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诱捕》淮息

30、生而为人

　　铁锈大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浓烈的腥臭味儿扑鼻而来，冲击的楚亦澜差点没吐出来。

　　他侧头看看身边面色恢复冰冷的男人，心道这人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方才在车上还笑语盈盈一副情深似海的模样，车门一关就变成了冻死人不偿命的寒冰利刃。

　　“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沈应霖抬手捏捏楚亦澜的脸颊，果然跟冰块似的扎人，还是得快些处理完这里的事带他回去休息。

　　楚亦澜喉结滚动，“他？”

　　“进去你就知道了。”沈应霖没有直接告诉他里面关着的人是谁。

　　楚亦澜下意识的用拇指搓揉着食指关节，其实他已经猜到里面关着的人是谁，就是想知道他现在有多惨。

　　罢了，落在沈应霖手里哪是一个‘惨’字可以形容的。

　　整理好情绪，楚亦澜缓缓抬头，对上沈应霖深黑色还带些冰寒的眼睛，然后重重点下头。

　　楚亦澜进去后，沈应霖下巴微侧，轻点下耳麦吩咐：“看好这里，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靠近一步。”

　　耳麦里传来保镖的应允声，沈应霖将领口的两颗纽扣解开，袖子抹起来，也跟着走进去。

　　他倒要看看这次楚亦澜会如何对他此生最痛恨的仇敌。

　　山洞里灯光昏暗，衬的椅子上的那人脸色越发凄白，身上的血早已干涸，看上去格外的凄惨瘆人。

　　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绑住，而每一根铁链的交界处都都一根深入骨髓的倒刺，动一下就是钻心刺骨的疼，要人命的。

　　饶是楚亦澜看了也觉心惊，深有感触，因为当年他也是这么被苏赞吊在房梁上折磨羞辱的，沈应霖无非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

　　听到前方有动静，椅子上的人抬起头来，污浊的眼神在看到来人后猛然睁大，面目也变得极其狰狞：

　　“是你，居然是你，你这个贱人，你居然还有胆量出现在我面前……”

　　被绑在椅子上的人正是楚亦澜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找到的死敌，苏赞。

　　楚亦澜视线快速在苏赞丢失的左耳上停留一瞬。

　　七年前沈应霖为了让他听话，将他送到苏赞这种恶心下作的人手里受尽苦楚，为了活命，他拼死挣扎，在绝望之际咬掉了苏赞一只耳朵，苏赞因此彻底记恨上了他，在他被沈应霖带回去之后他无从下手报复，便将恶魔爪牙伸向了宣晴。

　　苏赞害的宣晴惨死，也害得宣瑜差点死在手术台上。

　　想到往日种种，楚亦澜眼神逐渐变得锋利冰冷：“我为何不敢出现？”

　　苏赞最是讨厌楚亦澜总是一副清贵高冷的模样，仿佛对他来说什么都是腌臜污泞，他仰起生来就尊贵的头颅，压根不想在曾经的手下败将面前失去傲气，要不是双手都被铁链束缚着怕是会抬手拂开挡在额前碍事碎发，掸掸身上的血污灰尘。

　　“苏赞，我还以为你手可通天的本领早就找到一个适合你的耳朵，没想到你还是这幅样子，一只耳朵，丑陋的要死。”

　　楚亦澜很少去评价一个人的样貌，但他今天就是想狠狠地嘲笑苏赞，苏赞最自以为骄傲的就是他长了一张很美，很妖艳的脸，总觉得他是天下第一大美人，全世界的男人都得爱他，但他偏偏就要用他最骄傲最在乎的东西来攻击他。

　　听到楚亦澜嘲讽的话语，苏赞眼中恨意迸射，反唇讥讽：“你的本事不小，可你不照样被人找到了？这么多年来像只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你也很辛苦吧，怎么现在老鼠也敢出来见光了？”

　　“瞧着是个什么都不争不抢的人，实际手段变得比谁都狠，心也变得比谁都恶毒。”苏赞说完又觉得不对，他摇摇头，咧着嘴笑起来，“不不不，其实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只是你伪装的太好了，其实你还应该感谢我。”

　　楚亦澜眉眼如霜，冷视着他，“哦，感谢你？”

　　“不应该吗？”

　　苏赞问的理所当然，暗红色的血块随着他眯眼的动作挣裂开来，在那张满是血污的脸上显得滑稽又狰狞，可笑又可怖。

　　“当年楚越被沈烬强行带走害死，而你父亲名义上的妻子却将你丢弃在孤儿院自生自灭与别的男人私奔，后来她又将一对双生子丢给你，让年纪轻轻的你很早就背负上了养育他们的责任，你为了养他们背负不小的债务，好不容易养大一双弟弟妹妹，结果又被沈应霖利用成为筹码，强行掳走你关在身边当了三年替身，受尽苦楚，经历生死，到最后又得知自己并非是个正常人，而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苏赞的视线停留在楚亦澜的小腹上，“当年你应该还怀有沈应霖的孩子吧？好奇怪哟，那个孩子呢，不会是死了，没生下来吧？”

