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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宜陵缘起时 ...

  •   江水以南,总是晚风润肤。
      不过今夜闷得很,风吹更盛,月光洒不亮宜陵,大抵是要落雨。
      一处寻常的酒馆门口支起点亮的灯笼,晚风不止,灯笼也便晃着不歇,染开一地黄晕,有些缥缈。
      想来是店里人够多了,不太想再有揽客的意思,又或许是怕夜里大风大雨,浪费了灯笼的烛火。
      这酒馆的一楼热闹得紧,光也明亮得多,有满酒的陶碗碰得响亮,江湖上酒洒出来也是洒个欢畅,也有几位舞女在搭起来的台子上跳着,芰荷色的舞裙翻转,真若荷叶漾开。
      一架木梯连上二楼,二楼是厢房,自然静一些,而最西的那间厢房里,有一个独宿的客人,叫王衡。
      “酒……再上来些酒!”王衡喝得醉醺醺的,脸已涨红还要吆喝着来酒,因为酒壶已然倾倒无物,便拍案对外喊着这些话。
      然而并无人应,只一楼的嘈杂声隐隐约约,好似群蜂扰人,惹得王衡不耐烦地起身,摇摇晃晃地去开门,门一开,他的态度竟缓和了许多,因为看清了眼前是来了一位身着芰荷色灯笼裙,朱湛色披帛的女子,亭亭玉立,是个舞女。
      “客官莫怪,酒半道上不当心翻了,只好重新装了来。”
      眼前这位女子蒙着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柔和含笑,漂亮而不失聪明的眼睛,透出一种脱俗的气质。
      正是温禾。
      王衡头昏脑涨,也不多想了,略有迟钝地点了点头,眨巴着眼,说道:“小娘子?小娘子好啊,比那群臭汗小子赏心悦目多了,来来来,给我……斟、斟上吧。”
      他说着,先行靠回桌边,好容易坐下了,摇着他那只空酒杯,闭眼哼曲,哼了几句就要给自己灌酒,然而什么东西也没入口,才又意识到,酒早已经喝完了。
      他咕嚷了几句,把酒杯放下,“啪”地一声,自己将自己惊了一下,然而他也懒得多看,头仰到边上去了,眼也已经闭上。
      温禾端着酒壶,不免薄笑,王衡自然是在等自己给他斟酒,而这人,太爱享受,防备心不够,确实离开了棠安就很容易死。
      只听酒壶落桌声,不问酒水入杯曲。
      王衡本也懒得去看这小娘子在作甚,由于实在困惑于为何她不斟酒,终是费力地睁了眼去看,不看还好,一看真吓一跳,因为他看清的是温禾手里有一把银制的物件,银纹冷得发光。
      像是……什么刀?。
      他猛地清醒了大半,睁大了眼睛去看,这确实是一把刀!是、是一把尚在刀鞘里的短刃!虽然这小娘子手指如玉,但一只手漫不经心地搭在刃鞘上,一只握着刃柄,是真的忒吓人了,他后知后觉,不会……是来杀他的吧!
      就在这一瞬,温禾“哗”地开了刃鞘。王衡感觉有什么光一闪,突然就直观地看见了她手里的短刃,他吓得一激灵,整个人弹起来后撤,不防备地绊到圆凳直接跌坐在地,但心里真的怕,就想着能躲一点是一点,他颤颤巍巍得要往别处爬脱,却没料到这小娘子还会飞镖啊!
      “唰”地两记干脆利落,直接堵住了王衡的左右两路。
      “女侠!女侠……别杀我!”王衡心都凉了,连忙下跪,合掌祈求,“求求您,求您别杀我!我家中尚有老母弱妻,我不能、我不能死啊!”
