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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洋娃娃 ...

  •   除夕,大雪纷飞。

      谢秋亭与妻子李昭娣肩并肩地挨着吃完了年夜饭,谢秋亭争着洗碗,被李昭娣无情驳回。

      谢秋亭于是拿上没改完的试卷回到客厅,突然想起来客房还睡着个人,就摘下眼镜趿着棉拖鞋往客房的方向走。

      客房里那流浪汉安稳地躺在床上,脸上的污渍清洗掉后,谢秋亭意外地发现这流浪汉五官深邃,其实长得很好看。

      原本这流浪汉一动不动地在他们小区的垃圾桶旁边蜷了好几天,谢秋亭今天下班回家的时候又经过他,怕这个人出了什么事,和妻子商量了一番之后决定把他带上来,起码驱驱寒再让他走。

      这会儿谢秋亭看着这张脸,不知不觉地就在半明半暗的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李昭娣在后面叫他,他才回过神来,关上了房门。

      光亮随着门缩小的角度逐渐消逝,当房间完全没于黑暗,躺在床上的人慢悠悠地睁开了眼睛。

      文魏完全没想到,竟然这么容易就达成了计划中的第一步。

      他的五感实在是很灵敏,可以清晰地听到一堵墙的那头,男人和妻子边看着春晚边聊天话家常。

      不只是听到,他仿佛能够穿透这堵碍事的墙直接看见他们的浓情蜜意,看见电视上开始倒数,谢秋亭悄悄从后边抱紧李昭娣,埋头在她肩膀,对她说:“昭昭,新年快乐。”

      黑夜被烟火映照地亮如白昼,谢秋亭低头,加深了印在李昭娣唇上的吻。

      那甜蜜的水声毫无阻挡地传进文魏的耳朵里,他的眼前浮现出谢秋亭意乱情迷的样子,于是被子下的手加快了动作。

      他低喘一声,有什么东西在被子下和窗外的烟花同时射向天空。

      一墙之外,谢秋亭将李昭娣打横抱起,李昭娣被这突如其来的失重感拉回了神智,她一把拉住谢秋亭的小臂,对着他朝客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摇摇头。

      谢秋亭一愣,随即笑着逗她,低声道:“你不是一直想要孩子吗?说不定明年的今天,我们就能摆满月酒了。”

      李昭娣轻轻捏了他一下,嗔道:“有人。”

      “好啦,我开玩笑的,不闹你了。”谢秋亭不再闹她,抱着李昭娣回了房间。

      万家团圆的这一晚,夫妻俩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明天旅行用的行李收拾了一下,然后相拥着度过了彼此在的又一年。

      只是他们不知道,夜深人静的时候,有条毒蛇吐着信子,钻进了温暖的房间。

      文魏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盯着将妻子拥在怀里安然入睡的谢秋亭。

      慢慢地,他俯下身去,伸出手,一点点地贴近了谢秋亭后脖颈那细腻的肌肤。

      文魏的指腹从那里开始游移,隔着棉质睡衣,顺着谢秋亭的脊柱一路往下,直到尾骨。

      他在那里停顿了一下,手指虚虚地搭在那块骨头上,视线却已经落在了那骨头之下更为浑圆的地方。

      突然,床上的人动了。

      李昭娣似乎是想转个身,半梦不醒之间,竟然感觉到窗帘前面有个人影!

      她顿时睡意全无,一瞬间毛孔张开,血液倒流!她拼命睁大眼睛盯着窗帘看,可是窗帘前却什么也没有。

      李昭娣忽地觉得背脊发凉,她根本来不及思考,闭着眼睛反身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里面的小美术刀。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胳膊。

      李昭娣拼命反抗起来,想掰开胳膊上的手,却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昭昭!昭昭!是我!”

      李昭娣愣住在原地,睁开眼睛看到是谢秋亭,双眼倏地湿润了。

      谢秋亭刚想出声问怎么了,嘴巴就被一只小手死死捂住。只见李昭娣望着他的大眼睛里充满了恐惧,谢秋亭吓了一跳,看见李昭娣用口型无声地对他说:“房间里有人!”