　　楚亦澜神色冰冷，他将发抖的指尖蜷缩起来，省的一会儿忍不住直接冲上去掐死这个畜生。

　　“寻常人要是经历这么多早就崩溃，要么自杀，要么杀人，一定将自己或者他人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而你至今手上还能干干净净，恰恰说明你其实骨子就是疯的，因为你就是这样的恶鬼所以压根不在意这些，你只是将自己的阴暗面隐藏起来没有轻易被人发现，沈应霖打碎你的第一道伪装，我打破你第二道伪装，让你发现真实的自我，激发你内心的恶毒与疯狂，让你有胆量去做你以前不敢做的事，就比如现在……你应该很想杀了我吧？”

　　“铺垫这么多，你就是想逼我动手杀你，给你一个解脱？”

　　楚亦澜聪慧至极，又怎会不知道苏赞的心思？

　　与其这样不人不鬼的痛苦活着，倒不如彻底激怒他，给他一个解脱，真是个不错的想法，也是个不错的主意。

　　“是啊，我如此折磨你，虐杀你妹妹，还让那臭小子差点魂归黄泉，桩桩件件，难道还不值得你动手杀了我？”苏赞瞥了眼楚亦澜的手，“瞧着你这些年躲避仇人应该也学会了用枪吧，手上枪茧还不薄呢，练枪不就是为了杀人吗？”

　　这个该死的楚亦澜还在这里磨磨唧唧，磨磨蹭蹭的做什么，还不快拿起桌子上的手枪给他一枪，他宁愿死都不想再待在这种又脏又臭永不见天日的地方。

　　在沈应霖这惨无人道的酷刑折磨下，他本来想咬舌自尽，可沈应霖却连个咬舌自尽的死法都不给他，还扬言他若是敢咬舌，就将他的尸体大卸一百零八块装在福尔马林里供天下人观赏，死了都不让他安宁，这种变态又恶心的方法也就是只有沈应霖这个疯子能想得出来。

　　说来沈应霖、楚亦澜这两人还真是绝配，天生一对恶种，一个比一个疯魔，一个比一个变态。

　　楚亦澜的唇角抿成一条直线，他冷冷凝视着苏赞没有言语。

　　浑身传来的剧烈疼痛让苏赞冷汗连连，看楚亦澜还是没有任何动作，他不顾疼痛猛地拉动铁链，歇斯底里的喊道：

　　“楚亦澜，你还愣着做什么，杀了我，你有胆量就杀了我，为你，为你妹妹报仇雪恨，动手，动手啊……”

　　晃动的铁链在这个寂静封闭的空间里听起来格外刺耳，像是死神在编撰一曲勾魂夺命曲。

　　良久的沉默过后，楚亦澜嗓音清冷而富有穿透力，他说：“苏赞，我不会杀你。”

　　男人清冷眸光似化不开的冰雪，长身玉立如雪山孤松矜贵非凡，轮廓分明的侧脸在烛火下忽明忽暗，他拿起边上染血的匕首，面色无波的望着苏赞那张被划花的脸。

　　“在我见到你之前，我想过要折磨你，杀你，可如今看到你这幅样子我忽然又不想杀你了，活着其实比死了更痛苦吧？”

　　米色风衣衬的楚亦澜削瘦却不显脆弱，刀尖顺着苏赞的脸颊上的伤疤来回滑动，像是又在这些丑陋的，早已结痂的伤口上再划开一道口子，彻底击碎苏赞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让他崩溃、让他无助、让他痛苦、让他绝望、让他生不如死。

　　楚亦澜薄唇微启，声线清冽如雪：“你最在乎的脸被毁了，最爱的人也抛弃你，最引以为傲的家族将你弃如敝屣，除了这条命你什么都没有了，死了多好啊，不用受折磨，不必遭羞辱，这个世上再也没有作恶多端的苏赞，自此所有恩怨一了百了，干干净净，多么容易，你说是不是？”

　　“不杀我，只能证明你还是个胆小鬼，还是个孬种罢了。”苏赞脸上伤疤纵横交错，道道都在凌迟着他本就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内心，他愤恨得嘶喊道，“楚亦澜，七年前我就讨厌你什么都不在乎，永远不屈服的模样，现在我更讨厌你优柔寡断，故作善心的嘴脸，你怎么从里到外都让人这么讨厌，这么憎恶啊。”

　　“是讨厌还是羡慕，憎恶还是嫉妒，你心知肚明。”楚亦澜用匕首拍拍苏赞的脸，眼神蔑视，“苏赞，我所拥有的是你穷极一生都无法得到的。”

　　他说：“苏赞，好好活着，带着忏悔和痛恨，就在这永不见光的阴暗之地与这些恶心丑陋的老鼠蟑螂一起腐烂吧。”

　　“说到底你就是个不敢杀人的懦夫，懦夫，要不我教你啊，我教你如何杀了我，啊？”

