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魔之血]背叛的骑士》文礼

75、倾诉

　　光线黯淡的房间里，只有召示着机械运转的蜂鸣声在无休止地持续。房间的中央是这群机械的主体部分，一个差不多与房间等高的巨大防护玻璃瓶安静地竖在那儿。容器里碧绿透明的液体偶尔从底部向上冒出一串串的汽泡，除此之外再无动静。

　　而令人惊讶的是，在容器里漂浮着的，却是一具人体。因液体的颜色而泛着青的白皙皮肤，修长均称的四肢，完美无暇的脸孔。如果不是胸前那块露着断裂的白骨的空洞，这必将是一件美丽的收藏品。像是被某种钝器贯穿过一般，整个胸膛都被毁去，支离破碎的肋骨白森森地显露，使这原本应该美艳绝伦的人体透出丝丝阴寒与恐怖。

　　容器的旁边站着一个身着丧服般笔挺的黑色西装的男子。及腰的黑发更进一步将他包裹在黑暗之中。如果不是那张苍白得如同鬼魅的削瘦的脸在黑暗中尤其明显，恐怕会让人误以为他与周围的黑暗阴影是一体而乎略掉吧。

　　房间被消无声息地打开，另一个全身黑色西装的灰发男子扛着一个相对于他的身体来说过于庞大的罐子走了进来。向毫无反应的魔术师行了礼，灰发男子自顾自地从容器旁的梯子走了上去。打开手中的罐子和一个连着容器本体的管子的通道，浓稠的殷红色液体便从罐子中流到了容器里。整个房间立即充满了血的腥味。不一会儿，容器中原本碧绿透明的液体便被染成黑红色，美丽的人体在其中若隐若现。

　　结束了工作的灰发男人走下梯子，与黑发的魔术师一起站在了容器的前面。容器中，黑红色的液体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一般，在洞开的胸膛前形成一个小旋涡。渐渐地，液体又恢复了透明的碧绿，所有黑红的颜色都在人体的伤口处消失不见。

　　“担心他吗，古德莉安？”吐出一口淡紫色烟雾，黑发的魔术师自言自语般对身后的灰发男子说道，“以现在的迅速，这样的伤口要花整整一年的时间才能复原啊……不过已经不能贪心了对不对？如果不是因为有‘吸血鬼猎人’，他就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灰发男子抬起头，金属色的眼睛里映出这一幅奇异的画面。刚刚看到瓶中人这幅样子的时候，他惊恐得差点崩溃。

　　“等待吧……我们现在能做的，便只有等待。每天一百个吸血鬼的血，便是他复原的能源。一年……现在，我们还得等上三百二十七天呢……对了……我得去看看主君的情况。古德莉安，你就在这里陪着他吧……”

　　在魔术师消失在自己的影子里以后，灰发的男子便跪倒在容器前。将额头贴上冰冷的玻璃，两行泪水从灰败的脸颊上滑落，没入地面的尘埃。

　　另一个房间中，黑发的魔术师正单膝跪在盛满黑色液体的再生槽前，默默地看着宛如岩浆般沸腾的浓稠液体。

　　“……是的，主君。他正在恢复，请主君放心。”

　　自言自语般地作答，魔术师的脸色呈现出一种不属于这个世间的惨白。

　　“……主君……为什么要给他植入吸血鬼猎人？”

　　静寂的空间里无人作答，一会儿之后，魔术师却像是得到了回应一般再次开口道：

　　“主君，对于您来说，亚伯大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兄弟？情人？至爱？不止于此吧，我能感觉到，在您的心中，亚伯大人是绝对而唯一的存在，任何事物都不可动摇。血脉相连的同胞这一事实更增添了你们之间联系的紧密。对于您来说，不管亚伯大人怎样对待您，您的唯一目标便是要将他找回并留在身边，永远与他在一起。

　　“而我对他，与您对亚伯大人，却是完全不同的。我在几千年的岁月中，如同行尸走肉般活在黑暗的空间里，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恶灵？鬼魅？恶魔？我从那时开始，便在这漫长的一生中研究着各种各样的存在，不管是科学的还是灵学的，哪怕只是民间的一个不为经传的小小传说，我也同样没有放过。然而经过了这么漫长的岁月，我却始终没有找到答案。我到底是什么，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人能够理解。因为连我自己都处于自己存在的理由不足中。

　　“直到他出现，我才清晰了这个问题。其实答案很简单，简单到甚至是恶俗的地步。这就是我的宿命。那场灾难没有将我带入轮回，或让我就此在这个世界消失，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宿命要让我遇上他。在几千年的黑暗中，我不断地找寻，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在漫长的时光中无限地等待，做了很多令这个世界惊异的事情，只希望我的名字能传到他的耳朵里。因为我怕我黑暗的双眼不能在遇上他时第一眼便认出他，怕我某天与他擦肩而过，就这么与他错失。这样，至少他有机会能够听到我的名字，即使可能会被马上遗忘在不知名的角落。

