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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武宁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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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还是被逮了住,押送去了官府。
莲心是没想到会如此的。
她自小肖父,有神力,武功好,从没被人撵着跑过。
奈何饿了两日的胃袋咕咕作响,她手脚发软,口中也渐觉有酸汁上涌,只跑了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
“县丞,这就是那罪犯之女!虞公甫的女儿!”
百姓七嘴八舌地说,“将她下大狱吧!”
“下狱!”“杀了她!”
人们用语言审判着莲心。
莲心被五花大绑,扔在了县丞府邸的门口。
她阴沉着脸,悄悄“呸”了一口,却一句也不再辩驳了,瞧也不瞧县丞一眼。
她没空和他们辩论。
因为她根本不寄希望于那位将她爹爹所有遗物都搜刮了个干净的县丞。
能做出那种事的小人,还能对她网开一面么!
她的手在背后专心致志地抠着绳索——还是寄希望于她自己的力气比较好。
这样大的喊声下,县丞很快就出来了。
他面露愧疚,朝众人拱手:“诸位大义,令我敬佩。”随后果然唤侍从过来拿人:“还不将她拿下!”
莲心轻蔑地看了县丞一眼,冷笑一声,任人将她押走。
...
正是十月里,满目秋光,芙蓉映水菊花黄。
游廊中的贝母座灯两步一盏,照出湖面粼粼如白昼,花影攒动。
满园异香扑鼻,引路女使站定等待莲心跟上,欠身道:“小娘子小心,这湖泊很深。”
莲心收回视线:“县丞府上富丽雅致,叫我看住了。”光是湖泊周围的奇花异草,就不下千金之数。
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县丞的官做得,倒是比爹爹这将军都多挣许多...
就是不晓得,他将她松绑,又请去会客厅招待,究竟是想做什么?
方才群情激愤下,他先将莲心带入府中,一关上门,却又立马变了脸,笑呵呵地给她松了绑,不光慈和地垂询她生活,还顺带问了亲戚。
就是莲心都不晓得,她什么时候多出了名叫“辛帅”的亲戚。
“辛帅是谁...”会客厅里还没来人,莲心一边回忆,一边直挠头,自言自语。
一道嗡鸣声响起。
这回却不是吴钩的碎嘴,而是由会客厅门口把守的侍卫处传来的。
侍卫的腰间,一柄兰草纹长刀正轻轻震动。
【你连辛帅都不晓得,还是不是大宋的人?】
那长刀似乎因听到了莲心的自语而很不忿,话痨起来,【辛帅,辛弃疾么!年少曾独身闯敌营、擒金贼。是大英雄!能文能武,可比我们县丞那鸟文人要厉害得多。唉,马上他将上任江西安抚使,是县丞的顶头上司啦,县丞那打点上下、连他儿子都要讨好一番的狗腿子样,真是叫人没法子看...】
辛弃疾——?
倒是不巧,她正晓得有一个辛弃疾...
莲心眨眨眼,张大了口,正想说什么,县丞已到了会客厅。
“不必多礼,小娘子。”他十分热情,亲手扶了她起来。
那手是烫的,热的,与白日里冷得像冰的郎君一比,本该显得温暖许多,莲心不知为何却有些不适应,抽回了手。
“呵呵,看我,唐突了。”
县丞面不改色也收了手,他面上慈爱,只问她些生活上的事,不时叫女使添茶。
“不知,三郎君可曾提到过我?”添到一杯奇香的茶时,县丞垂眼抚摸手指,状似不经意道。
莲心一头雾水,刚问过一个她不晓得的“辛帅”,怎么又来一个“三郎君”?
怪不得县丞突对她如此礼遇,感情他是找错了人吧!
她谨慎后退一步:“官人可能问错了人。”
县丞微皱了皱眉,“没有问错,你今日不还...”还扑在了辛三郎身上么!
但话不好说破,说破了,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县丞心里认定了莲心认识辛三郎,只是在拿乔罢了,便愈发热情款待,试图从莲心口中问出想知道的信息。
莲心却除了变得更加疑惑外,什么都说不出。
最后县丞打起了感情牌:“唉,你的户籍还在官邸扣押着吧?明日我帮你疏通疏通,你赶紧拿回去,也好寻个亲戚投奔。可怜见的,我真不忍见你这虞将军之女如此啊...”
没有户籍,寸步难行。有了户籍,才是天高任鸟飞。
莲心这下精神了,大喜:“真的?”
