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溪焚香》鹧乌伤

46、红点

　　原本是一个齐齐整整的方框，边缘处偏偏多出了一个突兀的红点，红点融不进这个框框，就始终被排除在外，显得十分多余。
　　最后一排的空位虽然多，但在自己来之前，坐在这里的就只有叶照归一个人。
　　他就像那个红点一样。
　　辛信突然反应过来，这一整天下来，他都没见叶照归和班上的同学说过一句话，也没见班上的同学和他说过一句话，他在这个班级就好像自成一派一样，无人问津，格格不入。
　　为什么从一进教室他就能准确地将目光锁在叶照归的身上？
　　因为叶照归与众不同，就好像一只鹤如果飞入了鸡群之中，当然会格外扎眼。
　　为什么大家会在他选择坐在叶照归身边时发出奇怪的声音，露出奇怪的眼神，却在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都没了反应？
　　因为自己的出现，打破了这个红点被排斥的局面，让叶照归的存在变得不那么突兀了......
　　叶照归，被孤立了吗？
　　辛信神思游走，开始喃喃道：“是我想多了吧......那家伙虽然不近人情，毒舌还冷酷，可他长得好看啊，长得好看的人怎么会被孤立呢......他孤立别人还差不多......一定是他孤立了整个班吧......”
　　就这么想着想着，肚子里传来了咕噜咕噜的声音，成功唤回了他天马行空的思绪。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咕嘟咕嘟摇两下头，悠悠道：“不想了不想了，不管怎么样先吃饱再说。”
　　说着，他便将手伸进了书包里，里头还装着白魏为了安抚他第一天入学的心情而特地给他准备的晚餐。只是还不等他拿出来，一个身影便冷不防在自己面前坐了下来。
　　辛信只觉得自己眼前晃了一下，便对上了一张陌生的脸庞。
　　“怎么不去吃饭？”
　　面前的人笑得一派亲和，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问道。
　　辛信打量了他一眼，见他也穿着校服，料定这人应当是自己的同学，于是暂时将手抽了出来，冲他一笑，有些心虚地回应着：“我......我想多看会儿书，那个，我刚来，进度差你们不少呢，得好好努力才成。”
　　杨弦闻言，倒是没说什么，一抬手便将一个事先便已拿在手中的肉松面包放在了他的桌子上，道：“要学也别饿着肚子学，给你带了面包，吃完再看吧。”
　　辛信看了眼桌上的面包，心头颇为诧异，目光怔怔地看着他：“给我带的？”
　　“是啊。”
　　“可、......”
　　辛信神色凝滞，难免欲言又止。
　　虽说是同学，但他们之间根本连认识都算不上，这突如其来的好意，不仅没有让他觉得欣喜，相反，他甚至还有些惶惶不安。
　　杨弦似乎是看出他想说什么，于是主动解释：“没事儿，照顾新同学嘛，应该的。”
　　辛信眸光闪了闪，抿了抿唇，并没有拿过桌上的面包，只是淡淡一笑，尽可能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放松一些，说了声：“谢啦，你人可真好。”
　　杨弦回以一笑，随后更是随意地将双臂放在了辛信的桌上，两人的距离由此拉近了些。
　　他的目光落在辛信桌上那摊开的书面上，思绪却仿若不在上面，静默了片刻后，才缓缓道：“高三了，要赶进度挺难的，我看你基础好像不太好，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帮你补习。”
　　听到这话，辛信冷不防又是一怔。
　　杨弦抬眸看他，神色泰然：“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杨弦，是九班的班长，你不用有什么负担，帮助同学解决学习上或者生活上的困难，本来就是我身为班长应尽的义务。你的成绩提高了，对我们班集体也是一件好事，不是吗？”
　　辛信微微恍然。
