是的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