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枝意》麋鹿归途

4、陶府

　　一下午的闷头赶路，让沈枝意甚是困乏，每一次停顿后的抬眼，心底都生出几分嫌弃。

　　这颗歪脖子槐树已经见了第三次了，凭借着黎清雨那张自绘地图，这深山怕是再也出不去了。

　　天边昏暗的暮霭渐渐压了下来，林间开始升起淡淡雾气。

　　闷头赶路的少女抬头看向前方，总算长长抒出一口气。

　　“你看我判断得还算准确吧，就说太阳下山之际，我定是能找到的。”

　　明明只要一个时辰的路，硬是走了一下午，此刻却是生出种运筹帷幄的气场。

　　沈枝意前爪撑着她肩头伸直了腰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这才抬眼打量着村子。

　　整个村庄规模不算小，七七八八散落着黄土墙砌成得矮屋，而在西边则是隆起的丘顶，有间看起来十分阔气的宽宅大院，还亮着灯。

　　“我在法则未崩盘前来过一次，就是那个陶府，欠我个人情。”

　　黎清雨将狐狸抱在怀里，伸手轻轻点了点狐狸脑袋。

　　“阿狸，这里是识海，你们妖族是要修妖丹对吧，你试试识海控制那个修妖丹得地方，调动妖力，把尾巴收起来。”

　　调动什么？妖什么力？哪有什么妖力？

　　狐狸眨巴着眼睛看着黎清雨，眼神水润润的，让黎清雨心头一软。

　　“妖力不够吗？”

　　少女声音问得轻柔，生怕狐狸觉得她在责怪，从储物空间翻腾了半天找出来一个双肩背包。

　　小心翼翼地将狐狸放了进去，护在胸前。

　　沈枝意抬眼看她，刚好黎清雨低了低头，清秀得眉眼带着笑意。

　　“这个村吃穿用度，都是由陶家派出护卫去山下采购，所以陶老先生面子大的很。”

　　“我们先去陶府，等明儿一早刚好搭下山的马车。”

　　狐狸懒洋洋地打着哈欠，目光却是穿过层层夜色落在远处写着陶府二字的木匾上。

　　或是因为夜深的缘故，整个村里安静的半点声响都听不到。

　　黎清雨功夫不错，走起路几乎是没有响动，步伐几个交错间又停了下来。

　　周围的矮屋在月光掩映下形成黑压压的影子，黎清雨皱了皱眉，抬头看向夜空。

　　月亮依旧皎洁，圆盘一样高悬在那里，银辉落下照着整个村里静谧。

　　是自己多想了？或许这村里晚上就是静了些。

　　结界开之前总会有预兆的，看着样子不像是要落法则啊。

　　黎清雨收起了心思，脚尖一点人就弹射了出去。

　　下一刻，白色的浓雾翻涌着从东边升起，而后飞速蔓延开来，将整个村落吞并在雾霾之中。

　　身处在雾中的少女却是毫无察觉，倒是怀中的狐狸抬了抬眼皮，眸中亮起一丝精光。

　　陶府外的林子里圈起了一块地，豢养着些许马匹，黎清雨路过时留意到了马匹脖子上系着的红色丝绸。

　　“要娶妻？”

　　她嘟囔着，眼眸升起一丝疑惑，快走了两步，看到了木匾两侧挂着的喜字红灯笼，眉头皱了起来。

　　“还真是喜事，怎么会有喜事呢？”

　　噹——林子里突兀地响起敲锣声，黎清雨回头之际，唢呐声接踵而至。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不知何时已经起雾了。

　　随着那声锣响，白雾涌动着，来势汹汹，顷刻间吞并了四周得景象，一时间只剩白茫茫一片。

　　突兀得唢呐声一声接一声在这诡异得雾气中回荡。

　　“啧，还真是一天都不让人好过。”