县丞面露感慨:“当然。虞将军是我颇为敬佩之人,若不是世事无常,战场意外,怎么会叫他平白丢了性命...”
莲心想到白日里听到的那郎君与侍从的对话,也没想太多,便顺口问了一句:“难道不是因为搅进了什么囤米的贪银案么?”
县丞视线本正散漫着,闻言却一怔,神色突变警觉。
“何出此言?”
“啊?我...我在街上听到的。”
莲心磕巴一下,坐直了。
“贪银案”一事是她从青衣郎君处偷听所得,自然不能外道。
县丞神色却已变了,“辛三郎果然与你透露过内情。”他撒开手,猛地伸手,扼住了莲心的脖颈!
“呵,枉我想出那些借口,本还想着留你一命,你却自投罗网,那也就别怪我心狠了——”
虽早预料县丞所言虚实交织,必定并非真心款待。但她只是一提贪银案,怎就使他大发狂性了!
莲心吓了一跳,去扳县丞勒住她脖子的手腕。
可素日能拎起大块钢料的力气却像遇到水的糖粉一样,渐渐消融了个干净。
怎么回事?
莲心的手指渐渐无力,她心下惊慌,捂着脖子,腿脚乱踢。
混乱间,她摸到吴钩的剑柄。
视野已因窒息慢慢模糊,莲心勉力握紧吴钩,随后,持剑用力向面前一击!
莲心脖颈处一松,她摇晃几下,弓着腰,大口呼吸着难得的空气。
她的心难以言喻地紧缩着,因为她模糊地摸到了吴钩凹凸粗糙的剑身截面。
吴钩本就年久失于保养,刀鞘早有碎裂,又经她三番两次的使用。
它怕是断了...
莲心心下多复杂自不必说。
同时面前,额侧淌血的县丞痛呼一声,捂住脑袋。
他怒向门外:“侍卫呢,你们要等我死了才进来?”随着刀剑碰撞的声音,看着从屋外匆忙鱼贯而入的府上侍卫,他才捂着头,朝莲心一笑。
“本给你准备了好路,你却不走。那就拿命来吧!”
侍卫围拢而上。
莲心艰难呼吸着。她的脑袋比方才愈加昏沉,折了武器,还想靠自己反抗这么多人,无异痴人说梦。
她盯着前方一个侍卫腰间眼熟的兰草纹长刀。
猛地一下,她朝那侍卫撞过去,无视其余人刺来的刀锋,劈手夺过那兰草纹刀。
肩上、背上都剧痛,想来是被刀刺穿了,但莲心也达到了她的目的。
她朝门外跑去。
一个侍卫如梦方醒:“拦住她,别叫她跑了!”
但已晚了,以硬扛攻击为代价,莲心在人群中突破了一个缺口,已灵猴般逃窜去。
“废物,这么多人还能叫一个小娘子逃掉!”县丞气急败坏,捂着额头道,“封锁武宁县,全县排查,不能叫她逃走!”
她知道的,已经太多了!
...
“之后往哪边走?”莲心躲在县丞府门口的灌木后,小心地瞧着侍卫们涌出府门,开始四下里搜寻。
【出了府,去哪边都一样了。】被莲心临走前捎走当作司南的长刀懒洋洋地说,【看在你是第一个能听懂我们讲话的人的份上,告诉你,看样子县丞很有可能已经凭权职开始全县搜查你了。你家那间小草屋是回不去了,还是快找个大人物,求他收留你一下吧!】
“我怎么认得大人物?就是我真认得他们,他们也不认得我。”
莲心郁闷,“再说现下吴钩也断了,我也没钱了,明日的饭都不知上哪里去挣,真是我和剑都活不下去了...唉。”
她索性跌坐在草地上。
所有事——爹爹的冤屈,她的饥饿,吴钩的断裂——都没有任何解决的头绪,而县丞还在没命地追捕她,这真是...
莲心头痛不已,发起了呆。
直到远处的火光逐渐逼近,她才从出神中惊恐地回复过来。
——就在她自怜自哀的空儿,侍卫已找过来了!
她就说,她这大老粗的性子,果然和伤春悲秋这种事犯冲!
