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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镇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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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常回头看到一张这样的脸,瞳孔骤然缩紧,两眼一翻,险些又晕了过去,被迟渊略带嫌弃地转了下方向。
“你一个修士,这般胆小做甚?手中的剑不是吓唬自己,是用来保护自己的。”迟钰叹了口气,扬起胳膊敲了两人额头一下,和阿沅解释,“不会要你祖母的命,老实点。”
只有温常一人痛呼一声,再次失去记忆的阿沅小心翼翼护住额头从他背上下来。
“你敢教训我?”温常不忿怒道。
他一动,身上的纸人险些要掉,阿沅满脸凄惨地冲着他嚎了几嗓子,这小修士火气瞬间没了,迟钰看着那缩成一团的身子只觉有趣。
这时阿沅又趴她身上吊着嗓子嚎了半天:“你为何不怕我?”
“你又未失去神智,只是故意吓唬他,为何要怕你?”迟钰道。
阿沅撇撇嘴:“那你为何又知道我不会欺负你们,我可是在仙门当过弟子的,我不像吗?”
“像。”
她最初也以为纸人失控了,但阿沅身上并没有恶意,即使此处幻境怨气很重,即使她不记得先前的事,阿沅也没有丝毫恶意,反倒是刚刚的老人,有那么一霎那,想要攻击他们。
迟钰并未将仙师可感应到怨灵恶善托出,她自然不想暴露身份,一介散修……还真没有这个本事。
迟渊知道倒是无妨,但迟钰可不想引起仙都那帮老狐狸的怀疑。她只得随口遮掩道:“大抵是你面善,所以不曾让人畏惧。”
温常:“?”
她没想到这纸人倒是没有温常好骗,只见阿沅默默看向迟渊,似乎等他也说些什么。
迟钰未来得及和他使眼色,只见这位气度不凡的假书生低垂眼睫似无意扫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道:“确实如此。”
温常:“??”
阿沅最后看向目瞪口呆的温常。
半晌,温常哆嗦吐出几个字:“确实…面、面面善,长得也好看。”
纸人阿沅这才心满意足。
迟钰忍俊不禁,她借着衣物向迟渊传音道:“没想到你这般配合,多谢。”
良久,才有一道疏离又偏低沉的嗓音响起:“无妨。”
她从洞口往下看,老人依旧重复着上一幕,诡异地从屋内消失,接着再次出现。或许是迟渊开了什么屏障,屋内的老人才没听到他们说话,否则在温常痛呼之时,便被发现了,迟钰心道。
不过这青年属实功力不浅,即使一手拎一个人,靴子也只是微微触底,且毫无疲色。
迟钰想着,猛然一怔,她低头看了眼环在腰间的手,接着又看了眼,心中一跳:竟然忘了还被抱着一回事!她何时这般懈于戒备了?
可……贸然开口,着实有些尴尬。
还好迟渊此时将她放下,不待迟钰调整姿势,幻境又是一震。
她心下一凝,看向屋中,果不其然老人匆匆忙忙拽着空气,与先前一样,藏到窄窗后。
她和迟渊相视片刻,打定主意道:“跟上!”
“等!等一下!”温常来不及来口,就被迟渊顺手带走。
而纸人阿沅被迟钰扣在身旁,她似乎是挣脱不开,纸糊的脸上也不难看出呆滞:“你力气为何如此大?”
“或许是…我总练剑。”她不觉按住纸人有何困难,只见她拉住阿沅,纵身一跃,衣诀飞扬,迟渊拎着温常紧随其后。
可老人的步伐过于快了,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拉扯,一路踉跄,头颅欲掉不掉地挂在脖颈处。
而迟钰此刻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老人身上铺天盖地喷涌而出的怨气给她带来的痛意。无数的怨灵从老人体内挣扎着出来,他们这次,能将手臂彻底露出了。
霎时间掀起满天巨风,张牙舞爪的墨黑线缘向迟钰袭来,混着窒息的沙土,一浪又一浪地推拒着几人,试图讲这些外来者赶走,只差将小院掀起!
“啊啊——啊!”温常喊到一半,又被烈风堵了回去,糊了满嘴尘沙。
他呸呸两声,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即使怕得腿软,也站出来道:“我我,我来画符!!”