　　黎清雨伸手护住了背包，单手握剑，闭起眼听了半响，脚步轻点，飞奔了出去。

　　林间的厚雾似是白纱，影影绰绰将一切坠入烟海之中。

　　虚无缥缈间，一顶红色轿辇破雾而出。

　　那顶轿辇看起来奢华极了，周身由晶莹剔透的琉璃打造，嵌着宝光流转的玉石，用红色丝绸点缀，在这一片雾色里极其亮眼。

　　只是抬轿的小厮看起来很是呆滞，轿身压在肩头，佝偻着身躯，双眼却是半点活气不见。

　　左右两侧吹着唢呐的仆从亦是如此，饶是唢呐声一声比一声高昂，但那灰白的眼睛却没有半点起伏。

　　黎清雨胸前的背包里，狐狸露出脑袋，将下巴搁在背包上，眼睛眨巴眨巴就看出了名堂。

　　这法则崩坏后，真是什么事都有，尸陀林里的山尸都跑出来送妻了。

　　送的还是只蛇妖白姑。

　　什么时候妖魔不分家了，自己不在后，旁得长老都是吃干饭的？

　　这妖族也是崩盘了吗？竟是放出这些下三滥的玩意出来丢人。

　　狐狸甩了甩头，眼底露出几分不屑。

　　不到百年的蛇妖竟是当着她沈枝意的面这么摆谱，还真当自己手里面没人了？

　　毛茸茸的狐狸抬头，刚好抵在黎清雨的下巴上。

　　优秀的仆人总是不用过多言语，更何况黎清雨这种蠢货。

　　不需要狐狸如何，少女清冽的嗓音便温柔的落下。

　　“莫怕，杀了就是。”

　　话还没说完，人已是腾空而起，剑光霍霍，犹如白画，雾气中那琉璃的光华都淡了几许。

　　耳廓中响起轻轻的‘嚓’一声，恼人的唢呐响戛然而止。

　　而后轿辇两侧的随从整整齐齐得倒了下去，隐没在雾气里。

　　吱——那缓缓行驶的轿子停了下来，抬轿的几人依旧低着头，没有一丝声响。

　　雾气里只剩黎清雨一人站在轿子前与那琉璃宝辇对望。

　　轿帘动了，一颗晶莹的玉石飘出，缓缓落在黎清雨面前。

　　“喜神过境，买路借过，生人回避可好？”

　　轿子里的声音带着甜腻的娇弱，酥酥软软的传出。

　　这声音不对劲！勾人心魄间带着言法的力量，仅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人忍不住怜惜。

　　狐狸眼眸中生出几分凝重，本以为是妖族也出来争夺这法则晶石，如此看来倒是自己想错了。

　　这只白姑是法则结界里生出的产物，这么看的话，倒也简单。

　　跟着轿辇或许就能找到破开结界的关键。

　　这次结界蕴含着法则之力很是不错，若是能到自己肚里，多半能恢复到可以出手的程度。

　　那么问题来了.....狐狸看了眼悬在半空中的少女，心底落出一声叹息。

　　没错，杀伐果断的黎清雨，那管什么勾引不勾引，早已经高高跃起，一剑劈向了琉璃轿辇。

　　“蛊惑之力对我没用，你也不用遮掩。我们干脆一些，活一个就好。”

　　少女声音淡的似是在说微不足道的小事，出手却很是干脆。

　　剑刃斩在坚硬的琉璃之上，轿身炸开，顷刻间四分五裂。

　　可下一秒黎清雨眉头皱了起来。

　　那轿子里空无一人。

　　不等人反应，浓雾倾泄，翻卷着涌来，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般吞并了一切。

　　黎清雨将背包护住，急速后退着，直到后背抵在树干上，这才作罢。

　　她屏气凝神间，将手中的长剑握紧。

　　眼前已是一片灰白，不能视物，四周也诡异的听不到半点声响。

　　察觉到背包里的狐狸动了动，她低声安慰。

　　“这雾诡异的很，不过不打紧，耗些时间罢了，阿狸莫怕。”

　　这一路上不知听了多少句莫怕了。

　　就算真当自己是只幼崽，那也好歹是妖啊！

　　如此心软的刺客难成大事！

　　她沈枝意活了万年还真没怕过，嗯.....除了那法则崩坏时。

　　不过这小小蝼蚁也算义气，将自己护着死死的，喘气都要费些力。

　　“阿狸，我依稀记得陶府的位置，我们先摸过去看看，这种结界比较大的法则空间难缠些也正常，就是不知道来抢晶石的多不多。”