　　出于不想让他成绩吊尾拖整个班的后腿而想要主动帮自己补习，这确实很符合一个尽职尽责的班长形象。
　　想到自己今天的表现，辛信到底还是尴尬地笑了笑，挠了挠头，不假思索道，“不用了，呃......我是说不麻烦班长了，我喊我同桌帮我就行了。”
　　“你同桌？叶照归？”
　　“是啊。”
　　原本正常的谈话氛围倏然一变，杨弦霎时间眸光一寒，竟是冷笑了一声：“他是不会帮你的。”
　　异常笃定的语气，不由得让辛信心头一凛。
　　有一说一，虽然叶照归目前确实也是拒绝他的状态，但这人又没在他俩身上安监控，他是怎么知道的？
　　心头涌上一阵异样的感觉，他想到了自己刚刚那无厘头的推测，思绪一凝，却没有表现出来，压下了心头的异样后，还是朝着杨弦掩饰性地笑了笑，淡淡道：“怎么会，我们可是同桌，我想他会帮我的。”
　　“你不了解他。”
　　又是一句肯定句。
　　在谈到叶照归时，杨弦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冷硬不少，辛信还不至于感觉不出来，这位班长似乎对他这位同桌印象很不好的样子。
　　这让辛信心头浮现出一些不太好的预感，可他仍旧装作一副无知的样子，端着他那无敌亲民的笑容，状若不经意地道：“我一个新来的肯定不了解他，所以，班长，你很了解他吗？”
　　听到他这么问，杨弦默默地将目光转向了辛信旁边那个空位，神色凛凛：“当然是了解一些。”
　　“哦。”辛信挑了挑眉，“那你能跟我说说，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吗？他，很不好相处吗？”
　　“呵，好不好相处也得有的相处才行。”杨弦露出轻蔑的眼神，“那根本就是个冷漠自私的家伙，仗着自己成绩好，所以对周围的所有人都不屑一顾，永远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目中无人的样子，让人看了就讨厌。”
　　辛信原本还带着玩味的眼神，在听完杨弦形容叶照归的这番话后，就悉数消失不见了，嘴角的笑容僵了僵，压低了语调：“是么......”
　　而伴随着尾音消散，辛信周身的气场也冷了下来，杨弦却迟钝得丝毫未觉，依旧自顾自的叹了口气，看向辛信的眼神中竟还多了几分同情惋惜的味道：“和他当同桌，算你倒霉了。你要想那种人帮你，根本是痴人说梦，想都不用想。”
　　辛信沉默了片刻，倏地哼笑了两声，身子往后一靠，双手一环，幽幽道：“班长，你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我的，我啊，最不吃挑拨离间这套了，并且我活到现在，从来没吃过哦。”
　　他毫无预兆的拆穿使得杨弦神色一僵，几乎一下子反应不过来：“你说什么？”
　　辛信没有答话。
　　先给点甜头，卸下人的防备，然后再借机拐回到正题上，为的就是让自己觉得他口中的叶照归不是个好东西，拖着自己跟他一块讨厌叶照归疏远叶照归......
　　呵，这种跟小孩子过家家一般的套路，放在他一个不知道已经活了多少年的人面前，段位实在是低到不够看。
　　辛信在心头兀自冷笑了一番，觉得这群高中生可真是幼稚。
　　幼稚到，会用最好的时光做代价，去做最无聊，也最无耻的事情。
　　可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想到了叶照归，联合之前他那莫名其妙的推测，如今看来倒是已经变成了莫名其妙的现实了。
　　优秀的人，总是招人嫉恨的，这道理他不会不明白。
　　可对杨弦来说，比叶照归的优秀更让他嫉恨的，是这个优秀的人，从未将他放在眼里过。
　　杨弦身为班长，自然会比一般人更难容忍这一点。
　　所以这两年利用职务之便，和他蓄意的拉拢或威压，已经成功使得叶照归变成了这个方框外唯一的红点。
　　那不是自己的错觉，叶照归这个家伙，果不其然是被人讨厌了啊。
　　辛信想着，忍不住默默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