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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装神弄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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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莫应缇记忆里,皇后谦和端庄,从未有过出格之举,后宫更有跋扈的许贵妃将她衬托得格外勤俭宽厚。莫应缇一向是同情她的。但后来细想,对于许贵妃,她并不是毫无反击之力的,皇后的宝印也绝非摆设,若是想一举震下,即使是皇帝也不能说什么。况且纵观整个后宫,像莫应缇一样同情她的人不少,更有太后在背后屡屡暗示她,“皇后要有皇后的威严”,可她从未有过任何反抗。
刚刚听到的一番话,让莫应缇不得不怀疑皇后背后那不为人道的秘密。
曹公公早在一个时辰便已派人来通报过了,皇上会夜宿长春宫,唐皇后有足够的时间梳妆准备,可她却选择在皇上来之前自行歇息下来,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变相的婉拒。
不一会儿,正厅里的火烛熄了,伺候的婢女一个个退了出来,莫应缇依靠着正厅的后墙,除了微微地风声,只听见屋内传来的一声声叹息。
“皇上驾到!”曹公公的声音尖锐而悠长。接着是一阵脚步声,莫应缇隔着厚厚的墙壁都能感觉到唐皇后的抗拒与无奈。
最终她还是起身行礼:“臣妾身子不适,请陛下恕罪。”
“无妨,”来人在太师椅上坐下,将八仙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朕此番前来,是跟你说件事。”
“可是陛下即将出征颍州之事?”唐皇后依旧跪在地上,凉薄的月光洒下落在她单薄而脆弱的肩上。
“皇后的消息很是灵通,”皇帝冷哼一声,“是从你兄长那里听到的,还是从哪个嘴长的宫人口中得知?”
皇后一听,连连磕头:“臣妾不敢,是上回请见陛下之时,陛下自己说的。”
“哦,那还是朕误会你了?”
“陛下有军务在身,日理万机,自然不记得这些小事。”
“行了,别跪着了。”皇帝清了清嗓,“虽说你平日里,不愿多插手后宫之争,任凭许贵妃怎么闹,她也只是个贵妃。朕立的皇后,得有个皇后的样子,你可明白?”
“请陛下明示。”
“皇后,朕不在的这些日子,朕要你保一个人。”
屋内烛光未燃,隔着窗子,莫应缇只能看见皇帝勾了勾手指,唐皇后便凑了上去,皇上对她低声说了些话。
皇后听罢,愣了一会,行礼道:“臣妾明白。”
“皇后此番,已然熄烛宽衣,看是不打算与朕同眠,”莫应缇在窗外之间那黑影起身,格外魁梧高大,那她对面的皇后,那样弱小单薄,似乎承受着巨大的恐惧和重压。
莫应缇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揪了一下,更加生出了想要保护那女子的心。
顾时章的身影顿了顿,似乎也有些不忍了,他双手将跪在地上的唐宜茗扶起,“宜茗,你我本不必这样。”
“陛下恕罪,是宜茗胆怯,不敢留陛下夜宿长春宫。”那肩膀在夜色中颤抖着。
“宜茗,朕知你委屈隐忍,但朕予你皇后之位,你不要辜负朕的心,”顾时章轻拂着皇后的肩膀,继续道,“你的家人,看在你的份上,朕会酌情发落...”
一听到“发落”一词,唐皇后瞬间慌乱,她连连磕头:“请陛下明示,兄长是犯了何等罪过,需要陛下发落于唐家,若是罪证查实,臣妾也不愿以戴罪之身苟活,请陛下也发落了臣妾!”
顾时章冷笑一声:“查实?恐怕若是等到查实那日,整个大梁早已不复存在...”
这话音落得很轻,却如同五雷轰顶,唐皇后吓得瘫坐在地上,而窗外的莫应缇暗暗嗟叹,这话虽重,却是事实。
“你兄长在颍州一役上欺上瞒下,有叛国之嫌,着实不可饶恕...”
唐宜茗一听“叛国”二字,吓得不清,“还请陛下明查,早在父亲尚在人事之时,兄长本该从文,沿袭父亲以文报国的志向,他却坚定的选择了重考武状元这条路,那时父亲问他,他只说,国之不安,皆为胡蛮扰境,他志在平定边疆之乱,南至东海,北极胡夷,他还说,大梁的安定不只是皇城的安定,而是整个国土的安定,他愿将生命献给边疆,只为换取十年的安定。”
一番豪言从这瘦弱的女子口中说出,顾时章不禁感叹万千,就连莫应缇都唏嘘不已,这样有志向的唐德兴,为何又成了大梁灭亡的重要原因呢?一个人怎么就忘却了初心,他到底是被什么所诱惑,所改变的呢?
“唐德兴最初的报国之志,朕从未怀疑过,从他考取状元到现在,所有的文书朕都看过,他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可宜茗,人是会变的,当一个人开始觊觎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他就会忘却自己的初心,甚至走向完全相反的道路。”顾时章道。
“陛下,兄长绝无异心还请您明察!”