　　少女贴着树身缓缓开始移动着，狐狸吱的发出一声，又沉默了下去，窝在背包里稍稍动了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眯起了眼。

　　开不了口，着急也是徒劳，想到这儿，沈枝意也懒得动弹，任由黎清雨带着她奔跑。

　　众所周知人形宠物哪里都好，就是方向感差的离谱。

　　这般两眼一抹黑，兜兜转转不知多久，连雾气都淡薄了几分，竟是又回到了村口。

　　再往前就出不去了，结界笼络了村庄，空气中像是有层透明的高墙，将人死死围在里面。

　　如今线索断了，陶府找不到了，人呢，也困在这结界里出不去。

　　只剩昏昏欲睡的狐狸和盘坐在地上冥思苦想的黎清雨。

　　有脑子的开不了口，索性眯着眼修生养息，原本以为黎清雨该是着急了。

　　没成想少女摸出了火折子，竟是生了火，手脚麻利得就把下午顺手抓的兔子清理个干净。

　　嗯....当刺客果然就是情绪稳定，这般处境下，她优先选择填饱肚子...也能理解。

　　火苗噼里啪啦烧着枝干，架在火舌上的兔子冒着油光，黎清雨神色专注，眼眸里倒映着一丛小小的火苗，摇曳间多了几分温暖。

　　她时不时翻转着木棍，好让兔肉均匀的受热，直到香气冒了出来，一整只兔子焦香四溢冒着油脂，少女眼神亮起了光。

　　“总得吃饱了才有力气。”

　　黎清雨摸出把匕首把兔肉切割开来，将狐狸抱了出来，又或是担心肉块太大，细致得将骨头挑了出去。

　　这才将玉碗往前推了推，清亮的瞳仁中染着笑意。

　　“吃啊，吃完再找出路，总有办法的。”

　　沈枝意抬眸看着少女，与她目光相撞，雾色沉沉，那眸中的火焰倒是让人心安不少。

　　一个小小的人族，自己怎么会觉得踏实....定是太过虚弱的缘故。

　　狐狸移开了目光，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条斯理的吃了起来。

　　这种普通的吃食对于此刻的自己来讲还真没什么大用，聊有胜无罢了。

　　就当是看在味道还不错的份上，赏她几分薄面。

　　与狐狸的优雅不同，黎清雨倒是吃着飞快，不过一小会儿，剩余的兔子就只剩锃光瓦亮的骨头被丢在一旁。

　　她抿了抿唇，摸出个葫芦酒壶灌了一口，起身打量了一番，这才将狐狸抱起。

　　“要干活了，雾气散去一些，我们尽早赶去陶府。”

　　少女的脸色说变就变，不过一眨眼，那眸色就沉了下去透着寒凉。

　　“这里不远处有个尸陀林，也落下过结界，陶渊也就是陶府的公子在里面与我有过交集，后来丢了性命，我将他遗体送了回来。

　　陶公年迈膝下只有一子，就是死去的陶渊，如今三年未过，何来喜事。

　　这事本就透着古怪，又被法则钻了空子，陶府怕是要出乱子了。”

　　黎清雨说话间，人已经是动了起来，趁着勉强能视物，人跑的飞快。

　　沈枝意注意到路面上一些亮晶晶的萤火粉，有些意外的看了眼少女。

　　该是刚才找路时，少女留下的记号。

　　看来笨鸟先飞的道理果然不假，刚才的兜兜转转也不是徒劳，黎清雨在路上做的标记足够她这次快速锁定方位，如此一来就简单多了。

　　不过一会儿，黎清雨便回到了一开始路过的马棚，陶府的木匾抬眼就能看到，猩红的灯笼似是比刚才还要耀眼。

　　少女盯着那灯笼停了下来，唇线一点点抿紧，眼底沉黑隐晦带着肃杀之意。

　　“灯笼换了，那是人皮在燃着油脂。”

