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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5、番外二·夏薇 ...

  •   妈妈以前经常和我说一些我听不懂的东西。

      她说她的家在耶路撒冷,那是最靠近天堂和上帝的地方,有时也会回圣彼得堡,那个革命最开始的地方。

      她说她当初只是去巴厘岛毕业旅行,结果刚到印度尼西亚就被人拐来了这里。

      她说她被拐卖时已经被心仪的大学录取,准备报外国语言专业。

      她说她练了十多年的芭蕾和大提琴,是父母的骄傲。

      她说她叫做艾薇·怀特。

      她说我叫塞西莉亚。

      我很爱很爱她。

      据说她最开始并不会说中文,只会说一些叽里咕噜的外语,但是后来她听见别人说中文也会了一些。

      等到我六岁的时候,她就差不多能几个字几个字地和人交流了。

      起初我并不理解她在说什么,也不相信她会跳舞,因为她从我记事起就一直被一条粗粗的锁链锁住右脚困在家里,左脚也被爸爸打撇了。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从来不会出门,因为妈妈长得漂亮,所以爸爸也不让妈妈出门。

      她的脚常年被锁链拴住,爸爸不在家的时候还常常传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脚踝时常被磨得通红。

      在我眼里妈妈是世界上最漂亮的人,和村里的其他婶婶姨姨都不一样,她的鼻子更挺,眼睛更大,皮肤更白,头发又长又卷,特别是眼睛,和星星姐姐书里的天使一样,是漂亮的深紫色。

      据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那么我肯定也是个大美人。

      小时候妈妈总是想砸断脚链,可是每一次被爸爸发现都会挨打。

      有一次爸爸把我拖到妈妈面前,一边拿竹枝抽,一边对妈妈说:“你要是想跑!老子就抽死这丫头片子!”

      那天我被打得满地打滚,是妈妈把我抱在怀里替我挨打,一边叫我:“塞西莉亚……”

      “塞西莉亚”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但是她只敢私底下这么叫我,因为爸爸给我取的名字叫“夏薇”,而爸爸不喜欢有人反抗他的权威,哪怕只是一个名字。

      七岁的冬天,爸爸带妈妈去看了村里唯一的医生,一个会一点点医术的赤脚医生。

      那天爸爸带妈妈回来后就大发雷霆,打人打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狠,动静大得周围的邻居都听见了。

      有人过来拉架,黑子就趁乱把我拉走。

      在黑子家里,黑子的爸爸妈妈说,妈妈当年月子没坐稳,身体本来就不好,现在被爸爸打坏了,再也不能生宝宝了。

      我当时就想,不用生宝宝,以后我会带妈妈离开,再也不回来。

      因为星星姐姐说“只有学习好的人才能出去。”所以我总是悄悄地躲在学堂的茅草屋后面偷偷上学,后来我还被发现了,老师撵着我上我家找爸爸要学费。

      爸爸当然不同意了,于是把我打了个半死,那个老师也吓到了,跑去告诉村干部,但那有什么用呢?

      果不其然,村干部知道了以后只是骂了爸爸几句,让他不要把老师给吓跑了。

      不过,后来我还是能读书了,因为有个下乡来的知青叔叔可怜我,替我交了小学的学费。

      他的女儿,一个像小公主一样漂亮的女孩子,还给了我两条据说她穿不上的裙子。

      一条酒红色长袖裙子,一条白色吊带裙子。

      可惜,爸爸说白裙子晦气,最后那条白裙子被烧掉了。

      看着火焰在白裙子上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变成黑色,我的心情也格外差。

      好喜欢白裙子呀。

      那天晚上,妈妈抱着我,对我说:“塞西莉亚,好孩子,一定,报答,好心人。”

      我也抱着她说:“知道了,妈妈。”

      后来我就可以和黑子还有陈家的招娣一起读书了。

      小学毕业那年,我跟爸爸说想继续读书,爸爸直接把我关在了柴房里,让我断了那些心思,说:“别以为读了几年书就是大小姐了,以后还是一样种地嫁人的命。”

      但是他失算了,我被关在柴房里还没多久,在后山割猪草的招娣就把我放出来了。

      招娣说她的爸妈也不愿意让她上学,所以她就偷偷出来割猪草卖钱,她还问我愿不愿意一起,我当然愿意了。

      有时候命运压着你低头,你觉得你不得不低头,但是只要你试着抬头,说不定就真的抬起来了呢?

      于是那天下午,我们两个一人一把柴刀去割猪草。

      那年招娣和我都13岁,那年夏天我们满山遍野割猪草,无聊了就天南海北的聊天。

      从那之后每天晚上回家,我都会和妈妈说当天发生的趣事。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妈妈的话从最开始的:“塞西莉亚,好孩子。”

      变成了:“薇薇,一定上学吗?”

      后来我才知道,每次我不在的时候,夏钭那畜牲喝醉了回家找不到我就会殴打她,只是她会说的话不多没办法告诉我,直到后面会说以后才和我说。

      有一天我早点回家,看见夏钭正拿着竹鞭抽妈妈的小腿,我立马拿起扫把给了他一闷棍。

      狗逼东西,敢打我妈妈,老子不做了你!

      因为班上男孩子比较多,还喜欢欺负女孩子,特别喜欢欺负我,所以我也是会打架的。

      我一闷棍子把他放倒,趁他晕着还踩了他几脚,等解气了才拖着他的衣领子去柴房,有时候真想把他拖到河道里淹死,但是我不敢,怕坐牢。

      当然,夏钭醒了之后把我一顿暴揍,害得我差点破相,然后我又一个暴起和他打起来。

      老子这张美得天怒人怨的脸,要是坏了他赔得起吗?

