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先锋》苍山赋雪

37、复仇

　　这一夜注定不同寻常。

　　乐原超市附近有几栋男寝和女寝，幸存下来的人也不少，甚至有部分缺水缺粮的已经打算过了今夜就想办法混进超市。
　　然而在屋里听着外面那此起彼伏的渗人嘶吼，大多人都被吓破了胆。有望远镜的人举着从窗口观察，半晌才放下，神情凝重地冲着难掩殷切的室友摇头。

　　深夜，三点整。
　　万来超市旁边的密林里，三人跌跌撞撞地互相搀扶着往前走。她们三人中，有两名几乎浑身浴血，唯一还算整洁的人正昏迷不醒，被其中一个背在背上。
　　姜枝从没有一刻觉得这么累过。
　　哪怕是曾经在系统发布的一个任务中重复死亡二十多次，也没有这样身心疲惫，仿佛连灵魂都沉重无比。

　　“终于甩掉了……”
　　赵明殊吐出一口气，甩了甩汗湿黏在脸上的头发，即使有姜枝在旁边搀扶着，她也感觉自己快被背上的重量压倒——然而就目前而言，她还是这个团队里最富有余力的一个。

　　“就停在这吧。”姜枝一开口就因自己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嗓音皱了皱眉。
　　她伸手接过赵明殊背上的安静，揽住她的腰，半搂半抱地将人藏在圆形的花坛中间，随后自己也蹲了进去。

　　赵明殊点点头，转身看了眼超市二楼的窗口。
　　很好，汲倬云遵守了承诺。那根绳索还在原处。
　　她估计了一下自己的体力，心里有了数，便低声对姜枝道：“我就不休息了，拖得越久越容易生变。三分钟后你带她到一楼门口。我接应你们。”

　　在她们之前清扫完这家超市后，意外发现了一楼大门的钥匙。又因为时间紧迫，所以只用钥匙锁住了大门，并没有如乐园超市一般用重物堵门。
　　姜枝点头，看着她离去，又低头看向即使在昏迷中也紧紧皱着眉头的安静，无声地叹了口气。

　　*

　　安静沉重地喘息着，呼吸声裹挟着断断续续的呛咳和抽气声，仿佛快要溺死一般。
　　她感觉整个人浑身发冷，脑袋像是浸在冰水里被泡得肿胀，耳边全是混乱的尖叫和哀嚎。各种光怪陆离的颜色混杂在一起，一片片刺目的红色在眼前晕染开来，她被什么东西糊住了眼睛，什么也看不见了……
　　忽然间，疼得好像要裂开的头被一双手轻轻托住抬起来，迷迷糊糊中只感觉到后脑接触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又有什么液体被喂进了嘴里，意识昏沉中又睡了过去。

　　直到在一片寂静和黑暗中睁开眼。
　　那些在噩梦里如影随形的、令她恐惧挣扎的声音和图像都消失不见。

　　但现实却勾起了她更大的恐惧。
　　那只主动挣落的手，那双平静又哀伤的眼睛……

　　安静睁着眼，呆愣愣地反应了一会儿，那些昏迷前的记忆逐渐回笼——她腾的一下坐了起来！

　　“你醒了。”
　　熟悉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带着不易察觉的疲累。

　　安静却没有任何反应，就维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在黑暗中目光死死地聚焦于前方虚无的一点。
　　和不久前的歇斯底里相比，此刻的她实在是平静得过分了。然而这种姜枝所熟悉的，压抑到极致、仿若暴风雨前的平静，反而更让人忧心。

　　姜枝活动了一下被压得有些发麻的腿，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明殊也一反常态地没有开口，累得只想永远就这么瘫下去。
　　但很快她们就不得不行动起来。
　　因为安静一言不发地掀开身上的薄毯站起来就要往外面走。

　　姜枝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没有得到回应。
　　她勉强起身伸出手阻拦，好在安静大概清楚她有伤在身，没有激烈反抗，只是盯着她，哑声道：“我要回超市。”

　　赵明殊也爬了起来，眉头蹙起，语气不容置疑：“等明天再说，你现在回去和送死没区别。”
　　安静大声喊道：“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们管！”她的眼中泛起泪花。

　　赵明殊懒得跟她废话，对姜枝道：“打晕她。”

　　安静愤怒又愕然地睁大眼，旋即扭头就往门口跑。被姜枝和赵明殊轻轻松松制住。

　　姜枝只说了一句话就让她挣扎的动作停了下来：

　　“如果你无法冷静下来，我不介意帮你冷静。”

　　她的语气比赵明殊说“打晕她”时平静太多，但安静一瞬间就不敢动了。
　　她眼眶通红，胸腔剧烈起伏，死死瞪着面前这两人。心中清楚，今晚自己是走不出这里了，如果再反抗说不定真的会被打晕。

　　见到安静一声不吭地走到一处角落坐下，双腿屈起把头埋在膝盖里，似乎打消了溜走的打算。这时两人才有精力打开手机的手电筒来互相检查身体。
　　幸运的是，虽然在那场苦战中，她们三人身上沾了不少丧尸血和其余黏糊糊又难闻的不明液体，还有大面积的淤青和红肿，但却没有发现一处暴露的伤口。

　　确认完这点后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然后就是对自己身上无法忍受的嫌恶。
　　她们各自脱下已经无法直视的风衣外套和里面浸得又湿又腥的衣服，用冰冷的湿纸巾擦拭干净身体，换上了超市二楼的均码卫衣长裤。然后又帮安静做了同样的清理。

　　整个过程安静都用沉默表示反抗，心底在想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修整完后，一直支撑着两人的那口气散去，浑身的疲累和疼痛又逐渐清晰起来，直接找了个地方脱力躺倒。
　　也就是这时，姜枝眼前凭空出现了一块面板。

