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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窗外,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地敲击着屋脊上的瓦片。

      “吱呀——”,门被人从外面径自打开。

      她无意间回头,见她爹鸯文礼脚步沉重,面色灰败,额头结着血痂,缓慢踏进房中。他整个人狼狈不堪,发髻散乱,蓄长的胡须上挂着晶莹的雨珠,任由雨水打湿全身,宽松的绯色官袍紧紧贴在身上。

      还没站定,穿着一袭月牙白杭绸直裰的兄长——鸯瓒,溜达着跟进来,他将遮在脑袋上的两只宽大袖子放下来,袖子没顶什么用,整个肩膀都湿透了,他掸掉雨珠,嘴里不住抱怨:“爹,你这着急忙慌的干嘛呀?我朋友还邀了我去听曲儿呢。”

      他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环视四周,乍一看到鸯命,喜道:“妹妹?你怎么在这儿?”

      鸯命站起身,苍白的脸上牵扯出一抹笑,轻唤:“大哥。”

      又移过目光,望见鸯文礼手中紧攥的白绫,这抹笑立刻僵在了脸上。

      她听见她的声音从唇齿的缝隙中飘出来,“爹。”

      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分量,随着滂沱的雨声散在空气中。

      “妹妹,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我问爹,他都不告诉我。”鸯瓒飞快的上前,拉起鸯命的袖子,眉毛倒竖,怪叫道:“你怎么瘦成这样了?爹虐待你了?”

      鸯命没有回答他,她紧紧地盯着鸯文礼手中的白绫。

      空气瞬间凝固。

      鸯瓒扭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抓了抓头发,不解道:“你们怎么了?怎么都怪怪的?”

      他顺着鸯命的目光看去,看到他爹手中拿着的白绫,脑中飞快地闪过什么东西,来不及捕捉。

      就见鸯文礼低下头,仿佛在做某种难以抉择的决定。他紧握双拳,唇角轻轻颤动,如同数九寒冬里最坚硬的冰珠,任凭时间流逝,都不会融化。

      他一字一顿,断断续续砸出一句话来:“瓒儿,与我一起送你,妹妹上路。”

      话落,一声惊雷劈下,天空被撕裂一道豁口,雨水疯狂地倒下来。

      “爹!”鸯瓒的眼睛瞪得像是硕大的铜铃,充斥着惊讶与疑惑。像是听到了什么世界上最令人难以想象的事情。

      鸯命紧咬住下唇,眼中有泪光闪现。只倔强地昂着头静静站在那里,不肯让它轻易淌落下来。

      “爹。”她闭上双眼,张了张唇,殷红的唇瓣抖得厉害,整个人似乎陷入某种晦暗的梦魇中。

      俄顷,她睁开眼睛,那句如鱼刺般卡在喉咙的话,滚了滚,最终被痛苦地挤出来。

      “爹,我没有。”平静的像是在讲述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自幼长了一身反骨,不听旁人劝告,让她往东她偏要往西。九岁那年,她为了偷吃,站在竹凳上试着够住灶台上摆放的盘子,一不小心摔倒,尖利的竹篾戳破她的唇角。她娘搂着她心疼地直掉眼泪,她本想假意哭上两声,免去责罚。抬起头看见她爹虎着脸站在门外,下意识心虚地笑着连连说一点也不疼。

      从那时候起,她就知道了,让人痛苦的事情,应该笑着说出来。

      “爹,女儿明白了。”鸯命的笑中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苦涩,背后隐藏着认命般的绝望。

      鸯文礼艰难地抬起头,瞳孔猩红,没有回答她。反而朝着呆立一旁的鸯瓒紧咬牙根,怒吼道:“瓒儿,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爹,你说的是什么话?”鸯瓒的眉毛拧成一个川字,满脸的不赞同,他回过神来,已经猜到了事情的一部分前因后果。

      他对着鸯文礼说道:“没听见妹妹说的吗?”他难以张口,内心有着一丝犹豫,眼神左右飘忽不定。

      “妹妹她说她没有。”他下了好大的决心,将这句话飞速的吐出来。

      “更何况,爹,大不了我可以带着妹妹回本家的宅子上住段时间,等风头平息,大家都淡忘的差不多了,再带她回……”鸯瓒梗着脖子继续说道。

      话还没完,就被鸯文礼勃然大怒打断。

      “孽障,休要胡沁!”鸯文礼一根手指指向鸯瓒。额角青筋跳了跳,显然气得不轻。

      “爹!她是我亲妹妹!”鸯瓒咆哮道。他握紧双拳,目眦欲裂,仿佛随时都要爆发。

      他的眼角沁出泪水,觉得这一切荒诞又可笑,说出口的话掷地有声,“男儿家的体面,何须用女儿家的性命来周全!”

      纵使他平时不学无术,斗鸡走狗,可这些最基本的是非他还是能分辨的。

      鸯文礼紫涨着面皮,额角的青筋突突暴起,咬着后槽牙,“你妹妹走在我们手里,好歹能得个安心,你难道要让她在他人手里毫无尊严的走吗?”