      快要开学的时候,我和招娣终于凑齐了学费,还余了一点点。

      于是在那天卖完猪草以后,我们在镇上的供销社买了一小包草莓奶茶粉,泡起来一人一杯。

      其实我们可以买一大块敲糖的,但是我们实在想知道草莓是什么味道,毕竟我们从小到大只在老师的口中和书里知道草莓很好吃,据说和覆盆子的味道很像。

      浓郁的奶香弥漫在嘴里,还带着草莓的清甜。

      “我以后要赚大钱,买喝不完的草莓奶茶。”招娣说。

      “为什么?”我问。

      “因为你喜欢喝。”

      招娣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看得我不知道为什么脸颊烫烫的。

      开学的时候我们和黑子、星星姐姐,哦,对了,星星姐姐的名字叫洪欣,不叫红星,是我以前想当然了。

      我们四个坐在洪叔叔的三轮车上一起去学校。

      第一个星期五放学回家的时候,妈妈身上几乎没有一块好皮,看着我的眼神也怪怪的,我问了洪叔叔才知道,我去上学的时候夏钭大发雷霆,差点要打死妈妈。

      原来是这样……

      我感觉好难过,肚子酸酸的,可我就是想上学,带妈妈离开夏钭,我让妈妈忍一忍,妈妈说:“薇薇,妈妈好疼。”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更努力地学习,希望能早点带妈妈离开。

      第一次考试的时候,我得了全校第一,校长亲自给我发的奖学金,我把奖学金交给夏钭,让他不要打妈妈。

      夏钭就是个二流子,仗着家里有点薄产就肆无忌惮,抽烟赌博喝酒样样精通,钱花没了,名声也臭了,这才觉着自己应该结婚了,十里八乡没有一户人家敢把女儿嫁给他,他就花钱买了个媳妇,也就是我妈。

      我敢说,只要我一直有钱,他就不敢再欺负妈妈。

      但我算错了,我在家的时间少,只要我不在家他就可以折磨妈妈,妈妈如果跟我说,他只是得不到钱,妈妈却会受到更重的折磨。

      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初三毕业那天,招娣还在黑子家做了一道拿手的萝卜醋溜鱼庆祝,没过多久镇上的邮递员就通知我们,我、招娣、黑子还有星星姐姐都考上了高中。

      特别是我,考了个状元,村干部说如果高考再考出个状元就可以记入县志了。

      考上高中是好事,学费却是难事,于是我们打算趁暑假的时候挣学费。

      暑假过半,我从镇上帮完工回家,看见夏钭和妈妈就坐在屋里,气氛怪怪的,妈妈给我装了一碗土豆和红萝卜做的菜汤。

      妈妈以前跟我说过,这是没有牛肉的罗宋汤,她最喜欢的菜。

      因为是妈妈给我的,所以我毫不怀疑,直到吃完不久后晕晕乎乎才发觉不对。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妈妈说的:

      “这是你欠我的……”

      等我醒来,就是光着身子和一个男人躺在床上,夏钭的声音在门外格外清晰。

      “村东头的老李和老王,村西头的小黄和村口的小张,等会还有人来,你再进去给她灌点迷药。”

      紧接着就是妈妈的声音:“好。”

      我闭上眼睛,听见有人进来,拿着一个碗怼到我嘴边,我期待着她能有一丝犹豫,但是没有,一点迟疑也没有。

      那时候我就知道,在利益冲突的时候不要相信任何人,哪怕那是你最信任最亲密的人。

      我被灌下迷药,那迷药像是往我的心里流,把我的心浸得酸酸的,我无法接受这一切,无法抑制地难过。

      或许在她按住我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死了,也带走了我。

      那个暑假简直是梦魇。

      当有一天我睁开眼,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这次脚上挂着铁链的人成了我。

      我没有哭,也没有喊,因为我身上到处都疼,连动一下的力气也无。

      那天晚上,艾薇拿着一个有点发霉的五仁月饼到我面前。

      中秋了呀。

      她说:“吃吧,明天人牙子就来了。”

      她要卖了我。

      我没有回话,只是看着她。

      她说:“这是你欠我的,没有你,我早就逃了。”

      她说:“我这么多年,为了你,付出了多少!”

      她说:“你,放过我吧……”

      到底是谁没有放过她?

      是她自己罢。

      我已经做好以后好死赖活自己受着的决定,但是……

      “夏姐?”

      我抬头,看到了窗沿趴着的黑子。

      黑子翻过窗子,跑到我身边,他红着鼻子上来扯那结锁链。

      “你怎么来了?”我问。

      “翻墙来的。”他说。

      “别扯了,坐下来和我说说话。”我说。

      因为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锁链困住的一个人多少年。

      “不行!我救不了我姐……我不能救不下你!”他说。

      听到星星姐姐出事,我立马拉住他的手问:“星星姐姐怎么了……”

      我这才知道,这段时间里,星星姐姐在帮工回家的路上被人强了。

      “她在哪?”

      “尸体是在芦苇荡里找到的……”

      我不再说话。

      “傻黑子!出来!”

      是招娣的声音。

      黑子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手上就拿着一把钥匙,那把钥匙打开了我脚踝上的锁。

      我根本走不动路,于是黑子背着我出去他站在水缸上托着我翻墙。

      我被等在墙下的招娣接住,他却摔了个狗啃泥。

      “不枉费我在我爸的酒里下药,药倒了我爸和你爸他们一众人。”招娣说着,把我背到了背上。

      我们三个踩着田埂的泥巴路逃命。

      到河道一旁的青石板路上,招娣把我放上乌篷船。

      她把她爸的船也给偷出来了。

      黑子和招娣气喘吁吁,半晌才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摇船。

      明明刚经历了天大的打击和惊心动魄,他们现在却依然笑得出来,也许这是因为接受了打击,所以如今格外容易满足。

      而我只是看着水面沉默。

      河道都是连着的,这里曾经飘着洪欣的尸体。

      黑子看着我,从洪欣的旧花衬衫里摸出一个荷包:“我奶奶让我给你的,我妈还放了一只银耳环。”

      招娣也掏出一把毛票:“一些是家里偷的,一些镇上帮工得的。”