      “哦?客官是位孝子啊?”温禾话是说了,但这话全然没有赞许之意,只听得王衡头皮发麻,又不敢多言语。
      “可是王衡,你可怜的老母弱妻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不,不可能,她们不会!”王衡忽然止住了话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已然承认了“王衡”这一身份,心凉了大半截,却战战兢兢地抱有一丝装聋作哑的希望。
      “你是觉得,她们不敢死,更不会死是吗?”温禾“呵”地冷笑一声,“谁给你的自信?”
      王衡冷不丁地抖了一下,做亏心事就怕鬼敲门啊,而他顾不上纠结温禾的话,眼前最重要的定然是如何虎口脱身。
      “按大棠律法,贪污者像你这样的,迟早就得死啊……”
      她任他往旁边心惊胆战地挪,待余光里见他挪得过了,即上前猛地踹了他肩膀一脚。王衡狠狠摔在墙壁上,还没缓过来,脖子就被温禾手里的短刃直接抵上,刃光瑟瑟,他真的是大气不敢出。
      “你这间厢房挑得好啊,好在难找,但这劣处,也在难找。——你不如猜一猜,这人杂酒气重的,搞不好再下场雨,明早之前……”温禾皮笑肉不笑地,将字咬得重了,“谁会知道死了个王衡呢。”
      王衡面色苍白,颤音明显:“你,你是圣上派来抓我的?!不、不会,抓我也是让大理寺的人来……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想知道?”温禾偏了偏头,皮笑肉不笑,短刃拿得很稳,“可惜本侠士只同死人谈秘密……”
      “要不你试着死一下?”
      “你到、你到底要什么?!”王衡文弱奸臣,贪生怕死,也是真的要哭出来。
      “女侠要怎样才能放了我!”他紧接着补充,语气委婉了许多,是怕惹怒了她,也是真怕她只回他一句“你的命”。
      温禾倒是垂了一下眸,极不明显地笑了一下:“江湖上讨生活不免有手头紧的时候……不必我多说吧,至于你那点破事,道上随便打听打听就有了。”
      她话音刚落,王衡就狠狠松了一口气,毕竟也混了些年,自然知道她的意思就是要钱,忙谄笑道,“女侠早说要财,也不必如此折腾嘛……”
      他忙往衣里摸,却发现一般放钱的位置没有钱,笑容忽然就僵住了,才想起钱他还没拿到手,自己带的钱已经用完了,但他哪敢说实话!于是还装模作样地往衣里紧张兮兮地寻,一面还讨好地笑着。
      所以他胡乱摸着,摸到一手东西想都没想就掏出来,一看,是几枚铜板,不甚要紧——可顿了一顿,吓到他的是自己竟然把那枚扳指顺带着拿出来了!
      王衡忙要收,却让温禾手快夺了去,而他没来得及反应,脖子就承了一击,晕了。
      暗绿色的扳指,陈旧之感,温禾勾唇一笑,正是她要的东西,没想到拿得挺容易。

      一楼此时来了新的客人,踩过灯笼染在地上的光,夜色之中,总觉得不是很简单。
      先进来的一位郎君,是周唶,银冠束发,着深蓝色的衣裳,圆领硬衬,鞓带束腰,系了节纹样甚好的白玉,西子色的流苏,面容清俊,身姿清绰。
      (唶,zé;鞓,tīng)
      随后进来的是位干练男子,名为江谕,径直走到掌柜那私下问清了状况后,就快步折回来禀告:“少卿,人在二楼。”
      周围多是半醉之客,无人顾及这里。
      周唶轻轻点头,于是举步往二楼走去。
      弦音流转未断,酒香环绕难散。
      灯火明亮,上二楼的梯子建得久了,人踩上去就有细微的吱呀声,周唶往上走着,倒是与一位半遮颜的舞女擦肩而过,两人一走一跑,他在她经过时顺势看了一眼,恰见她右边耳朵后面有一颗褐色的小痣,跟着就是细软青丝。
      “扳指……张公!”王衡被江谕一盆水浇醒,又被他牢牢缚住,还迷糊着就先喊了一句。
