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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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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列车厢是拼接品,一半是旅客座位,一半是半开放的餐厅,司乘人员很快把喻昼和小粥领到了餐座上。
餐座临窗,抬头便可看到外面的秀丽景色,即便已经来来往往工作了数十年,这扇窗户依旧清澈而透明,连个印子都没有。
喻昼把菜单递给了小粥,让她想吃什么自己随便选,而后便看向了窗外。
由于驶入了艰险路段,火车的速度已经降了下来,足够喻昼仔细观察窗外发生的一切。
很快,他再一次发现了异样。
群山在云中若隐若现,朦朦胧胧看不甚清,而山上一颗颗繁茂森绿的大树,竟然是静止的。路边的羊群、牛群,会在走到一个固定的位置后,又突然出现在一开始出发的地方,如此循环往复,像是游戏里死了又刷新的小怪。
突然,一道黑影从远处疾驰而来,背上隐隐约约能看出两个翅膀的痕迹,应当是一只飞鸟。
可当喻昼定睛一看,这飞鸟只是由一团密密麻麻、五彩斑斓的线条组合而成的,像是小学生用蜡笔画下的奇形怪状的简笔画。
喻昼收回视线,果然,这诡童只是个孩子。
它不知道树会随风而动,不知道牛和羊也是有自主意识的生灵,也不知道飞鸟到底长什么样子。
那它又为什么能构建出这个副本呢?
“哥哥,我选好啦,给你点!”
小粥把餐牌递到他面前,上面每一道菜单都清晰可见,特色肉夹馍、海鲜炒饭、椰子水……配合上精致美味的图片,不禁令人食指大动。
而小粥身后的吧台,也摆满了瓶瓶罐罐的酒水和饮料,细致到了连英文标签都有的地步,好像真实存在过一样。
火车室内和室外,好像被一层隐形的屏障分割成了泾渭分明、迥乎不同的两个世界,形成了真实和虚幻的鲜明对比。
突然,喻昼脑中的迷雾一下子扫清,拨云见日了。
这并不是诡童从零开始凭空创建的新副本,而是——情景重现。
这是它口中那位“妈妈”的记忆。
室内的一切,都真真实实发生过,只是扮演角色的人发生了变化。
“妈妈”,一个对喻昼而言熟悉又陌生的词汇,据说全世界关于母亲称呼的发音都是相似的“MAMA”,也是许多婴幼儿学会的第一个发音。
时至今日,喻昼已经记不甚清妈妈的模样,却仍旧记得那种感觉——温暖、包容、轻柔,是延绵不断的溪水,是连绵不绝的春风。
诡童寥寥几句话,每句都不离开它的妈妈,足以见得它对母亲这一角色的渴望和依赖。
“您好,请问可以拼一下座位吗?”一道有些拘谨和羞涩的女音在喻昼耳边响起。
喻昼抬眸望去,不出意料,是年轻版的严雪勤。
这便有一位妈妈,不是吗?
许是饿了,严雪勤也离开了座位,踱步来到了位于车厢后半段的餐厅。
但临近饭点,餐厅早已坐满了人,一家四口、学生组团、友人聚餐把其他座位占的满满当当,只有喻昼和小粥这算是有空位。
她对于这个为了妹妹能软声向她要糖果的少爷印象还是蛮良好的,所以便壮着胆子来问了。
喻昼还没出声,小粥便高兴道:“可以呀姐姐,你给的糖果好甜哦,是在哪里买的?”
女孩懂事地像窗边靠了靠,让出了一个空位给严雪勤坐下。
严雪勤看着女孩天真可爱的笑容,心都要萌化了,“你是叫小粥吗?真希望我以后的小孩也能和你一样乖巧懂事。这个糖果不是买的哦,是我自己手工做的。”
小粥充满惊喜地望向严雪勤平扁的腹部,眼中满怀期待:“那姐姐你是肚子里有宝宝了吗?”
严雪勤顿时哭笑不得,“还没有呢,我是在说以后的事情,我希望养育一个自己的宝宝。”
“你现在都有对象了,以后包会有孩子的。”喻昼出声道,语气依旧是那么高高在上、信誓旦旦。
小粥也开心附和道:“一定会有的,还会是一个聪明、强大的孩子呢!”
严雪勤似乎有些惊讶,“您怎么知道我有伴侣?”
喻昼话语带刺,“我又不是眼瞎,你拿着那张情书看了这么久还念出来,我能不知道吗?大庭广众之下,也不害臊。”
严雪勤没有生气,反而脸颊飘起了两朵红晕,讲起了自己的爱情故事:“我们是校园恋爱,他比我大两届,现在已经毕业了,他总喜欢往外跑,还敢一个人穷游到西藏!”
她语气虽是埋怨,却充满了爱意。
“所以你要坐车去找他?”
严雪勤羞涩地点点头,“还带了我自己手工做的糖果。”
喻昼挑了下眉,漫不经心道:“那你还是小心点吧,我可不想在社会新闻上看见你。”
严雪勤疑惑:“什么意思?”