      她把她的学费也给我了。

      河面上风很冷,河道里的水很凉,我被冻得说不出话。

      招娣帮我把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说:“薇薇,要好好的。”

      我被他们轮流背着跑,生怕后面有人跟上来。

      可是他们背着我,终究跑不过大人。

      后面大片大片的火光和人声越来越近,我们慌乱地躲进了一个道观。

      大半夜的,一个道长正在道观的天井扫地,看到他们来了,什么也没问,只是走到朱红色的铜钉大门边把门栓插上,对我们拱了拱手,念了句什么。

      我们被带到一个厢房休息。

      那天晚上月光冷冷地照在地上,周围似乎都变成了冰蓝色。

      大片大片的火光和人声从重阳观外经过,一阵空灵悦耳的钟声响起。

      那是重阳观的大钟。

      我们在道观里等了三天,正当我们以为一切都过去了到时候,命运给我们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我们在车站遇到了夏钭和招娣的父亲。

      我们全被抓了回去。

      黑子被父母唉声叹气地接回去,招娣被陈叔一顿毒打,我也被卖给了人牙子。

      我和一群小孩跟着人牙子坐了一路的车,一路上周围的小孩一个一个的少,我因为好看被留到了最后,卖进了一个发廊。

      在曾经我因为好看而沾沾自喜的时候,从未想到过有一天我会因为好看而吃苦头。

      好看无罪,但是如果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那么好看就会变成一种累赘。

      我也不知道自己在那个地狱里过了几年,出来的时候为何还没有疯癫。

      我只知道,这辈子再也没有比活下去更难的事情了,直到后来警察扫黄打非救出了我。

      那天我把眼泪都哭尽了,警察根据我的口供,联系了夏钭和艾薇,结果如何我不知道,只知道最后其他人都被接走了,也没有人来接我。

      京城,我曾经在星星姐姐的书上经常看见,据说是一个美丽繁华、灯红酒绿的城市。

      但没想到我是以这样的方式认识这个城市的。

      我和其他几个女生一起被安排到医院检查,幸好因为某些人怕脏,要求每半年找人给我们做检查,好歹我们几个没有得性病,但唯一的问题是……

      我怀孕了。

      听到医生的话,我的第一反应是打掉。

      以我现在的情况,不可能抚养Ta长大成人。

      看着医生指着B超单上那小小的甚至还不知道性别的孩子,对我说:“这是Ta的心脏,这是Ta的手,这是Ta的尾巴。”

      我这他的话,微微愣神:“尾巴?”

      “对,尾巴。”医生说:“这才两个月,晚点Ta的尾巴会慢慢消失的。”

      我看着我的肚子,里面正有一个孩子,就像一只连眼睛都还没有睁开的、缩在雨里的猫儿一样,蜷在我的肚子里。

      放弃它,它就会悄无声息的死在雨里,带走它,好歹能让它看一眼这个世界。

      猫儿……

      “这是Ta的名字吗?”医生问。

      我这才发现,我竟然不知不觉的说了“猫儿”二字。

      我对医生笑了笑:“小名。”

      “很可爱的名字,我能知道是为什么吗?”医生问。

      我低头,把手放在小腹上,似乎能感受到另一个心跳,好半晌才别开目光看向窗外:“我想吃萝卜醋溜鱼了。”

      我决定生下Ta,哪怕我知道,以我的身体状况,很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

      我得到了一笔政府补贴,勉强维持生计。

      我想我应该找一份工作,可是没钱没学历脱离社会几年,我真的能找到一份正常的工作吗?

      我找到一份环卫工人的工作,偶尔还能拾荒获得额外的收入。

      有一天我出去散步,看到路上有两个小女孩一人拿着一杯草莓味的香飘飘奶茶,突然脚步沉了起来,就愣在原地看着那两个小女孩走远。

      在那一瞬间,我想起了很多曾经的事,那些记忆足以覆盖这几年的不堪。

      这一刻我突然迸发了一种无比强烈的欲望,想要与人聊天的欲望。

      可是没有人。

      于是我只是抚着微隆的肚子,对宝宝说:“微凉堪话旧,移榻晚风前。”

      “就叫你晚风吧。”

      “姓白,至少你是清白无辜的。”

      猫儿在我肚子里安安静静的,有时候我都怀疑是不是医生弄错了。

      “孩子没有什么大问题,就是比较小,还可能有早产的风险。”医生说。

      听到有早产的风险,我就提前住进了医院。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猫儿出生在预产期前半个月,那日风和万里晴,生产也很顺利,虽然疼得我特么的想死。

      刚出生的男宝宝躺在保温箱里,整个人皱巴巴的,浑身都是红紫色,丑萌丑萌的。

      猫儿特别乖,别的小崽子在哭的时候,他只是安安静静地蜷在小毯子里睡觉,据说他刚出生的时候也不哭,被医生拍了好几下都没哭,医生差点以为是死胎,幸好最后哭了。

      我喜欢看着他,看着他从皱巴巴变得白白嫩嫩,看着他慢慢睁开眼睛,用他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水汪汪地望着我。

      我不想纠结为什么它的眼睛是灰蓝色的,只是觉得:只有他配得上这样漂亮的灰蓝色眼睛。

      但是安稳的生活没有持续太久。

      政府给的补贴见底,环卫工人的工资跟不上开销,我越来越觉得力不从心,越来越后悔当初意气用事的决定。

      我开始自怨自艾,开始憎恨那个孩子,憎恨当初留下他的自己,如果没有他……

      我开始时常难过,时常哭泣。

      这一天,我洗完碗筋疲力尽地回家,看着躺在用泡沫纸箱做的摇篮安眠里的猫儿,不自禁把手扣上他的脖子,慢慢收紧——就像是猫妈妈虚弱的时候会吃掉幼崽一样,我也试图这样做。

      在我的手越收越紧的时候,猫儿却醒了,还对着我笑。

      对着我这个想掐死他的母亲笑。

      “猫儿……”