莲心欲哭无泪,方才有再多的难受也全放下了,只赶忙躲藏,欲隐去自己的身形。
可一片草丛全是平地,除了不远处几辆马车,根本没有躲藏的地方。
不论如何,能逃一刻是一刻。
莲心忙忙向背对侍卫的方向跑去。
可那些火把却越逼越近,莲心逐渐无所遁形。
就在她心生绝望,眼睁睁看着那些侍卫越追越近时,一股仿佛挟冰含雪般的冷香拂面而来。
接着,一双手捂住了莲心的嘴,另外两双手则由后面托举起莲心,将她送上了车。
莲心差点要喊出声,但嘴碰到了一片冷冰冰的皮肤,口鼻处萦绕着的不知何名的幽香使她莫名觉得熟悉,竟由着人将她塞进了车中。
月光如水,莲心的脚落在车中。
她挣脱开束缚着她的手,睁开眼,看见仿佛月中仙子化形而来的郎君。
车上有不止一个人。两个侍卫左右拱卫着中心的人,两个在车下警惕守护。
而郎君脸颊胜玉,眼珠清亮乌黑,他向她轻轻竖起食指示意,比一个“嘘”的动作,一边将帘子撩起一条缝儿,看着外面的情形。
“...”莲心迟疑地点点头。
县丞府上的侍卫追了上来,四处寻而不得,便盯上了这里的车驾。
外面嘈杂着,郎君松开捂着莲心嘴的手,却靠回身后的车壁,轻轻舒了口气。
而果然,只外面侍卫说两句话的功夫,那找人的侍卫便立刻恭敬了起来,隐约能听见他说些什么“辛郎君”“给辛帅问好”类的话,很快就放了行。
马车晃晃悠悠地走了起来。
莲心眨眨眼睛,一骨碌爬起来,直起身子。
她好奇地看向面前的人。
“你救了我。你是谁?”
青衣郎君长睫轻一动,转目向她。
他坐正了,垂着眼向她一揖,“辛家,行三。奉父辛弃疾之命,接小娘子离开。”
莲心又眨眨眼,陷入沉思。
方才产生过的疑问又来了。
这个辛弃疾...不会就是她晓得的那个辛弃疾吧?
事实上,莲心原本并非宋代人。
她是从现代穿来的。
一梦睡去,她就从一名材料专业的学生变成了一个宋代的小娘子。
坏消息是,她作为物化生考生,除金人伐宋的“靖康之耻”之外,对宋代历史一无所知;
好消息则是,至少她所居的隆兴府尚未被金人攻陷。
一开始,她在村中发现第一个名叫“岳飞”的人时,心情堪称欣喜若狂——战神竟在我身边!穿越女的运道果然不同寻常!
而后来,当她发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岳飞时...
咳,她才意识到,原来宋代也是有“追星”一说的啊。
总而言之,经历了这些,在县丞府上听见“辛弃疾”三字时,她本是并未放在心上的。
大约又是重名吧。在她记忆中,辛弃疾只是个词人,怎么会位居如此高官,是一府长官呢?这听起来的感觉就像前世她最爱的小说作者成为首都市长一样荒谬。
莲心在心中将“辛弃疾”打上了“重名”的戳子,转头去看因垂眼而愈显睫毛长长的辛三郎。
看见他的长相,她更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辛弃疾是以豪放派词人身份著称的,若真是那位辛弃疾,长相不说英武吧,必定也是粗犷魁梧的,怎可能会有子如此!
她还是失望了一下。
前世她还是辛弃疾的诗词粉呢。
不过这不重要,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做。
她抱紧怀里的吴钩,抬头看向辛三郎:“郎君,我有一事相求。”
“我爹爹的故剑,在方才的追杀中断掉了。郎君既奉你爹爹之命来搭救我,是不是也能帮我修修呢?”
莲心已感觉到脸上一片红,是自己也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得寸进尺。
但她并不后悔说出来。
人情不用,过期作废。虽不知这位名为辛三郎为何会奉命解救她出府、他们想利用她什么,但这都没有吴钩重要。
名声是最不要紧的东西。索性她就将个市井小娘子的贪婪坐实了,至少能换回吴钩,“若不给我修,我就立刻大喊下车,状告到县丞那里,说你强抢民女!”
一旁的侍从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他们看着莲心。
背后乱点评,给狄行首打广告,这些都算了,但救了你,你还能如此倒打一耙,是不是有些过分啊?
莲心注意到了,但她尽力忽视那几道鄙视的眼神,只看着辛三郎。
他才是能答应此事的人。
郎君并未立刻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