“傻姑娘,你没发现吗?从年初到现在,突发的暴动事件越来越多了,治安也越来越差了。不信,你听隔壁桌。”
隔壁是一桌看起来上了年纪的中年人,对时事大谈阔论着,其中一位的手机还正在外放,新闻里女主持专业的播音腔在热火朝天的餐厅里回荡:
“最新消息,警方已捣毁位于A市、B市、深州等多地数个邪/教窝点,该邪/教信奉女人怀孕后堕胎便能把一生中的晦气和霉运全部流走,目前已有多位妇女因此大出血而失去宝贵的生命,甚至有年轻女子被强掳并惨遭毒手,请民众们珍惜生命,注意安全,远离邪/教……”
这则充满血腥味的新闻与明亮、宽敞、充满生气的车厢格格不入,显得更为神秘而诡异。
母亲、妈妈、娘,一个充满温暖和爱的身份,在这里却成了痛苦开始的象征。
明明羊水里养育的是充满光明未来的生命,在这里却成了一团血红、肮脏、晦气的污秽。
没有人期待它的降生。
此时,严雪勤再回想起自己刚才那句“我想养育一个自己的宝宝”,竟觉得分外鬼气森森,仿佛鼻尖已经萦绕着血污铁锈般难闻的腥味。
良久,年轻女人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完全被冷汗打湿,连衣裙柔软的布料紧紧粘在肌肤上,让这种充满恐惧的不适感更加强烈了。
而当她看向眼前容貌昳丽的清瘦青年,却发现他正在帮妹妹细心地把肉切成小块,然而他的表情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还是那么的淡定、从容,漠不关心。
就好像他有一个独属于自己的封闭空间,这个世界无论如何骤变都与他无关、都影响不了他。
严雪勤竟一时判断不出这是好是坏,嘴里的食物此时也味如嚼蜡,只能勉强起到一个饱腹作用。
片刻后,她尝试着活跃气氛:“你要看我伴侣给我写的情书吗?”
喻昼有些惊讶,“既然你主动要我看,那我就勉为其难看一下吧。”
严雪勤把淡粉色的信纸掏了出来,看得出她很宝贝这封情书,明明放在柔软易变形的帆布包里,情书却仍保持着非常平整,没有一丝皱痕。
喻昼一目十行地扫了下来,通篇用语牙酸至极,全是小情侣之间的呢喃和缠绵。
男方甚至还写了一行诗文:“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
“你们是还活在上个世纪吗?不用手机沟通,写情书,下一步是不是要写篇《与妻书》了?你不会也要抄两句诗给他吧?”喻昼点评道。
严雪勤把喻昼的话全然当做夸赞,“这是个好主意,我找找有什么好听的诗。”
小粥把嘴里鼓鼓囊囊的肉吞下去,举手道:“我知道我知道,老师上课刚刚教过!”
喻昼依然照本宣科地毒舌:“公主殿下还会上课听课?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小粥顿时气鼓鼓的:“哥哥坏,我真的记住了!”
“不信。”
“我要告诉爸爸你骂我!”
“这叫骂吗?我只是实话实说,小告状精。”
眼看兄妹俩斗嘴就要演变成吵架,严雪勤连忙出来充当和事人:“小粥这么小就会背诗了呀,真聪明!是哪一句呢,我可以听一听吗?”
小粥马上就不生气了,学起老师的模样,摇头晃脑地背诵了起来,声调还抑扬顿挫的: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喻昼拉着小粥回了自己的豪华特等座包厢。
一进包厢,他就感觉自己身上的桎梏好像一下子解开了,整个人变得轻松不少。
太好了,不用再辛苦保持俗套的傲娇毒舌人设,可以少说很多句话。
发现可以开摆的喻昼心情愉快了许多。
小粥还一口一口啃着从餐厅带回来的面包,像只兔子,只是手掌也变得油腻腻的,还挂着几丝肉松。
等小粥吃完,喻昼揉了揉她的头发,道:“手脏了,去卫生间洗一下吧。”
“哥哥,我洗好啦!”小粥蹦蹦跳跳出来,还特意把干净的手掌打开让喻昼检查。
“乖孩子。”喻昼蹲在小粥面前,纤长的手指把她脸颊两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随后雪白的掌心落在了小女孩的肩膀上,从容不迫道:“抓到你了。”
小粥愣了一下,“哥哥是在跟我玩捉迷藏吗?”
片刻后,她洁白可爱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配合道:“呀,被抓到了。”
喻昼注视着小粥纯洁的双眼,腾地绽出了一个笑容。
他很少笑,即便出于礼貌回了笑容,也只是浅浅勾起嘴角。然而这个笑容却有如冰雪消融,让整张墨色山水画般的脸瞬间生动了起来,多了一种摄人心魄的美感。
“是的,我在陪你玩捉迷藏,两个场所,三十分钟,小粥你玩开心了吗?”
小粥彻底怔住了,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哥哥,什么时候发现的?明明我还骗了那个粗鲁的傻瓜,还没玩尽兴呢,不想放他们离开。”
她语气变得天真、娇气、又任性,却是一种充满了恶意的天真。
孩童不懂生命的重量,也不在乎,人类的死亡,跟放学后和同学一起分解一只蚂蚱没有任何区别。
这种懵懵懂懂的恶意,却是最让人刻骨铭心,最让人不寒而栗。
喻昼收回了手:“猜的。”
小粥似乎有些挫败,认为喻昼肯定是隐瞒了什么。
片刻后,她又打起精神来了:“没错,阿婆的孙女就是我。哥哥,恭喜你抓到了我。但是很可惜,你并没有参与这场捉迷藏游戏哦。”
黑发青年却摇了摇头,否定道:“她不是,因为她是女孩。”
他如蓝宝石般漂亮的双眸看向小粥身上的白色蛋糕公主裙,随后,视线又上移到诡童方才走出来的卫生间,那上面挂着明显的“人”字标志。
——是男卫生间。
旋即,喻昼轻声道:
“而你,是一个连自己性别都不知道,还未出生的胎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