      我把他抱在怀里哭,为我的不负责任哭,为他悲惨的未来哭。

      人生总会后悔曾经的选择,但是既然已经做出选择了,只能承担起自己的责任,我不会成为艾薇。

      养育一个孩子耗时耗力耗钱,特别是在大城市里,想养一个孩子是很难的事情,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重操旧业。

      有时候生活就是把你踩在地上用力辗,然后又把你扶起来,对你说:感谢我吧,你还有条活路。

      感谢他?我呸!要感谢也是感谢我自己还活着。

      我长得好看,就算是生了孩子也能在一群年轻的男孩女孩里杀出重围,虽然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好事。

      但这至少保证了我们母子不会饿死街头。

      猫儿真的很乖,连哭都哭不大声,我常常把他裹在毛茸茸的白毯子里,抱出去散步。

      因为“工作”需要,我的衣服多了很多,有别人送的也有自己买的。

      别人送的大部分柳绿桃红是妖艳贱货那一挂,我自己买的都是浅色的,可能是因为小时候得不到,所以我最偏爱白裙子,秋天天凉,就加一件浅紫色针织衫。

      我时常抱着猫出去散步,不得不说,猫儿一定是世界上最帅的小帅哥,美得惊心动魄,帅得一塌糊涂,漂亮得令人心肝颤,光是在那里就赢麻了,吸引着所有人的目光,走路上就是目光收割机……好吧,他现在只是个团子,以上只是我的母爱滤镜太厚了。

      猫儿两岁多的时候,我又被查出怀孕了。

      啧,这回一定要打——

      “妈妈。”

      猫儿细细的声音响起,我低头,就看见他担忧的望着我,问:“妈妈是生病了吗?”

      看着他水汪汪的灰蓝色眼睛,我不想让他担心,于是说:“没有。”

      “那为什么要来医院?”他问。

      “我……”我沉默片刻,问他:“猫儿想要弟弟妹妹吗?”

      他眨了眨眼睛,问:“妈妈要有小宝宝了吗?”

      我将他抱起:“嗯。”

      日!我特么的真是圣母心泛滥,乐山大佛退位让我来做。

      在二宝出生前,我坐在十几平米的简陋小平房的窗边,抱着猫儿,问他:“不久你就要有小妹妹或者小弟弟了,你要给Ta取名字吗?”

      猫儿靠在我的怀里,稚嫩的声音问:“我的名字是怎么来的?”

      “微凉堪话旧,移榻晚风前。”我很轻地说:“这是你的名字。”

      “讲的是什么呀?”猫儿水汪汪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我问。

      我说:“这说的是,于久别重逢的故友秉烛夜谈。”

      他又问:“什么是久别重逢的故友啊?”

      我摸了摸肚子,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喜欢小弟弟还是小妹妹啊?”

      “我喜欢小弟弟。”猫儿把耳朵贴到我的肚子上:“小弟弟,以后我们能一起保护妈妈。”

      我忍不住笑:“可是我喜欢小妹妹怎么办?”

      猫儿略微思索:“那我可以保护妈妈和小妹妹呀。”

      “好呀,那我们换着来,我给小弟弟取名字,你给小妹妹取名字,可以有一个字和你一样。”我说。

      “为什么不是我给弟弟取名字?”他问。

      “因为我怕,如果是个妹妹,你会不喜欢她。”我靠在窗边,望向窗外:“如果是你为她取的名字,你也会喜欢她了吧?”

      猫儿似乎明白了,恍然地点了点头,想了会儿:“我可以先听一下小弟弟的名字吗?”

      我摸了摸肚子,说:“白桐风,就是吹过梧桐树的秋风,那里就是梧桐树。”

      我的手指向窗外,人来人往的过道旁,一排排的都是金黄的梧桐树。

      “嗯……”猫儿也看向那边:“那小妹妹就叫晚秋吧!是秋天的尽头,快要放假的时候。”

      我笑:“好啊。”

      “呱唧。”

      听到这个声音,我低头看向地上的青蛙,雨后青蛙到处窜,有一只窜进他们家。

      那是一只金色拇指大小的小青蛙。

      猫儿问那只金色的小青蛙:“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对吗?”

      “呱唧。”

      我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她的眼睛是发灰的浅紫色,像是小天使,未来一定是个温柔善良的女孩子。

      护士问我她叫什么名字,我说:“大名叫白晚秋,小名叫楚楚。”

      “楚楚?”

      “对,楚楚可怜的意思。”我低头看了眼襁褓中的女孩,说:“投胎成我的女儿,算她倒了霉了。”

      生完孩子后,生活是意料之中的难过,但是不管如何,人都要为自己的冲动负责。

      为了养活两个孩子,当然,也不全是为了孩子,毕竟我也要活,于是我不仅借了高利贷,还在月子没坐完的时候就出去“工作”。

      然后,我又又特么的怀孕了!我就知道事后吃避孕药不靠谱!都怪那群性急的畜牲东西!

      操!这次一定要打掉!

      正当我要去医院的时候,放高利贷的却跑到了我家里来,他们从我手里抢走猫儿,让我立马去取钱,否则就让我再也见不到他。

      我咽了口唾沫,抱着楚楚,装作若无其事地蹲在猫儿面前,对他安抚地说:“猫儿乖,妈妈十分钟后就来找你。”

      穷真的是世界上最折磨人的事。

      我联系了曾经的“恩客”借钱,差点没被恶心个半死,但哪怕是这样也还是凑不齐本息,以后再特么的借贷我就是狗。

      焦虑一直在蔓延,直到艾薇找上门。

      艾薇深紫色的眼睛看着我,和我怀里的楚楚,她问:“薇薇,这是你的孩子吗?”

