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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相思茧(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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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刚过三刻,皇宫的正上空乍现一道惊雷,闷雷滚滚,闪电似是将夜幕划开一道狰狞的口子,从里头倾泻了一场大雨。
此时雨夜正浓,人影寂寥,一盏盏宫灯垂于宫宇各角,晕染着水雾,寒风瑟瑟,树影婆娑。
“殿下,您随奴来。”年轻的宫女双手提着灯,低着头,走在鹿霖郁的正前面,过了一座廊桥后,她的声音在寂静中又响起来:“按殿下的指示,奴并未在万寿宫内发现那样东西,倒是觉得太后每日为陛下熬煮的汤药,颇有些古怪。”
鹿霖郁闻言,不惊反笑道:“陛下是她的儿子,那不过是滋补陛下身子的汤药,不碍事的。至于那样东西......”
她斟酌良久,这才微微叹出一口气,悬了两个月的心,终究是没办法随这滂沱雨声落地,握着伞柄的左手五指下意识收紧,声音也放轻了些:“想必是被太后藏起来了,找不到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宫女自责,难过道:“是折枝没用,没能替殿下分忧。”
得了这话,鹿霖郁没说话,行至万寿宫殿门外,她停顿下来脚步,看了折枝一眼,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安慰道:“找不到便找不到吧,折枝无需为这件事那么自责。”
“殿下。”折枝望着她的眼睛泪汪汪的,沉默了半会儿,这才低声叮嘱道:“太后不好对付,您要......”
“区区一个太后。”她轻笑道:“本王还应付得了。”
“折枝明白。”折枝犹豫了下,又深呼吸半会儿,吞吞吐吐间将心里的话同鹿霖郁讲了:“殿下,您可不可以抱一下我?”
“太后动不了你。”鹿霖郁知道她在担心什么,脸色由自然转而凝重,紧接着,她将怀里的令牌拿出,递向折枝,低声叮嘱道:“拿着它去王府找阿雾,她会给你安排好去处。”
折枝接过她的令牌,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进了万寿宫内。
雷雨声愈大,她盯着眼前这扇紧闭着的殿门,忐忑不安地在心里念了一句:“殿下。”
......
雨声淅沥,湿气浓重。
开着窗的大殿内垂落着无数条黑红色的轻纱,随风飘动间,影影绰绰可见一个烧香拜鬼的身影,黑沉沉的鬼气萦绕在她的周围。
鹿霖郁站在一帘轻纱外,盯着这人的背影,客气道:“不知这么晚,太后找郁儿有什么事?”
“听说郁儿带回来的那个娄兰公主醒了。”太后不紧不慢将香插.到香炉里,拿起放在佛台上的佛珠,转过身,透过轻纱,鹿霖郁这张冷脸便涌进她的眼眸里。
思量半刻,她拨动了几颗佛珠,轻笑几声,慢声道:“哀家想见一见她。”
鹿霖郁目不转睛盯着太后,低沉着声音,道:“她是我妻子,太后想见她,我不允许。”
“妻子?”得了这话,太后声音带着浓厚的嘲讽,瞥了眼身后的佛台,台上佛龛内并没有金身佛像,只有一颗紧闭双眼,七窍流血的男子头颅,周遭充斥着的鬼气将这颗头颅锁在龛内,似是在折磨他,侮辱他,让他永不超生。
片刻后,太后复笑一声,道:“可惜,你杀了她父亲,也替哀家解决了这个麻烦。”
“就算如此。”鹿霖郁是有愧的,声音没了刚才的自然有底气,颇有些发颤,“宋琬瓷也是我的妻子。”
太后闻言,冷笑了下,继续拨动手里的佛珠,道:“你执意要护她?”
“按大齐律例,谋害储君者,可是要株连九族。”鹿霖郁从腰间拿出一枚淬了毒的铁镖,话里没有一丝情面,多的是压迫和威胁:“太后派弟弟沈骅来阻止本王回京见父王最后一面,期间又蓄意加害本王。若此事昭告天下,陛下是要护着自己的舅舅沈骅,还是替郁儿绝了您沈家的种?”