      “什么扳指,什么张公。”周唶问得字字明晰,眼神冷淡,没放过王衡任何一处变化。
      王衡实在狼狈,满脸水渍,衣服也湿了大片,他在脸上胡乱抚了两把,待适应了厢房里的光,所直视的便是周唶。
      准确地说,他是被周唶审视。
      一种似乎漫不经心,又实在具有穿透力的目光。
      他当然知道,这个人是谁。
      却真的,不敢去认……
      “没,什么都没……”
      “是吗,”周唶不急不缓,似笑非笑地说道,“大理寺右少卿周唶。如若王侍中记性不好,不认得了,那么心中有怨恨,大可去官府告我乱抓人。”
      “如果王侍中还认得我,那么返京一事,只怕,不可不从了。”
      王衡硬是一句话都没能抢着说出来,就算抢到机会也说不了什么,他听周唶这话里,哪有一点商量的意思,一身都是冷汗,周遭忽然安静得不行,自己的怕无限放大。

      离酒馆不远,有一处灯火幽微的巷子,一棵槐树树冠盛大,树叶沙沙,月黑风高的,其实有些瘆人。
      “你们家少主……从来不肯早到一点的吗?”温禾已经换掉舞裙,有些哭笑不得。
      “属下不知,”回她话的是面前这位带着鬼黑面具的临时接头人。
      月藏匿在乌云中,天空不知何时飘起细细的雨。
      “人到早了,从来都是无聊。”有声音自巷口来,那人撑一把浅色纸伞,走近了。
      临时接头人确定了少主的意思后,自觉隐没于夜色之中。
      纸伞下的来人,浅蓝色半臂,山矾色裳,素带系发,抬颈可见一道月牙状的胎记,正是令狐门的第七任少主,年仅十四的令狐棋。
      他有一支培养多年的队伍,唤作赤鬼营,而刚刚那位临时接头人便是其中一员。
      温禾失笑,小令狐果然还是喜欢轻易不出场,出场即高光。
      “夜观天象,戌时大雨,救你一命,不必感动。”令狐棋说着,那只一直背在身后的手拿了出来,是一把伞。
      温禾挑了下眉,小令狐虽然嘴上倔了些,但还挺会关心人。
      “东西呢是到手了,不过王衡这样一个圣上要抓的人,沾上了他点什么,不会明日就被抓进牢里度日如年吃冷饭了吧。”
      令狐棋听了,歪了歪头,罕见地笑了声:“禾阿姊要是进去了,本少主可以考虑一下屈尊探访。”
      “那不必了,我可以以一己之力破开重围,”温禾笑道,拒绝得很快,末了,又加一句,“多谢咱们家小令狐了。”
      令狐棋俨然一位小大人,这种把他当个小孩子叫的时候,他自然会骄傲得不想应,于是有些互怼的趋势自然就会停止了。
      他直接跳开回答,很快伸出手,意思就是东西给我吧。
      说起来温禾都还没问太清楚小令狐要这个干什么,虽然自己应该已经猜全了。
      但孩子大了,也得有自己的独立空间,
      何况他这样一位神童少主,最能忽悠人了。
      没干坏事就行。
      “你是不是觉得,和他有关?”温禾一语中的,虽然有所顾虑,还是直接问了出来。
      然而看小令狐这样子,就是东西不给不说……
      “我有这个感觉。”
      令狐棋拿到扳指后,先是无言地看了会儿,心事很重的样子,很快握紧了,手背在身后,才作此上回答。
      巷子里那棵老槐树,月色愈遭云掩,槐叶愈因风动,沙沙声不绝于耳。
      “鱼线在手,鱼当诱。”
      温禾的眼中,令狐棋黯然的神色从他抬眼后就褪去,他的眼里,开始浮现出狡黠,恢复出自信。
      今夜一场大雨,又将是墙隙几处湿草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宜陵缘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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