      看见这个骨瘦如材的人影,我的第一反应是把她赶走,我也这么做了。

      我把楚楚放下,拿起扫把就要轰她,但是她在我的门前跪下了。

      她说她很后悔,她说她在四年前知道我的消息时,就无时无刻不在想我,夏钭醉酒在河边走掉入河道淹死了,她就连夜收拾东西来找我了。

      我不信,不敢信。

      我曾经无比信任她啊,可到头来是她教会我,不要相信任何人。

      曾经欺负过我的、伤害过我的、厌恶我的仇人,我都可以原谅,唯独原谅不了,曾经我无比信任,却背刺我的人。

      但是她有钱,她把家里几亩地卖了来找我,除了路费还剩许多。

      我借的钱加上她带来的钱,刚好可以还贷。

      只能说,有时候为了在意的人,你不得不低头。

      我让她进了家门,然后带着钱独自去赎回了猫儿,就这他们也不满意,还对我动手动脚,弄脏了我的衣服。

      等我把猫儿带回家,艾薇就站在家门口,手里抱着楚楚:“你以后出去干那种事儿,穿那些玫紫色或者深色的衣服吧,不容易脏。”

      她说:“就像你小时候那样。”

      我什么也没说,换掉了身上的小白裙。

      此事过后,我和她说我要去打胎,她却说:“家里连打胎的钱都没有了,更何况这也是你的孩子啊。”

      被各种事情耽搁,拖到五个月后,想打也打不了了。

      事实证明,优柔寡断只会造成悔恨当初。

      我的第三个孩子是女宝宝,叫晚童,童年的童,是希望她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虽然我很清楚,这只是奢望。

      她的眼睛是很清澈很清澈的浅蓝色,比她的哥哥姐姐都要清澈。

      后来我最大的问题就是给孩子上户口,为了给孩子上户口,我还特地举报我自己卖/淫,挺损的,但是有用。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感觉越来越疲惫,特别是在面对艾薇的时候,于是后来在酒色场所学会了抽烟。

      我和艾薇经常吵架,每次吵完架我都会去门外抽支烟冷静冷静。

      有一次因为情绪不好,不小心烫伤了来陪我的猫儿,在他左边锁骨上留下了一小粒红色的疤痕。

      自那之后我就戒烟了,也很少再和艾薇吵架。

      三个孩子越长越大,猫儿总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楚楚总是冷着一张脸,晚童天真可爱但是不喜欢说话。

      猫儿不喜欢我出门,所以每次出门我都得跟他保证:“十分钟后就回来。”

      反正小孩子忘性大,过一会儿就忘了。

      艾薇似乎最喜欢楚楚,我猜她是因为楚楚和她长得像,所以格外喜欢。

      但是我忘了,人会喜欢和自己相像的人,也会讨厌和自己相像的人过得比自己更好。

      当我发现的时候,一切都太晚了。

      楚楚格外喜欢艾薇,连带着和艾薇一样不喜欢我,其实这些我都能忍受,但为什么要把她带进黑巷子里?

      那一年,楚楚七岁。

      艾薇趁我不在家带着楚楚出门,因为有个秒男,所以我提前回家,却发现她和楚楚不在家。

      我察觉不对,出去找她们,没想到最后是在黑巷子里找到的……

      那天我和她大吵一架,差点抡起椅子给她开瓢,是猫儿拦在我们中间。

      “妈妈,外婆做错事了吗?”他问。

      我好脾气地应了一声:“嗯。”

      他转头就对艾薇说:“外婆,你快道歉啊,妈妈说了,做错事需要道歉征得原谅。”

      我一愣,蹲下对他说:“猫儿,不是所有的错事都能被原谅。”

      直到我保证不会打人以后,他才一步三回头回房间照顾两个妹妹,我则是把艾薇赶到门外,不让她进门接近楚楚,晚饭的时候也不让她进来。

      楚楚在餐桌上看见没有她,发现她在门外,还想去开门,被我拦下以后就冷冷地看着我。

      猫儿似乎想跟她解释什么,但是被我阻止了。

      忘了也好,至少应该让她在童年里有个干净的人。

      既然她觉得我是脏的,她和她的兄妹都是脏的,那么就由艾薇充当她唯一纯白的茉莉花吧。

      我已经不在乎了。

      只是当晚,艾薇被关在门外心梗去世,真的成了楚楚人生中唯一纯白的茉莉花。

      医院里,她强撑着笑容,对楚楚说:“阿秋以后要多笑笑……”

      她在折磨我,每当我看见楚楚,都会想到她,她是想成为我这辈子的阴影……

      那天晚上,我看着笑得跟小丑一样的楚楚,说:“别笑了……”

      别笑了……

      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别笑了!!!

      别笑了……

      没用,她不听我的,她还在笑。

      我没有给艾薇办葬礼,找了火葬场把她火化,就打算带她回江南下葬。

      猫儿问我为什么这么麻烦,我说:“因为要让她落叶归根啊。”

      猫儿明显知道我在敷衍他,但却识相地没有多问。

      我带着三个孩子回江南,路上才发现他们好久没有剪头发了,楚楚和晚童是女孩没什么,但是猫儿好几次被认成是女孩子。

      特别是因为他还小,声音有些尖,就算说出反驳的话别人也不信。

      坐了两趟火车又转了几次车,我终于看到了熟悉的水乡样貌,在河道边挥手叫了只乌篷船,上传才发现摇船的是熟人。

      我看到摇船的人,笑了笑:“还记得我吗?陈叔。”

      陈叔认出了我,冷着语气问:“你咋回来了?”