　　看楚亦澜还是无动于衷，苏赞布满疤痕、溃烂斑点的面容霎时扭曲在了一起，恶毒的眼神像是要将楚亦澜千刀万剐：“楚亦澜，杀了我，你杀了我……”

　　椅子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在地上发出难听刺耳的声响，因着苏赞动作幅度过大，插着倒刺的地方开始不断往外冒血，不消片刻，他身上的衣服又再度被鲜血染红，疼痛却让他更加疯狂如失控的野兽，他不断的让楚亦澜杀了他，给他解脱。

　　从开始难听的声声辱骂到最后筋疲力竭满是绝望的低声哀求，可楚亦澜始终不做动作，只是冷眼旁观。

　　他们有一点猜错了，他是恨透了苏赞和宴非昂，但他是个从小就在现代社会出生，长大的人，他知法，守法，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绝不会动用私刑，更不会让这些杂碎的血弄脏自己的双手，让自己变成与他们一样的魔鬼。

　　也或许苏赞说的对，他本身就是个魔鬼，所以也会选择用最恶毒的方式惩罚自己的死敌。

　　死亡，本就是最简单的报复方式。

　　这样的活着对苏赞来说就已经是最恶毒的刑罚，他已经无须再做什么。

　　不得不再次感慨沈应霖的心思还是如此深沉，在算计人心这一块儿楚亦澜永远都是甘拜下风。

　　杀人容易，可杀人之后呢，他又该如何面对自己这双沾满了血腥的双手，午夜梦回之际如何对抗那些从地狱归来的索命恶鬼呢？

　　活着就这么可怕，就已经用魔鬼来形容了，死了只怕会变得更可怕吧。

　　楚亦澜不胆小，但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或许未来某一天他完成自己的使命，这个世上再无蕤雪族人，再无楚亦澜的时候，他会提前来这里给苏赞一个解脱。

　　应该是累了，苏赞情绪趋于平静，他疼的浑身发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空洞涣散的凝望着某处，像是在看楚亦澜又好像不是，又好像透过楚亦澜在看其他什么人。

　　楚亦澜将匕首放回原位，转身欲走，却又听到苏赞用尽力气低声的询问他一句：“楚亦澜，为什么……”

　　也知他在问什么，楚亦澜深吸口气，回头望了眼如破碎娃娃一样的人忽然悲从心来，有那么一瞬间他在苏赞身上看到了七年前的那个自己。

　　曾几何时他也因为痛苦，因为怨恨，因为不甘让自己变得满心仇恨，变得面目全非。

　　“因为我父亲就是一个很温柔的人。”楚亦澜目中清愁，“他从小教我生而为人，无论身处什么样的逆境深渊也要心向光明，保留最后一丝善意与温柔，证明自己还是一个有血有肉的、活生生的人，我不愿当畜生。”

　　不再理会苏赞的诧异与不解，楚亦澜转身径直的离开地窖，身后传来了苏赞疯魔的声音，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直到迈过最后一个台阶，楚亦澜才听到苏赞那一句：

　　“楚亦澜，我想我是真的很羡慕你，我也想当人不想做畜生，但人生不会重来了。”

　　出了阴暗湿冷的地窖，楚亦澜抬眼就看到沈应霖。

　　男人微眯着眼睛，斜倚在墙上，手里把玩着一把银色手枪，袖子解开抹到臂弯，露出结实的手臂，向来工整的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也被解开，隐隐露出锁骨上的刀疤，仗着过于优越的身形，男人只挪一步便彻底拦住了楚亦澜的去路。

　　“我留他一条狗命，就是想要让你亲手报仇。”沈应霖五官生的极好，天生的眉目深邃，高鼻薄唇，英俊又冷淡，一身纯黑色的衬衫禁欲感十足，同时也给人一种很强烈的压迫感，“为什么不杀了他？”

　　“你刚才不是一字一句都听的很清楚，很明白？”楚亦澜斜觑他一眼，推开他自顾自的往外走，“我不想当畜生。”

　　“就这么简单？”沈应霖眉头微挑，眼角笑意掩饰不住的往外溢。

　　他知晓楚亦澜还是以前那个心怀仁慈的楚亦澜，只是没有道破。

　　扔下一句“不然呢？”楚亦澜绷着脸上车，‘砰’的一声用力将车门关上，将紧追过来的沈应霖隔绝在了门外。

　　沈应霖悻悻的摸下差点撞到车门的鼻子，回头瞥向那扇缓缓关上的铁门。

　　这次，应该能让楚亦澜彻底放下宣晴的死了吧？

　　哪怕，只是让楚亦澜少一些痛苦，少一些仇恨，也是好的。

　　沈应霖心中多了些许慰藉，又开始想着下一步该如何让楚亦澜跟自己多说话，多接触，多了解他是真的变了……

　　来日方长，慢慢来吧。

　　沈应霖坐上车望着楚亦澜的侧脸，耐心询问：“接下来想去哪？”

　　楚亦澜没有回头，“去看宣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