      谢秋亭这时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把老婆拽进怀里,接着迅速往后坐了两步去开灯。

      ‘啪’的一声,灯亮了,房间就这么点,一览无余,厕所门开着,那里面也没人。

      原来是虚惊一场。

      谢秋亭抱着吓坏了的妻子好好安慰了一番,开着灯让妻子先睡。

      两步之外的卫生间里,文魏紧贴墙壁站在门后。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右手的手指相互摩挲着,上面残留着那个男人留下的余热

      李昭娣皱着眉睡去了,谢秋亭却没躺下,他拿上刚才那把小美工刀,朝客房走去。

      客房的门紧紧关着,一如谢秋亭离开时的一样。

      他走到门前,手搭上门把,轻轻、轻轻地开始转动……

      光亮,随着门与框之间角度的增大而涌入,最终投射到房间中央的那张床上——

      被子是凌乱的,床上没人。

      !

      李昭娣!

      谢秋亭呼吸一滞,猛地转身,却迎面撞上了来人,‘哗’的一声,地板上应声多出了一大片水渍。

      他满腹疑惑地抬头去看,只见那流浪汉手中拿着一个杯子,面带歉意、举止局促地站在自己面前。

      谢秋亭看了一眼他拿着的那个未经主人允许就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个陌生人手里的杯子,心里有些不舒服。还没等他出口,那流浪汉先说话了。

      “抱歉先生,我不是故意未经您允许动用您家的东西的。只是我醒来实在太饿了,可是您和太太已经睡下,我不敢贸然打扰你们,所以才……我现在就把麦片倒掉,把杯子洗干净放回原处,然后我就离开,实在抱歉先生!”

      那流浪汉英俊的脸上满是卑微和诚恳,直把谢秋亭的惊惧和怒意硬生生地斩断在喉头,他无论如何再不能苛刻一个除夕夜无家可归的可怜人。

      他微笑着拍了拍那流浪汉的肩膀:“没关系,麦片已经冲好了就不要浪费,趁热喝吧。”

      听到这话,那流浪汉惊喜地睁大了眼睛,“太感谢您了先生!您和太太真是好人!”

      谢秋亭把流浪汉引到客厅,让他坐在沙发上好好把麦片吃了。

      又寒暄几句之后,谢秋亭困意不经意瞥到流浪汉身上身上那件单薄又肮脏的白色单衣,被打洒的燕麦片全弄湿了。

      谢秋亭不禁有些自责,跟人家聊了这么久也没发现,让人家大冬天的穿着湿哒哒的衣服站了半天,还说是帮了人家,殊不知来他们家一趟反而生病了。

      “你今晚就打算穿着这个睡吗?”谢秋亭看向那流浪汉。

      流浪汉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才反应过来似的,后知后觉地低头看了一眼贴在自己皮肤上冰凉凉粘腻腻的衣服,脸突然红了,连忙站起来解释道:“我不会弄脏您的床的,您允许的话我坐在沙发上待一晚上就好,明天早上,不,凌晨我就走!只是现在外面太黑太冷了,我可不可以暂时先待在这里……”

      谢秋亭被他突如其来的抱歉吓到了,愣了一会,才知道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失笑,也站起来把这流浪汉按回沙发上,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衣服弄湿了穿着不舒服,我带你去换一件好吗?”

      这回,轮到流浪汉愣住了。

      他愕然抬头望向谢秋亭,那个男人柔和的脸庞融在客厅温暖的光晕里,宛若天使降临。

      谢秋亭看着流浪汉怔愣看向自己的双眼,伸出手挥了挥:“你不想换吗?”

      那流浪汉回过神来,拼命地摇头,接着又拼命地点头:“换、我想换的。谢谢您,谢谢您。”

      谢秋亭笑了:“不用这么客气,你先坐一会儿,我进去拿一件我的衣服给你。”

      他甫一转身,那流浪汉脸上讨好般的可怜笑容瞬间消失殆尽,转而像条毒蛇般直勾勾地盯着他离去的背影。

      谢秋亭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什么来,想跟那流浪汉再说上两句。

      他一回头——那流浪汉正双手捧着装着麦片的杯子小口小口但快速地喝着,喝完了还不满足地把杯沿的一圈都舔干净了,似乎将那二十块一包的麦片尝出了琼浆玉露的味道。

      谢秋亭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那流浪汉把杯子放下,看到他就站在面前,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嘴:“抱歉先生,我是不是太失礼了?”

      谢秋亭回过神来,再次对自己先前怀疑这流浪汉的事情产生了深深的自责。他对那状似强壮实则拘谨的男人安慰道:“没关系。对了,我叫谢秋亭。秋天的秋,兰亭的亭。方便问你的名字吗?”