      “呵呵,就是把这老不死的送回家。”我提了一下手上的骨灰盒。

      “她才死呢?村里还以为她早就死了,都已经帮她立了座坟了。”陈叔皱起眉说:“跟着招娣一样,都是没事找事。”

      “招娣……她不是改名了吗?陈杳,杳无音信的杳。”我问。

      这也是我听艾薇说的,我走后不久,招娣就和家里决裂,外出打拼还改了名。

      “她自己稀罕改呀,谁在乎呢,我就是要叫她陈招娣。”他说。

      原来有些事情,不是你不接受,装作看不见听不见,它就会过去。

      在我正难过的时候,猫儿牵着我的手摇了摇:“妈妈。”

      我抹了一下眼睛,然后回握住他的手:“好啦,等会儿就带你去看外婆的家。”

      “我不喜欢这里,看完就走吧。”

      “嗯,看完就走。”

      “哟,这小娃娃长的可真秀气。”陈叔伸手想捏捏猫儿的脸。

      “陈叔,好好摇船吧。”我紧紧抱住猫儿往后缩了缩。

      河旁边的芦苇疯长,我的目光望着水面有些忧伤,想到了星星姐姐很早以前就长眠在水中,心里一下子酸酸胀胀的。

      仔细想想,其实那年在河道里迷路的不止亡魂,还有我。

      从船上下来之后,我抱着晚童,猫儿抱着楚楚,在寂静的的夜里走过街上的青石板路,在石板路的尽头拦了一辆无牌无证的三轮车。

      “妹子去哪呢?”一个熟悉的人操着一口混着口音的普通话。

      “往前三里地。”我抱着孩子上车,说:“麻烦骑稳点,我的孩子睡着了。”

      “好嘞……。”那人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问:“这个小孩是,你女儿?”

      “第二个女儿。”我说。

      “长得和我小时候一个朋友真像。”他说。

      “是吗?”我问。

      “是啊,你去前面干嘛的?是要转车吗?”他问。

      “我送我妈回家。”我说。

      “……节哀啊。”他顿了顿,又问:“你妈是这边的?”

      “是这边的,年轻时候被卖了这边的。”

      “啊……那可真是,叫什么呀?说不定我认识。”

      “你肯定认识,她叫艾薇。”

      在我说完之后,三轮车明显跄踉了一下。

      他发着抖,好像是想要回头,但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回头,好好骑着车:“夏姐……”

      “你看你,当年不好好学习,净想着抄我作业,如今只能骑三轮车拉人拉货赚钱了。”我说。

      “哪儿的话!我当年成绩也是很好的好伐,只是没你好,抄作业只不过是我懒而已。”他说。

      “那这些年怎么混的?黑子。”我问。

      “你走之后,我去把强了我姐姐那人打死了。”黑子说。

      “……真是,后悔吗?”

      “不后悔的其实。不把他打死,他最多只是坐几年牢,可是我姐姐她都投河了。”

      我想也是,洪欣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被全家如珠似宝的宠着,在这个普遍重男轻女的地方,却连黑子都要让着她。

      但是黑子从来不觉得憋屈,因为姐姐对他很好,所以他也要对姐姐好。

      因此洪欣几乎是这十里八乡的异类,心里干净得容不下一粒灰。

      但就是这样干净的女孩子,还是被人性的欲望给蚕食了。

      有时候我不犯人,也会被人犯。

      想了这么多,但我最后也只是说:“不后悔就行。”

      把三个孩子安置好,我和黑子到了艾薇的土坟前,那就是一个小土包衣冠冢,是当初夏钭死了以后,艾薇卖了田产突然消失,大概是以为她也死了,就在旁边夏钭的土坟旁边又堆了个土坟。

      那两个肩并肩的土坟,左边的木头牌子上写了“夏钭”,右边的木头牌子上写了“艾薇”。

      挺可笑的,她连墓碑上的名字都是错的。

      黑子他拿了个锄头刨开插“艾薇”牌子的土堆,我把艾薇的骨灰放进那个土坑里,和黑子一起填土。

      黑子给我留了单独的时间,好让我发泄心中的不忿。

      “你猜我为什么要把你放在他旁边?”

      “因为我要你死都不可安息。”

      “你是无辜的,我又何尝不无辜?”

      “我是夏钭的孽种,但你为什么要把对他的恨报复在我身上?”

      “你只是不敢和他进行抗争而已。”

      “如今这副局面,你高兴了吗?”

      “……”

      “妈妈。”

      我把她埋在那里,埋在她的噩梦里,只是她给我带来的噩梦仍未结束……

      后来黑子和我聊了很多,说陈杳出去打工了,我暂时见不到她。

      我也不想见到她,大概是因为害怕物是人非吧,这么多年,我们都变了。

      我们在老家没停留多久就离开了,在城里找了个住的地方,是一处隐没在巷子里的筒子楼,楼前有一棵合欢树,巷子叫佳人,树也叫佳人,因为筒子楼的主人叫岑佳人。

      房东岑婶婶和何叔叔对我很照顾,他们时常让我去他们家开小灶,有一次我看到了桌上岑婶婶的体检报告,发现她得了尿毒症。

      她见我发现,也没有隐瞒,只是笑呵呵地说:“我老了,没几年活头了,只是我那不孝的儿子巴不得我早死,有些不甘心。”

      有的人经历过苦难,就会对身在苦难中的人产生同情,我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我和她一起去医院检查,体检报告上显示我们的匹配度很高,于是我把我的肾给了她。

      住院时是何叔叔在照顾我们,是的,我们,不光是岑婶婶,还有我。

      我醒的比岑婶婶要早,看着老实木讷不爱说话的何叔叔为我们忙前忙后,还一改往常的沉默,对我唠叨这唠叨那。

      他似乎把我当成了他的女儿,尽管他没有女儿,只有两个儿子。

      不光是他,岑婶婶也是,岑婶婶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捂着她的肚子,说以后我就是她的亲女儿,我们身上流着同样的血。

      我只笑笑,不说话。

      因为我的亲生母亲曾给了我致命一刀,口头上的誓言永远苍白,现实中的伤害历历在目。

      直到后来何叔叔死了,律师告诉我,我是他们的义女,法律承认的义女,拥有和亲生子女相同的继承权……

      后来的生活对我很恶劣,而我又是个很懦弱的人,在一次次被中伤后我开始酗酒逃避这糟糕的现实。

      我不知道我发酒疯的样子有多难看,只知道楚楚厌恶的目光深刺着我。

      我需要用大量的酒精麻痹自己,我开始变得暴躁,开始变得不像我自己。

      直到后来陈杳来找我,我也不敢面对,因为我已经面目全非。

      猫儿和楼上一个叫阿楠的孩子玩的很好,简直跟亲兄弟一般,阿楠对猫儿也真就一口一个哥的叫着。

      后来这孩子走了,同一时间楚楚也失踪了,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脑袋都炸了。

      她如果是被拐了怎么办?