“好一个伶牙俐齿的霖王。”
红黑色的轻纱被太后挑开,黑金色的华服绣着暗金色的凤鸟纹路,一支做工精细的凤钗捏在她手里,看鹿霖郁的时候,眼睛里透着漫不经心的无所谓:“你这只小老鼠要偷的东西可是这凤钗?”
鹿霖郁见到这凤钗,情绪莫名稍重许多,着急道:“这凤钗是本王母妃的遗物,您要做什么?”
太后挑了下眉,笑着道:“你不是都知道吗?”
十六前,宋琬瓷母妃林儿来到大齐,与二姐姐林字欢叙旧谈心。
期间,她无意间发现还是贵妃身份的沈悦,要对自己的堂姐下一种唤作“千秋岁”的塞外蛊毒。
为救二姐姐以及她腹中胎儿,林儿逼迫自己喝下了那碗安胎药。
事后,她根据千秋岁的蛊性,调配了些能缓解疼痛的解药,可万万没想到的是,这蛊虫极阴极凶,它会通过人体血液蔓延周身经脉,从而侵蚀着中蛊者的五脏六腑,直至将宿主灵血吸食殆尽,折磨至死,千秋岁方可随宿主一并死去。
但在那会儿,林儿也已身怀六甲,保全腹中胎儿已经费尽她全部灵力,分娩时也大出血。
临死之前,她都以为这蛊毒不会伤及孩子,可当宋琬瓷出生后不满三日,身上便起了难消的红疹,独属于千秋岁的蛊毒气息也被宋湛发觉。
在不得已下,他将本该传授给大儿子的失却秘术,授之于宋琬瓷,暂且保全了她的性命。
可这秘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为彻底治好她的蛊病,宋湛费尽心思,甚至以身试毒,都没找到能够以毒攻毒的解药。
最终,他将希望全部压在负伤误入娄兰的鹿霖郁身上,威胁她,利用她,逼她带宋琬瓷回大齐。
因为他知道,娄兰是没有解药能救爱妻之女的性命,唯有她离开,方可有一丝活下去的机会。
鹿霖郁在宋琬瓷昏迷这段时间,依据宋湛留下的线索,将心腹折枝暗插在太后身边,试图窃取藏有千秋岁解药的凤钗。
可惜无果,反而惊动了这头比鹿霖郁更加凶狠危险的狼。
“哀家不会动她,不过这千秋岁的解药,哀家可舍不得给郁儿。”太后笑脸收敛,就当她面,掌心内灵力肆动,竟然在一瞬间就将手里的凤钗捏碎,金白色粉末星星点点尽数落了地。
看着满地的金白色粉末,鹿霖郁一时间红了眼眶,身体也不知为何支撑不住,向后踉踉跄跄几步,险些摔倒,手里的铁镖几乎也是在同时掉落在地。
“心疼了?”太后缓慢地走下台阶,慢慢地近了她身,凑近的这几秒的时间,她竟轻佻的抬手抚着鹿霖郁的脸,微微勾了勾唇角,说道:“还是希望破灭了?”
“啧啧啧......”太后继续抚她的脸,慢慢地绕至其身后,换位站在对方的左身侧,指尖轻轻地划过鹿霖郁的左脸颊,竟又凑到她的耳畔,轻吹了一口气,笑着说:“郁儿这般紧张失落的样子,哀家真是越看越喜欢。”
鹿霖郁冷着脸:“太后自重。”
“瞧着白嫩的脖子,哀家......”太后勾唇笑了一笑,竟想在对方修长的脖间留下一个肆意妄为的吻痕。
“即便你毁了这千秋岁的解药!”鹿霖郁也恼怒着,猛地用力抓住了太后这只摸过自己脸的手,瞪着她的眼神冷如利剑,她怒火攻心,对她放狠话道,“我也会想办法救阿瓷!沈悦,你不是很喜欢算计人吗?不妨也算一算自己,到底还有几日能活!”
“今夜已经很晚,郁儿就先回去了!”
太后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扼痕,独自一个人来到寝殿的大门前,玩味地望着远去的鹿霖郁的背影,刚想自语什么,神色却忽的一变,眼神一冷,唤人道:“来人,把折枝这贱婢给哀家找出来,凌迟刮骨。”
“诺。”
“鹿霖郁,哼......”她轻哼一声,道:“你这贱婢,哀家早晚会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