顾时章再次扶起唐宜茗,“朕此番前往颍州,是为了帮你兄长,你放心,无论结果如何,你还是朕的皇后,你父亲唐之望的功德朕都会记得的。”
“陛下...”唐宜茗早已泣不成声。
“朕亏欠你太多,一切只能等朕回来再行弥补。”
窗外的莫应缇倒被这番帝后和谐场面感染,若是舒景聿在此,定不会有此番情景,莫应缇都能想到他义正言辞说自己“只有许宛凝一个女人,无法再赋予真心”这样的情形。
然而这便是顾时章和舒景聿的不同,顾时章像是顺流而下的溪流,将周遭的一切都汇聚成自己的力量,上一世莫应缇早已领教过,他故弄玄虚又刻意暧昧,一切似乎都蒙在一层薄纱中让人看不真切,上一世的莫应缇没有陷入这暧昧的陷阱,而眼看这唐皇后就要招架不住了。
也是,他如今的身份是皇上,无论向哪个女人稍稍倾斜,都会轻易赢得芳心的。何况这重从未得到圣眷的唐皇后呢。
然而舒景聿则是,无论在怎样的情境下,他只表达他内心所想,他不会在乎是否伤害别人,毕竟旧日他处于高位,根本没有机会体察他人的心,是这样的人虽然看似冷漠,却胜在直率真诚。
“宜茗,记住,我要你保的那个人。”
“是。”
*
从景阳宫出来,有条小路可以离开,平常很少有人走,因为要经过那片深杉树林和那淹死过很多人的长风潭。
上面的意思是,今天必须处理掉。李宣和得了这差事,真是叫苦不迭。
算一算自己离开雪阳宫已有两个月的时间了,四处寻找也没个落脚的地儿,非得交个投名状别处才肯留用。他一边咒骂,却又一边懊悔。虽说那雪阳宫日子过得苦了些,可那病怏怏的主子也未曾派过腌臢活儿啊,近些日子听闻雪阳宫那位腿疾已然好了个七八分,他只痛恨自己为何不再多待几日,未曾找到下家便辞了以前的差事,让自己落得一个丧家之犬的下场。
他拖着沉沉的麻袋,终于来到了长风潭边上,那长风潭因多人不慎落水,因此早年间建起了半人高的围栏。
他伸直脑袋往潭里看,只觉得这夜色全然落入深不见底的潭水,像一支幽怨的眼睛,自下而上凝视这皇城之中的邪恶。
李宣和只觉得寒气袭来,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又看了一眼麻袋,连忙将那女尸从麻袋中拖出来。
麻袋不可投入潭中。
上面说过,要让尸体消失。李宣和将白日里找好的大石头推到尸体旁边,然后将膀子上的粗麻绳卸下,一端绑在石头上,一端绑在这具女尸的腰间。
李宣和一靠近这女尸便觉得渗得慌,从衣着来看,这女人应该是个婢女,还是个低阶婢女,连给主子提鞋都不配的那种,身上一股难闻的畜生味儿,像是乡下鸡圈里那味儿。
她的衣服早就被鞭子抽的破烂不堪,血液与伤口和破烂的衣布混在一切,那惨状令人心惊,最过分的是,她身上的伤口深浅不一,血液凝固的地方颜色也不一样,这说明她生前从被折磨到死去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哪一道伤都不致命,然而长期的折磨和断粮会让人精气耗尽而亡,由此可见,杀人者绝不只是一人,他们的鞭子,拳头反反复复地落在她的身上,好像刻意留着她一条命做什么似的。
冤死的、被折磨而死的,都是有很大戾气的魂魄,在将石头连同女尸一起抛下长风潭之前,李宣和朝着女尸作了个揖,嘴里默念叨:“冤有头债有主,不是我的错不找我...菩萨观音看看清楚,我这是为她找个落身之处,绝没坏心......”
“我死得好冤啊啊啊啊...”
李宣和只听到来自头顶的幽怨哀婉的女声飘来,声音刚刚抵达耳朵便消失了。起初他还以为是自己听岔了,结果这喊冤声越来越大,头顶上的树枝也一同跟着晃悠起来。
可此时无风啊。
难道是尸体显灵了?
他吓的连忙朝着女尸跪地求饶:“姐姐,姐姐死得冤,落了地府姐姐问了阎王爷,不要放过那些恶人们,可小的真的只是为您老人家寻个去处的...”
“所谓现世报,不必留到明日...你只需告诉我,我要去找谁...”那女声悠悠飘来。
“谁欺了姐姐,姐姐自然知道,小的没参与过,姐姐明察!”
“李宣和...你当真不怕死?”
李宣和见那声音直指自己的名字,吓得魂飞魄散,他连磕三个头,鼻涕眼泪留了一脸,“姐姐,小的真不知啊,小的一见您老人家,您就已经这副模样了...”
“你且告诉我,是谁命你将我沉湖的?”
那女声空灵而幽怨,若无其事地晃荡在这深不见底的眼睛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