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先锋》苍山赋雪

42、一具两具三具尸体

　　乐园超市昨晚的暴乱，直到现在还是个谜。

　　超市一楼的大门经不住剧烈的撞击轰然倒塌，也为丧尸群的狂欢宴拉开了序幕。
　　在一切发生前，姜枝已经预感到这个地方不再安全。但无论是她、赵明殊或是安宁，没有一个人料到这场灾难会以这样一种猝不及防又急遽猛烈的方式袭来。

　　在过去的经验中，丧尸基本没有成群行动的，也不会呼唤同伴。哪怕有那也只是因为它们暂时被限制在一个封闭的场所，或者是追逐猎物时暂时一起行动。
　　但像这样，如同提前商量好的大规模进犯是从未有过的。
　　丧尸怎么会突然地聚集到超市来？但凡丧尸的数量少一些，或是一个一个地来，也不至于让所有人一点准备时间都没有。

　　姜枝猜测过一种可能，或许是随着进化，丧尸群体内部也像人类一样形成了某种组织，而组织里的“领导者”提前谋划了这一切。
　　但很快又否决了这个猜测。
　　因为在她们下楼时，楼下那些丧尸明明见到人群都挤到楼上去了，但仍然没有选择追上去，似乎是对楼上某种存在非常忌惮似的。
　　可惜一楼中或许有几个知道真相的也早已葬身在丧尸口中。

　　不过这不是姜枝今天的目的。
　　她对赵明殊和安静解释的是自己去找射箭的那人，但这件事其实没有那么急切。
　　正如赵明殊说的，那两人为了食物和水，迟早会主动来到最近的超市，也就是她们所在的这家超市的。

　　而她今天出来的目的——
　　她停下脚步，抬头望着这座从外表看来依然恢弘的建筑。

　　从昨晚到现在，大约十二个小时过去了。
　　死亡的阴云仍然笼罩在这片土地上，久久没有散去。
　　浓重的血腥味和更多难闻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刺激着人的鼻腔。

　　姜枝没有第一时间进去。
　　她绕路到那条熟悉的台阶下面。
　　提前带好手套的手翻找着，扒开一具又一具的尸体。直到看到了那片熟悉的衣角。

　　她翻开最后一具挡在上面的尸体。
　　终于看到了同伴的脸。

　　梁褚以一种不自然的扭曲姿势躺在地上，他的脸色泛着可怖的青白，后脑勺溢出的那一滩血已经凝固。

　　姜枝伸手覆盖在梁褚的眼皮上方，直到被冰冷僵硬触感唤醒才反应过来，他的眼睛原本就是紧闭的。
　　她收回手。
　　心里奇异地没有什么波动。就好像那些迟钝的情感都随着天气一同被冰冻了。

　　她拉过梁褚的一只手，将他背起，明明不算太沉重的身躯却好像要将她压垮。
　　她背着人一步步走到超市门口将人放下，才又拿出匕首走进了一楼。

　　只有最开始的几步是容易的。
　　在进入某个区域后，她必须很小心才能保证自己不会踩着任何一个人的尸体上——那很难，层层叠叠的尸体推挤在一起。
　　她不得已弯腰挪动了一些，这才勉强清出一条道来。

　　途中零散的几只丧尸被她毫无压力地轻松解决。
　　一楼除了满地毫无生机的尸首胡乱地叠在一起，已经没有了其余人或丧尸的踪迹。

　　看清安宁的那一瞬间，姜枝的第一反应是庆幸安静没有跟着一起来。
　　女生原本清秀的脸被撕咬得血肉模糊，凸起的白骨露在外面，惨不忍睹。衣服连带着皮肉都破破烂烂的，全身上下找不到一块能看的地方。

　　姜枝闭了闭眼，折返回去把梁褚身上的外套脱下，准备系在安宁的身上，避免部分内脏在移动她的过程中掉出来。
　　在拿着外套朝安宁走过去的中途，她不小心被某一具尸体绊到，身体踉跄了一下，但很快又重新站稳。

　　已经冰冷的尸体被塞进了宽大厚实的外套里，姜枝最后拉上拉链，将人打横抱起走向大门。

　　从这里到二十九教的距离很近。
　　但她没法维持着背一个抱一个的动作，只好将他们两人一边一个扛在肩上，朝着目的地奔去。

　　*
　　同一时间，万来超市。

　　赵明殊从没有一次觉得自己的教养这么好过。
　　毕竟在经历了这么糟心的事情后她居然还能忍住没有破口大骂。
　　安静被她反拧住双手压在货架上，头紧紧贴着冰冷的架子，脸被挤压得都有些变形了。