      流浪汉噌地站了起来,像回答老师提问的小学生一样,用手背一抹嘴,说道:“我叫文魏。文学的文,魏晋的魏。”

      谢秋亭笑着点点头,径直回了主卧。

      当晚,谢秋亭让文魏换上了自己的睡衣。换好衣服出来的时候,谢秋亭注意到文魏脖子上挂了一条小拇指大小的蓝宝石项链。谢秋亭有些好奇,那颗蓝宝石看上去质地深邃璀璨,不禁道:“你的项链很漂亮。”

      文魏摩挲着颈间那颗蓝宝石,道:“这是我母亲送给我的礼物,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接着,他好像被勾起了遥远的回忆,表情间尽是掩盖不住的悲伤:“我五岁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我,我是在孤儿院长大的,后来长大了就自己出来闯荡。只不过,”他自嘲般苦笑了一声,声音带着数不尽的落寞。

      “可能这就是命运吧,我天生就没有享福的命,说什么做生意,到头来把自己都赔了进去,还招惹了那么多仇家,最后沦落到流落街头,以后……”他摇摇头,随即埋了下去,“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谢秋亭听着,心里就一阵阵泛起同情来,总觉得好像面前坐的是个可怜的孩子,一时之间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摸了摸文魏的头:“没事的,都过去了。”

      文魏愣了愣,眼睛扑闪扑闪地带着不可思议、受宠若惊和满腔委屈,就这么缓缓地对上了谢秋亭的视线。

      微微泛红的眼眶,波光粼粼的瞳孔,谢秋亭望进文魏的眼睛,觉得兴许是自己老师当得久了,心里面那一小块地方渐渐地被作为长者的温柔全部占领了,怎么就觉得眼前这个人可怜又可爱,有点想……抱抱他……

      谢秋亭被自己无厘头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意识到面前的不是个柔弱的小男孩,而是个强壮的陌生成年男人,自己的行为,属实是有些过界了。

      他不动声色地微笑着抽回手,坐到了离文魏更远一些的沙发上,一边安慰道:“没有什么命运一说,只要你想闯出一片天,我相信皇天一定不负有心人。”

      两句话听得文魏甚是受益匪浅,他连连点头:“我相信您谢先生,您都这么说了,我一定会努力的。”

      谢秋亭笑道:“我也相信你。嗯……叫我秋亭就好。”

      文魏粲然一笑:“好。对了,”他似乎很感兴趣地指了指谢秋亭身后的电视墙,那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油画,“那些画是您自己画的吗?好漂亮,我还以为是那位大师的作品。”

      谢秋亭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视线触碰到那些画上时,眉宇间流露出自豪,但瞬间又消散了。

      他有些害羞地低下头,摆摆手:“见笑了,都是以前自己空闲的时候拿来消遣的,哪里称得上大师。”

      文魏却不以为然,他站起来走向电视墙,嘴里还啧啧称叹,把那几幅画夸得天上有地下无,谢秋亭更是被他几句话捧得有些飘飘然了,嘴上不承认,嘴角却没下来过。

      那瞬间的快感过后,谢秋亭又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趁着眼帘垂下的间隙迅速收拾好自己的情绪,一抬头,却看见文魏站在电视墙前,仔细地端详着什么。

      谢秋亭看他这样认真,觉得他对自己的画真得很感兴趣,就着其中一幅画讲解了起来。

      文魏听得津津有味,临了,他问谢秋亭可不可以拿下来看看,得到谢秋亭的允许,他取下了墙上的一幅画。

      文魏手上的动作被他宽阔的肩膀挡得一干二净,谢秋亭站在他身后根本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不过,应当是欣赏的吧。

      谢秋亭这样想着,毕竟那些画,是他三十年人生中唯一值得展示的优点了。

      当晚,谢秋亭给文魏煮了一锅速冻饺子,又拿出一整套冬装放在他床头。等文魏吃饱喝足,已经是凌晨三点了。

      谢秋亭打了个哈欠,跟文魏道了晚安。

      两人在走廊分道扬镳时,文魏突然叫住了谢秋亭:“谢先生。”

      “怎么了?”

      文魏笑得灿烂,对他说:“谢谢你。还有,新年快乐。”

      谢秋亭回以微笑:“不客气。新年快乐。”说完,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徒留文魏站在一片黑暗的走廊里,面对客房,迟迟没有动作。

      他像只鬼一样,幽幽地盯着主卧紧闭的房门,想起了很久以前,那只又脏又臭的布娃娃。

      那娃娃又漂亮,又阴森。

      半晌,他两片薄唇化开一抹诡异的微笑,喃喃道:“钱和心,不知道你更想保住哪一个呢?”

      “祝你好运,谢秋亭。”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洋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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