      她如果跟艾薇一样被卖到山沟沟里怎么办?

      或者更糟糕,她如果被嘎腰子卖器官了怎么办?

      那段时间简直糟糕透了。

      整整两个月,楚楚消失了整整两个月,两个月后突然出现在家门外。

      我问她发生了什么,她什么也不说,问急了就说是恨死了我所以离家出走。

      没关系,不说也没关系,恨我也没关系,只要她回来了就好。

      我以为日子风平浪静,可实际上总有什么变了。

      猫儿沉迷学习无法自拔,给他买台电脑,他也只知道学习,开拓知识版图。

      楚楚看着还算正常,但是看着越正常,越是不正常。

      晚童学会了打架,身上经常出现青紫色的淤痕。

      自从猫儿收入(打工工资+奖学金)稳定后,我就不经常出去了,直到他高二暑假的时候我查出了白血病。

      同年,岑婶婶的尿毒症也复发了。

      我的第一反应是把我剩下的那一颗肾也捐给她,让她替我照顾我的孩子。

      但是她拒绝了,她用一种复杂的目光望着我:“薇薇,你是个好孩子,如果你是我的女儿该多好啊。”

      岑婶婶把她名下所有遗产都整理好,并且请了一个律师拟合同,把遗产转交给我。

      我是一个贪生怕死的人,一直是。

      晚童生日的时候,猫儿带了一个朋友回家,我下意识地想躲。

      但是那个孩子大大方方地打招呼,并且自我介绍:“阿姨好,我叫沐子归,是学长的朋友。”

      我想,这是个好孩子。

      在我自己存的钱用完以后,我就偷了家里的钱去医院开药,那天正好是楚楚的生日。

      靠着那些药吊着我回了一趟老家,我把夏钭和艾薇的骨灰给扬了。

      等我死了,你们最好不要遇见我,不然就不要怪我狠心了。

      后来我又去了医院,赵医生是个好人,他劝我化疗,但是我觉得就这样吊着命也挺好。

      在我离开的时候,他说:“如果有人在等你!就回来接受化疗怎么样!”

      我笑:“好啊。”

      但是有谁在等我呢?

      那天晚上我回家的时候看见了猫儿,这才知道他打工的地方换了,也是这才知道楚楚又不在家。

      他问:“妈妈,明天你回家吗?”

      “看情况,怎么了?”

      “如果你明天回家,我就不去打工了,早点回来做饭,晚秋不在家。”

      我看了他好久,才发现他长大了,悄无声息变成大人了。

      他长大了,我却有些难过。

      他长大了,而我老了,我又能陪他多久呢?

      猫儿其实跟我一样,很懦弱。

      他向往稳定的生活,因为害怕改变。

      他向往稳定的关系,因为害怕分别。

      他向往有人飞蛾扑火般爱他,但是又逃避被爱,因为他害怕爱与上瘾。

      那天晚上我同意了赵医生化疗的提议,因为我还想再多看两眼我的猫儿。

      后来楚楚回来了,回来的第二天岑婶婶就死了,死在寒冬腊月三九天一个安静的早晨。

      我知道她走得很安详,吊着一条命到现在,只是为了等楚楚回来。

      岑婶婶的两个儿子在知道她后并不打算筹办葬礼,就在我们筹办葬礼之后上门闹事,害得我因为化疗大把大把掉的头发雪上加霜。

      当初岑婶婶说要请律师,我还觉得小题大做,现在看来,简直是料事如神呐。

      后来他们又闹到我家里来,还划伤了猫儿,搞我可以,搞我儿子不行!

      我不打人你们是心高气傲,敢动我儿子你们是生死难料,这下高低得给你们整两副银手镯了。

      事情解决后日子平静地走到了过年。

      直到除夕当天,我发现了猫儿和楚楚的银行卡,以及晚童的购物卡。

      我按我对他们的了解猜对了密码,查看了那两张卡里的余额,那特么对于我来说简直是天文数字。

      那天晚上,我让他们脱了外套,站在打开的窗户前吹风。

      我需要一个解释,他们到底哪来的这么多钱?

      窗外的寒风吹得他们瑟瑟发抖,我坐在沙发上,别过头不看他们。

      猫儿只穿了一件薄毛衣,比起楚楚和晚童的厚衣服简直是,冬天剃了毛的猫。

      半夜,猫儿晕倒,楚楚和晚童送他去医院。

      我留在家里吹了一夜的风,第二天就住进了医院。

      隔了几天,我找了个时间把猫儿约出来,他跟我保证他不会违法乱纪,我信他,且也差不多知道他们在做什么了。

      他把银行卡给我,有钱那就好办多了,我也不用担心没钱治病了,只是时间不够了。

      担心他发现端倪,所以每次我都是把银行卡上的钱转到微信,去医院使用微信支付。

      这样过了很久,有一次我在医院里看到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在医院,后来还是通过刷视频的方式知道他学校出事了,他还被当成人质挟持了。

      丫的,要我知道那群狗日的在哪,我高低得给他们两巴掌。

      没两天猫儿生日,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是之前那个叫沐子归的孩子,上门还带了玫瑰花,感觉有点怪怪的,应该是他们小年轻生日的仪式感吧。

      他送的那礼物差点吓死我,要不是他说是假的,我真的会立马联系他家长,让他家长给他一顿揍的。

      原本好不容易给儿子过个生日,结果当天上午就被赵医生叫走,又在医院住了几个月,直到某一天,突然想起来儿子高考,又在出了化疗室后给他发短信。

      后两天我又打扮打扮,凑着最后一场考试结束的时候去举向日葵,然后当天晚上又住进医院,一连几天靠着营养液吊命,直到几天后,楚楚第一次给我打电话,说:“喂,哥哥他跟人睡了,还发烧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你能回来一趟吗?”