　　对比赵明殊的暴跳如雷，她保持着面无表情，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你真是能耐了啊？！”
　　赵明殊两手都用来摁她，实在没有多余的手。只好偏头用肩蹭了蹭嘴角的红肿和淤青。

　　在知道自己反抗不过之后，安静就索性摆烂了，仿佛一个死人一样被她按住半点也不动弹。

　　赵明殊努力控制住怒火，结果越想越生气，火气蹭蹭蹭往上冒。
　　“你倒是跑啊，再跑一个试试！要不是姜枝预先提醒我，差点叫你得逞！”

　　安静这回不再摆个死人脸了，愤怒地试图扭头怒视回去，没成功。不过不耽误她还嘴：
　　“我就知道你们一有事就背着我。你们根本没拿我当自己人！”

　　赵明殊照着她脑壳就是一下！
　　这一下真是毫不留情，安静头咚的一声磕在坚硬的金属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小白眼狼。”她听见身后赵明殊隐含怒气的声音，“你以为我们好不容易逃出去，还要辛辛苦苦折腾这折腾那是为了谁？！再让我听到这话，你看我揍不揍你！”

　　安静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说话了。
　　反正她一说话就要挨揍。

　　*
　　二十九教学楼，101教室。
　　姜枝进入后先把两具尸体放在地上，然后才转身去关门。

　　她的视线转了一圈，在角落里找到了静静躺坐在地上，团成一团的温柚宁。
　　她的猜想没错。
　　在意识到自己很有可能被丧尸感染后，温柚宁选择离开超市，回到了这个最初的地方。

　　或许是因为她所知道的算是安全的地方只有这一个，又或许是这里对她有着某种非同寻常的意义。她最终选择了这个地方作为自己死亡的归宿。

　　姜枝慢慢走过去，耳边的嗡鸣渐渐减小。
　　她蹲下身，握住温柚宁的肩将她慢慢扶起来，然后在她的身上找寻着什么，最后在这人被衣领刻意遮挡起来的颈部发现了一道血洞。
　　而她衣服侧边的口袋里，还装着那支染血的笔。

　　一个人要想自杀，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那不仅意味着你要克服心理恐惧，还意味着要违抗人类天然的生理本能。
　　这也是很多人选择割腕自杀后又后悔拨打报警电话的原因。

　　而选择这种极端的、一击毙命的自杀方式，足以彰示她坚决赴死的心理，又或者，是即将面临的更大恐惧让死亡都显得不再可怕。

　　短短一天，她们失去了四名同伴，一名同伴生死未卜。

　　姜枝替她理好衣领。第一次觉得记忆力太好也不是什么好事。
　　比如现在。

　　她就能清晰地记得这些已经失去生机的尸体，在几天前是怎样生机勃勃的样子。
　　记得他们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每一个特有的习惯和性格。

　　温柚宁话少，却并不冷淡。她的神情永远是温温和和的，内心却有着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和标杆。比起其他人的打打闹闹，她在超市那几天更多的娱乐其实是安静地看书。姜枝和她一起谈论过名著，连赵明殊也曾为她广博的见识和丰富的精神世界感到惊讶。

　　梁褚，这个总是表现得过于善良的同伴。他的身上有着一种与大多数男生相悖的柔软——甚至可以称之为天真。他和温柚宁一样，有着很高的道德底线、强烈的是非观。对于弱者总是心怀善意，这样的品质即使在正常的社会也是极其罕见和珍贵的，遑论末世。

　　安宁……
　　姜枝对她的观感其实相当复杂。她一直觉得安宁在某方面和自己很相似。

　　她又想起安宁松手前最后望过来的那个恳求的表情，和她用唇语说的最后几个字：照顾好我妹妹。

　　她不太确定安宁有没有看出什么。
　　但有一件事她知道，安宁一定也知道。
　　那就是如果在安宁和安静当中只能选择救一个，姜枝会选择救安宁——即使安静才是她更偏爱的那个。

　　或许聪明如赵明殊都没有意识到，当时情急之下姜枝抓住安宁手的那一刻，其实就已经做出了决定。
　　她伸手拉住了安宁，就好像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曾伸手拉了一把坠入深渊的姜玉叶。
　　然而在两者之间，她更希望活下来的那个人却总是没有活。

　　谁都没有想到，安宁会主动挣开手，把生的机会留给安静。
　　就好像冥冥之中注定的一样。
　　无论她们的选择是什么，最终活下来的都是妹妹。

　　想到这儿，姜枝想起昨天晚上崩溃痛哭的安静。
　　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悲伤难过，被至亲抛下的痛苦快要将她整个人彻底压垮。

　　——她姐姐在决定将她一个人留下的那一刻，有没有想过，她今后的每一天，都会在无尽的愧疚和折磨中度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