温常拔剑划手,怨气冲击下,他的符咒歪歪扭扭,哪怕凡人看着都不觉成功,可偏偏风止住了。
瞬息之间。
迟钰隔空折枝的动作停下,望着被隔绝在外的线缘微微怔然。
她好似……之前也见过这般情形。
那些线比眼前的线缘还要凶狠,甚至破出了灵剑的刃感,但也同此刻一样,被隔绝在外。
她低头一看,果不其然每人脚下都多出一个走势凌厉的镇灵符,带着丝丝血迹,隐约还带着抹雪竹冷香,将那入骨的痛意隔绝开。
符咒要心静,更要以笔混血一气呵成。画一张符同样也会消耗人的法力,镇压怨灵越多,越费力。
因此大都仙师均以灵力蕴养过的仙笔,事先画符准备。
几乎没有仙师会以指为笔,用地为纸。有的是法力不行,有的则是担心被反噬。
若是道行不够,确实容易卷入其中,即便如此迟钰一直以来也是这般画,但后来…她怕吓到人,便鲜少以血作为媒介,一般都是捡地上的落花、枯枝,又或者是石子、糖块儿等。
一切可触碰到的东西,到了她手里,都会变成她所需要的。
可眼下的笔锋走势,即使只有一个末尾,她也认得出——和她一模一样的……勾连习惯。
恍惚之间,迟钰都快错以为是她所画。
她的目光不自觉追停在侧后方那抹竹青身影上,一寸寸扫视着——他的手指、掌心、腕部,均没有伤痕。
她微微皱起眉头来,看了眼画完吓得跪倒在地上的温常,又看了眼上端歪七扭八的狗爬字,摇摆不定。
难不成真是巧合?她记得这小修士确实本事,天生灵骨画出这样的符倒也不奇怪。
这时阿沅不受控地抖起来,打断了她。
“祖…祖母……不要…”
迟钰任由她牵住手,低声问道:“你在怕什么?”
阿沅跟着重复一遍又一遍:“我在害怕什么?”
“在怕什么……”
“我在怕什么……为什么我记不清楚?”
她的嗓音愈重复愈尖锐,黑黢黢的瞳孔尽是惊惧,那血泪顺着原先的痕迹缓缓浸透向四周晕染扩大,直至覆盖她整个纸面,可她无知无觉自己的不对劲。
“阿沅姑娘?”迟钰察觉不对,想扼腕抚灵,不料却近不了她的身。
不知是不是怨灵过于惊恐,原聚集在老人身边的怨气倏地停下,转而带着满天煞气,冲着纸人阿沅冲来。
呼啸的猛风中,那些怨气不知疲惫一般,宛若饿了几日的饿狼,嗅得血肉一样猛烈冲撞着符阵。
“难不成她才是阵主?”温常道。
迟钰摇头道:“现在又不确定了,你不是说阵主都是怨气最重的?”
温常:“可……”
“不是她。”迟渊忽然出声说道,“阵皆有灵,怨阵也是如此。”
这句话将温常疑惑压下去,却当即点醒了她,有灵才能凝阵,可……谁说纸人是没有灵的?
当年书阁中便看到过有此法——入灵。
若想要引灵入纸,需先取骨血画阵,而后剥离魂魄,引入其中,若是法力高强,造出的纸人将与寻常人无异。
但据说后果惨重,又无人愿试,久而久之也变成了禁术。
有灵的纸人,即便形态受束缚,神态也十分灵动。
譬如……阿沅就是如此。
回想起她所说的话,迟钰望向愈加发狂的怨气,微不可察地挪动了下脚步。
正待她破阵而出时,一道轻似错觉的声音飘入耳中——“迟钰,别去。”
迟钰下意识转向迟渊那处,半途中又僵住身子,因为这并不是迟渊的声音,这好似她……徒弟的嗓音。
即使她不太记得这个人了,但再次听到声音时,竟也认出来了。
就是这一瞬的呆愣,身旁猝然一声挣响,她寻声一探,阿沅主动从阵中踏出一只脚!
镇灵符阵内一经损毁,便已无用。
阿沅被那股怨气缠住拉到老人身边,动弹不得半分。
不远处的迟渊当即拽着温常破阵闪到迟钰前方,温常晃得脸色铁青。
可风却在此时止住,伴着空灵的歌谣——老人望了过来,用她那空荡荡的眼眶。
“夜半山,三更天,生人敲门把窗关……”
“…鬼门关,爬山川,离时之路莫回看。”
温常牙关战栗不停,道:“这什么歌谣啊,为何她一直看着我们,纸…阿沅姑娘一动不动,怕不是怨灵入体了?所以阵主其实是这位老人?”
迟钰将小修士扯到身后,与迟渊并肩而立。
老人身上的线缘一直往阿沅身上附着,好似换命,其实只是将所有的线缘搭在阿沅身上,保护她。不曾想纸人的身形逐渐凝实成了一位……小姑娘。
是阿沅原本的样貌,脖子上戴着把长命锁,脸颊两侧有着天生的红色胎记,身形瘦小如柴。
而她怔怔地盯着自己的由纸化肉的双手,眼底十分茫然:“为何…我见到祖母又变样了?”
亲眼所见比任何事实都具有说服力,阿沅喃喃道:“原来…我是纸人,不是人啊……”
在她意识到的同时,她的周围也迸发出和老人身上相同甚至更多的黑雾,那宛若浓墨的怨气竟是由条条线缘组成?!
迟钰心头一震,眼睁睁看着那团雾气被阿沅所吞噬,在一切都消失殆尽之时,老人四肢迅速枯瘪,倒在地上,和枯树融为了一体。
原来,一直以来的阵主,真是纸人阿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