　　话落之时，似曾相识的唢呐声突兀的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那声音竟是从陶府里传出。

　　“那东西果然没死。”

　　黎清雨平静的开了口，说话看向狐狸，一缕发丝落在耳尖，引得狐狸甩了甩头。

　　“那玩意也不知什么牛鬼蛇神附着了法则之力，我在劈轿子时就感到不对，可是已经晚了。”

　　黎清雨放下背包，将狐狸抱了起来，手掌落在狐狸后背轻轻拍了拍，惹的狐狸有些恼，只是不等她躲闪，黎清雨已经跃起将她放在一旁的树梢上。

　　“要出结界，就得斩了那古怪东西，我不知她底细，但看样子祸事已起。

　　阿狸你就呆在此处，大可安心，算不得什么危险，只是这样方便些。”

　　少女神色隐匿在一片树影中看不太清楚，狐狸敷衍的点了点头。

　　也许是因为受伤的缘故，黎清雨这一走竟是让她心底升起丝不悦。

　　也不是不悦少女的离开，而是有些恼怒自己这伤势，比起那在法则里作威作福的白姑，自己才叫粘板上的鱼肉，要依附这小小人类生存。

　　狐狸九条尾巴摇了摇，支起身子向前看去只见白茫茫一片，有些烦躁的又趴了下去。

　　狼心狗肺的人族，丢下自己这无依无靠的狐狸好狠的心，万一有别的东西发现了漂亮狐狸，那得多危险！

　　越是这般想，越是生气，沈枝意暗自下定决定，等自己拿回了修为定要将所有蛇妖打入赤炎之地，非得出了这口恶气。

　　忽然树枝晃了晃了，狐狸眯起了眼，齿间磋磨间内丹快速转动，一时牵扯着五脏六腑生疼。

　　“阿狸，是我。”

　　蠢货！真不知她是怎么修炼的，走路不带半点声响就算了，竟是不用气息的吗？！

　　调动的妖力卸了下去，扯着喉咙里一阵腥甜。

　　狐狸这下是真的气了，趴这一动不动，眼皮都不曾瞧她一眼。

　　刺啦一声皮肉割裂的声音，腥甜的血味散开，哗啦啦流了一大碗。

　　“这次的法则结界没有日月分不清时间，我也不知要去多久，思来想去还是给你留些吃食。

　　你不必害怕，法则波动都在陶府，四周被牵扯进来也应当是因为送亲轿辇的路线所致，即便有猎手也都在那里。

　　这些气血加上这些法则晶石应是够了，只不过我这里的法则晶石灵力稀薄了些，这次若是顺利，晶石品质应当更好，届时拿来给你化丹用。”

　　黎清雨向来干脆，匆匆说完话后，人一眨眼就冲了出去。

　　沈枝意抬眼之时，只来得及看到那眸子里映出的丁点笑意，人影就被雾色吞并的一干二净。

　　徒留着一大碗浓稠的精血和闪着光的晶石放在身前。

　　明明马上要经历一场厮杀，还敢泄了自己气血.....刚捡到的小狐狸哪有这么重要，说到底还是为了沈枝意。

　　究竟是有多大仇怨，让这小刺客生出如此执念。

　　罢了，既然是为了沈枝意，那她沈枝意还有什么推脱的。

　　本就突然调动了内力动了伤，你瞧瞧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人家都诚心供奉了，哪有不接受的道理。

　　狐狸一口气将黎清雨留下的气血与晶石吃抹干净，也总算恢复些力气。

　　闲着也是闲着，走走路也不是不行。

　　白姑这种刚到百年的蛇妖杀起来也不难吧，难得是她身上的言法之力。

　　本就是修的媚术这种控制类法术再加上法则的力量，真打起来，也不知黎清雨有没有胜算。

　　罢了，看在黎清雨这只宠物也算有几分真心，还是过去指点一二好了。

　　谁让她沈枝意就是心善呢。

　　真羡慕黎清雨的福气，毕竟这世上像她这般妖美心善的主人可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