      鸯文礼何尝不知呢?他侧目望向如帘的雨幕,那里,有皇帝派来的两个得力内监,躬身站立,在等着一切了结回宫复命。

      鞑虏在皇城脚下的所作所为,岂止是夺去鸯命的清誉,更是将皇帝的脸面死死踩在脚下。她是他和夫人最宝贝的女儿。他哪里不知道他一向引以为傲的蛮蛮,他知道,都知道,可他尽力了。因为她代表的,是皇家的颜面,这也是,上位者最在乎的。

      数月来,连下十二道诏令,命部将把鞑虏打得节节败退的皇帝,扳回面子,回过神来,就要处理这些零碎的事情。

      他悔不当初,贪图一时的荣光受下诰封,却断送了鸯命回寰性命的余地。

      鸯氏全族上下的性命,还系在她一人身上。

      连日来,他磕破脑袋,如野狗一般乞求同僚替他的蛮蛮说上两句好话。可又有什么用呢?长跪御书房外,只换来不容置喙的铁令。

      他的蛮蛮,他恨不能以命换命。生生替之。

      鸯瓒如当头棒喝,痛苦地抱着头蹲在地上,说不出话来。

      鞑虏将鸯命虏去,确实有玷污她的想法,当时她用簪子以命相逼,怵得他们不敢靠近,领头的大汉啧啧称奇,赞称她有不输男儿的气节。放了她一马。

      她拼命活着,正因为她知道自己仍是完璧。

      “若女儿身死,能换阖族安然无恙。”鸯命忍住泪水,嘴角努力上扬,启唇轻言,“女儿甘愿。”

      她缓步走到鸯文礼面前,去扯他手中攥紧的白绫。鸯文礼的手抖得像秋日枝头摇摆的叶片。几番挣扎,终于垂落。

      他跌坐在地上,沉默不语。

      鸯命撑着全身力气,把白绫投上房梁。惯性让她脚下一趔趄,尽力稳住后,她抬脚蹬上妆凳。

      “大哥,请代我日后在爹娘跟前尽孝。”她咧开一张嘴笑得比哭还难看。眼里的光亮一寸寸熄灭,她再也忍不住泪水,任它们滴落在地上。

      “啊——”鸯瓒再也受不了了,用恨不得生啖血肉的眼神剜着鸯文礼,拔足向雨中狂奔而去。

      她心中早有预料,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临死的最后,鸯命竟不可思议的想起她曾经的未婚夫——崔鸳。

      那个常追在她屁股后头跑,脸红脖子粗的怯生生唤她阿姐。

      最后被她一脚踹开的——崔鸳。

      谢庭兰玉的少年,被她的戏弄耽误了一生。

      雨势磅礴,电闪雷鸣,仿佛要将这万物碾碎。

      她像暴雨中盘桓找不到归处的孤鸟。

      摇来摆去,这一生,就这样没了。

      鸯文礼见此,再也无法克制,嚎啕大哭起来。

      ……

      意识像雨中的浮萍,起起落落。

      知觉忽而归位,鸯命察觉到浑身正被寒冷的激流包裹,不断挤压着胸腔。

      岸边传来道道惊呼,混杂着礼乐声。她潜意识的想要抓住些什么,但无济于事。一阵暗流拍来,汹涌的水便一下子倒灌进嘴里。还没来得及挣扎两下,整个人就如脱线的风筝,沉向水底。

      灵魂和□□在极限拉扯,她再次重温到临死前痛苦的窒息感。

      “扑通——”一声传来,有重物遁入水里。

      隐约间,一双遒劲有力的臂膀揽住了她的腰肢。

      隔着轻薄的衣料,鸯命似是触到一片结实的肌肉。

      怎么回事?她不是死了吗?

      刹那,未知的恐惧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她攀援上近在咫尺的物体,双脚胡乱踢蹬,想朝着岸上的光源游去。

      下方的人见鸯命乱了阵脚,试着用双手圈住她,让她保持理智。没想她一个踢蹬,直接踩在了对方的脑袋上。这下,对方倒是彻底被她的举动惹恼了,直接将禁锢的双手彻底放开。

      鸯命见没了依托,倒是想起来了,自己压根不会凫水。只能眼疾手快地抓着对方的袖子,任凭对方牵引,逐着水流向岸边游去。

      “哗啦——”

      “哗啦——”接连两道破水声响起。

      鸯命从水中仰起水淋淋的脑袋。

      夜空清朗,圆月高悬。

      峻轩壮丽,假山重叠的庭院内,点着数不清楚的精美宫灯。

      廊桥勾连,池塘幽幽。岸边人头攒动,她抓着湖边的岩石,浑浑噩噩地望过去,看见一两张相熟的面孔。鸯命看见她们的嘴唇一张一合,但压根听不见她们在说什么。

      这是哪里?

      “鸯次辅的千金真是好教养!”少年清隽的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冷冽的嗓音中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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