      “跟人睡了?”我简直不敢相信,发问连环coll:“他有女朋友了?而且还那什么就发烧了?啧,他女朋友不会提分手吧?”

      等我问完,楚楚才默默绝杀:“是男朋友。”

      那一刻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深吸一口气之后,又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冷声道:“……等着。”

      这让我觉得我应该和猫儿好好谈谈,但是这次会谈却让我破了大防。

      我从来不知道一句“十分钟”会被猫儿记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在等我,也从来不知道他的性格缺陷是因为我……

      我尝试在门外等了十分钟,见十分钟是这样漫长,等得我想哭。

      十分钟一到我立马闯进门,抱住十九岁的猫儿,也抱住三岁的猫儿。

      可是我知道一切都挽回不了了。

      后来猫儿去上大学,楚楚去少年班,晚童搬出去住,我去医院也方便了许多,直到在春节前夕我和赵医生打电话被猫儿撞破。

      和医生打电话被撞破,我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逃,就跟被捉奸在床一样。

      我逃,他追,最后一他一句“抓住她,1万。”结束追逐战,还给我打了100万。

      我被送进了医院,最好的病房、最好的医生、最好的仪器、最好的药,猫儿全都帮我解决了。

      我知道他可能很有钱,但是我特么不知道他这么有钱!

      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放心一点点了,有钱不一定能拥有所有,但是有钱日子一定不会难过。

      只是……

      我还是担心他。

      傍晚,夕阳最好的时候我把他叫到床边,说:“猫儿,很多事情我以前都没有教过你,只能现在说给你听。”

      猫儿好像失了魂似的,怔怔地看着我。

      “你这辈子不是为了别人而活的,不是我,也不是那个龟孙,更不是你两个妹妹。”夏薇看着他,目光无比认真:“你活着,仅是为了你自己而活。”

      “可是……”他“可是”了很久,直到天彻底黑下来,才低头:“我不想一个人活着。”

      我刚想开口,就听他说:“你不也是因为不想一个人活着,才选择生下我和妹妹的吗?”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

      因为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我就是因为不想一个人活着才选择生下的他们。

      所以这么多年我曾后悔,却不曾抱怨,因为我想有个家,不想孤身一人活在这个世界上。

      接下来我在人间最后的日子,就是见曾经的朋友,其中包括佳人巷的邻居和陈杳。

      陈杳买了医院楼下超市里最大的果篮来看我。

      我们许久没见了,相对而坐却什么话题也没有。

      但是还是有那种,只要看到对方,就满心欢喜的感觉,只是后来我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

      我见到妈妈了,她要给我吃五仁月饼,我不想吃,我不要……

      —

      睡醒的时候,我看见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在我病床前,我有些迷糊地问他:“你看见我的儿子了吗?这么小,皱巴巴的,像猫儿一样。”

      眼前这个不认识的人,拉着我的手,摸上他的脸,说:“妈妈,我在。”

      什么啊,猫儿明明才刚出生,这么点大,装也要装得像一点嘛……

      —

      真不敢相信,我竟然在医院里看到艾薇,她还给猫儿送饭,这怎么行!

      “走开!离我的孩子远一点!”我驱赶着她。

      把她赶走后,我抱着猫儿哭:“猫儿乖,你是哥哥,要保护好楚楚和晚童……”

      —

      这个世界可真奇怪,上一秒我才看见十五六岁的猫儿,下一秒他就变成了二十岁左右的样子,还说另一个猫儿是晚童。

      “这是晚童,短头发留着利落,好看吗?”他问。

      “好看,我的女儿,怎么样都好看。”我说。

      跟我一样好看。

      —

      不知道为什么,我好累啊,睁开眼看到床前有个人,我问他:“你是谁呀?”

      “我是……你儿子。”他说。

      “你骗人,我今年才16岁。”我只是笑笑。

      我明明还只是个16岁的女孩子啊。

      骗人也不装得像一点。

      ——

      我睁开眼睛看见床前坐着个陌生人,就问他:“你是谁呀?”

      他放下手里的护理书轻声回我:“我是白晚风。”

      “白晚风……白晚风……”我想了片刻,笑问:“白晚风是谁呀?”

      就在他开口回答的时候,突然有人开门叫他:“晚风,你妈醒着吗?”

      “你妈醒着吗?”我转头,看见年长了的洪黑和招娣,重复着这句话又,看着白晚风问:“我是你妈妈?”

      “对不起。”我搂住他的脖子:“对不起,我把你忘了。”

      他似乎一愣,然后把头埋进我胸口:“妈妈……”

      “嗯。”我说:“我在。”

      —

      好累啊,但我为什么会累呢?我不知道。

      晚风……

      晚风是谁?

      晚风……

      晚风……

      晚风……是我儿子。

      我睁开眼,我什么也看不清,只看见几团模糊的色块,我下意识地喊:“晚风……”

      —

      我从意识昏沉中醒来,看着手术室的白得刺眼的灯光,恍惚意识到我快死了,看着跪在面前的猫儿,以及站在他身后的楚楚和晚童,我的心里酸得能挤出酸水来。

      对不起啊……为了不孤身一人在这个世界上活着,我自私地选择了带你们来到这个并不幸福的世界,让你们畸形地长大,与我互相折磨。

      你们成为我的孩子真的好倒霉啊,但如果有下辈子,你们还能当我的孩子吗?我想试着做一个好妈妈……

      “呃啊……”

      “妈妈,永远,永远,爱你……”

      “们——”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5章 番外二·夏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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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性冷淡正式完结啦!感谢各位的一路陪伴,下一本《路遇前男友和白月光》已开文,感兴趣的来捧个场吧,拜托拜托~[双手合十.ing]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