　　她沉默地注视着上面的说明。

　　【奖励二：修复药剂（1/3）——可使宿主身体素质（速度、耐力、力量等）短暂提升200％，效果解除后会获得负面效果加成，请谨慎使用。】
　　【备注：第二、三次使用时，增益效果减弱，负面效果加强。】

　　她在“负面效果”四个字上停了一会儿，视线下移。

　　【奖励一：警钟长鸣（已用）——在遭遇危及宿主生命安全的危机前30s发出警示，提醒宿主】

　　与此同时，系统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第一次使用药剂，有效时间是3分钟，负面效果维持时间2小时。第二、三次有效时间缩短至半分钟，力量速度加成只有第一次的一半，负面效果却有3个小时。】
　　系统相当现实又残酷地告知她：【在当时的情况下，如果你使用了第二只药剂，你们所有人都必死无疑。】

　　姜枝当然清楚她说的是实话。
　　她不可能在30s之内带着三个人甩掉那么多丧尸，而一旦有效时间过去，她被负面状态缠身，她们唯有死路一条。

　　思绪渐渐回归。
　　姜枝看了眼依旧没有动静的安静，心想：我应该怎么安慰她？

　　她没有什么安慰人的经验，倒是有不少被安慰的经验。回想起那些长辈曾经的话。

　　带着你父母的期望和爱一起活下去……
　　你的未来还很长，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要一直走下去……

　　她感觉到他们的好意了吗？
　　是的。

　　那她被安慰到了吗？
　　没有。

　　那些苦痛实在太过久远，现在回想起来她甚至分不清心里哪种情绪更多一点。
　　只记得姜玉叶曾经偶然听过一次，当场笑出了声，她说：“你确定这不是诅咒？除了让当事人背负更大的压力以外我实在想不出这种屁话还有什么别的作用。”

　　那么对于一个亲眼见到重要之人死在面前，而自己却活了下来的受害者来讲，什么是最有效的安慰，是支撑受害者本人继续前行的动力？
　　——姜枝缓缓开口。

　　“俞飞应该还没死。”

　　——是复仇。

　　安静的呼吸一下粗重起来，在二人看不到的地方，仇恨和不甘渐渐浮现在她的眼中。

　　俞飞——
　　这个导致一切灾难的祸首，披着羊皮的恶狼，巧言令色愚弄了所有人的始作俑者！
　　如果不是他的挑拨和算计，梁学长和温学姐不会死，李文不会失踪，赵韬不会叛变，超市的门不会被打破——
　　她姐姐根本就不会在混乱的逃亡中以那样凄惨的方式死去！

　　“我要……”
　　干涩沙哑的声音响起，即使已经很难发声，在这个夜晚失去了人生最重要东西的少女依旧坚持一遍遍地说出口，直到——
　　从颤抖到坚定，从模糊到清晰。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
　　【你看见旁边赵明殊的表情了吗？噢忘了太黑你看不见。】

　　系统暗戳戳地给她形容：【活脱脱一副“天呐这什么大反派诱哄五好青年堕落的魔鬼现场啊”】

　　姜枝下意识微微偏了头去观察。
　　事实上，尽管室内比较黑暗，但仍有少量光线透进来，而强化后的视力足以让她看清赵明殊脸上纠结的神情。

　　姜枝静默片刻，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在心中问系统：【你觉得我的做法错了吗？】

　　【你指的是复仇本身，还是你怂恿安静借此获得活下去动力的行为？】
　　【如果是前者，当然没错。】

　　【合理程度的复仇本身就是最原始的正义。】

　　【俞飞针对你们制定的完备杀人计划至少三次，第三次也成功地直接害死你两名队友，间接害死一名队友。就这你还犹豫要不要复仇？圣母转世都做不到这么大度吧。】

　　【如果是后者……我只能说，你大概误打误撞地找出了最适合她走出来的一种方法。】

　　【对于有的人来说，一旦选择了复仇这条路，无论结果成功或是失败，都会压垮他。】
　　【但对于安静而言——】

　　【仇恨如何摧毁她，就会如何塑造她。】

　　姜枝一言不发地听完了系统的话。
　　内容是一回事，态度又是另一回事。
　　人工智能或许可以模仿真人的语气和声音，但它真的能完全模仿或是塑造出一个新的人格吗？

　　一个能自主思考、有自己语言风格、思考习惯，以及对事件具有特殊认知和看法的独立人格？

　　姜枝把疑问压在心底。起身拿了一瓶水，绕过去递给安静。

　　冷静下来——或许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的安静没有再拒绝一切交流。她接过水，没有道谢，也没有说话，将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使喉咙的疼痛得到了缓解。
　　短短几个小时，她整个人的状态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双灵动漂亮的眼睛不再闪烁着狡黠的笑意——好像随时在挑选着下一个恶作剧对象，取而代之的是一切都燃烧殆尽后的冷漠和虚无。

　　夜晚降温得厉害，即使有毛毯的包裹也无法使三人温暖起来。她们在昏沉的睡意中还是不由自主地越靠越拢，互相汲取着对方身上微末的暖意。

　　安静整个人缩在一起，头再次枕在了姜枝半弯曲的大腿上，赵明殊则占据了另一边。
　　她感觉头越来越沉，意识也越来越不清楚……

　　但她还记得自己说过的话，不肯闭上眼睛，含糊着咕哝出声：
　　“可我不会……不会打架。”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握住了她冰冷的手。
　　“没关系，我教你。”

　　泪水顺着眼尾没入她凌乱的头发。
　　“我也不敢、不，不会杀人……”

　　那道声音更温柔了：“我会帮你的。”
　　另一道不太和谐却令她无比安心的声音也插了进来，“还有我呢，安心睡吧。”

　　于是她在黑暗中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