　　“可是上天让我有幸遇到他，认识他，还能够与他在一起，并得到了他。这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莫大的恩宠，像我这样的生活在黑暗中的生物，宿命已经给了我过多的惊喜。他对于我来说，是我生命的主人灵魂的主宰。就算他如何对待我，只要我能够跟随在他身边，我便甘之如饴。我只求能用我这不知何时结束的漫长的一生，尽可能地追随在他身边，守候他，保护他，陪伴他。如果他不需要我，我只愿能如他脚下黑暗的影子般，能够在他不知道的地方看着他，悄悄跟在他的身后。今生今世，不离不弃。

　　“我是黑暗中的鬼魂，而他是来自地狱的恶魔。我以为我们的相处模式能够像我的愿望那般一直不变。可是我发现他变了，他开始慢慢地变化，变得让我不再能理解。他在慢慢地离我远去，不但是他的心，连他的人也跑到了我不知道的地方。我开始害怕了，是不是一旦得到之后再失去，就一定会比从未得到更加痛苦呢？

　　“然后我发现我也变了。我变得贪心了。我不再满足于只看着他的背影，我害怕他离开我，让我再也找不到。所以我开始束缚他，禁锢他，不但是他的人，我也要他的心。他的一切我都要将之牢牢地藏在心中，再也不让任何人看见。他只能是我一个人的宝贝，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宝贝。

　　“主君，请原谅我的自私与不忠。虽然您是我的主人，但在我的心中，他才是我的主宰。”

　　说完，魔术师站起身，向再生槽恭敬地行了个礼，再次消失在了脚下的阴影中。

　　时光荏苒，如流水般逝去。春花开过又再落入尘土，夏日炽烤随着雷雨的喧嚣，秋风阵阵送去红枫的思念，冬雪飘飘盖住死寂的湖面。

　　黑发的魔术师与灰发的男子交替着守在他的身旁。日复一日，看着那恐怖的伤口一点点地复原。白骨重新长了出来，内脏也修补得完好无损，肌肉与皮肤一点点地合拢，直到再也看不到令人心碎的空洞。

　　一抹浅色的人影出现在了黑暗的房间中。淡金的长发湿漉漉地贴在脸畔，白皙得几乎透明的身体只用一条浴巾包裹。赤脚走到在玻璃瓶里静静安睡的人面前，蔚蓝色的眸子里透出深沉的愧疚与哀伤。

　　“主君，您醒了。”黑发的魔术师带着敬意弯下腰。

　　“他怎么样？”看也不看殷勤的魔术师一眼，来者自顾自地抚上毫无温度的玻璃。

　　“身体机理已经修复完毕，现在只等他醒过来了。”

　　将脸颊贴上透明的玻璃，金发男子的脸上露出悲伤的笑容。

　　“宝贝，你还要睡多久呢？快点醒过来吧，我好想你。”

　　“主君，您身体才刚好，请先回去休息吧。”

　　“我已经休息很久了。我要在这里看着他。”

　　“主君，他醒过来之后，我会在第一时间通知您的。”

　　“才不要。”金发男子别过脸，有头发将自己的眼睛藏在阴影中，“我知道，他就是你的天，你的命，你早在尚未见到他时便将自己的一切都交给了他。那天听到你的话，不可否认，在爱情面前，我和你都是一样的。我对亚伯，绝不亚于你对他。可是，你可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是什么吗？”

　　魔术师抬起脸，静静地看着金发的男子等待他的后话。

　　“一开始，我是想找个安慰。而这个天然的小恶魔便就那样出现在了我的眼前。他是替身，我把他当作亚伯来痛爱，我想让他心里只装着我一个人。

　　“可是后来我发现，他乖巧的脸蛋所掩盖的，却是绝对的‘无’。他的心中根本没有任何人，连他自己都没有。那里面是一片空旷，荒芜得如同灭绝地带的大漠。就算想要用什么东西去填满，硬塞进去之后，也会随风而逝，落入无底的深渊。

　　“这才是真正的恶魔。他的心里并没有善恶之分，连最基本的常识也不具备。他只随他的喜好做事，任何人都无法勉强。

　　“从了解到这一点开始，他便不再是替身了。我尽我所能地疼他宠他，只是希望他不要去了解这个世界，永远保持原样就好。他是我的宝贝，我的孩子，我不希望他那片荒芜的心因住进了什么而发生改变。

　　“感觉到你对他的执着，我便开始教他如何变得冷漠。他很好地回应了我的期望，长久以来，我们相安无事。

　　“你说的对，他变了。在遇上亚伯和那群人之后，他正在一点一滴地改变。改变的地方很微小，几乎让人无法觉察。可是那片荒漠中，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发芽。他自己大概也在潜意识中意识到了这个问题，所以他用了极端的方法，就算要对自己残忍，他也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个才将发芽的东西连根拔起。

　　“只不过，却没有人真正知道，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不在了。恐怕连他自己，也不会知道吧。”

　　听完金发男子的话，许久，魔术师才回应道：“就算那个东西还在，就算那个东西他除不干净，我也会亲手毁掉它。”

　　“但愿如此。”虚幻地笑笑，金发男子转过身来，背靠着玻璃瓶，“就像你一样，我也不会让他去到我看不到的地方。我的宝贝，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