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之暮》旎南Nina

11、第十一章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魏琪川和夏霖互相陪伴，彼此之间的距离变得更近了，夏霖经常跟他分享生活中的事，魏琪川喜欢静静聆听着，他们栖息在高楼林立的异乡，凭靠彼此而得到温暖。

　　那是魏琪川人生中最满足的一段时光，他对夏霖有着从一而终的眷恋，生命里缺他不可，但有时候他又在想，其实他需要的只不过是夏霖待在他身边，只要夏霖的目光向着他，他甚至不奢求跟他有进一步的关系。

　　自从解除了一切阻碍，重新与夏霖相识，魏琪川就觉得脑海里不再出现杂乱的声音，神经也变得不那么敏感，在夏霖面前他感到很平静，阴暗的想法已经许久没有缠上他。

　　如果他可以一直成为夏霖的唯一，或许他真的可以这样下去，安分规矩地活着，守护在夏霖身边。

　　夏霖以往觉得魏琪川是个难以接近的人，也无可否认曾对他有过恐惧，但现在已经全然放下对他的戒心，认真相处下来，他觉得魏琪川只是表面冷漠，但心还是善良的，经常在小事中展现出对他的关顾。

　　魏琪川多半时候都是冷漠的，但在某些时刻又会流露突如其来的温柔，夏霖感觉有一只温软的魔爪，正在一点一点把他向魏琪川拉近。

　　夏霖觉得魏琪川有着一层厚厚的外壳，他把心封闭起来，把所有想法都藏在深处，夏霖知道那是他的自我保护措施，但魏琪川越是表现得疏离，夏霖就越是想揭开他神秘的面纱，探索那个真实的他。

　　他们对彼此都有种非三言两语可以说清楚的感情，但又像差一点才算得上是爱情，沉默相对时，他们总是笼罩在一层暧昧的气氛之下，想踏前一步又犹豫不决，于是都徘徊在原地。

　　日子一天一天过着，魏琪川觉得一切都在正确的轨道上，只是董可延还是心里的一根刺。

　　他觉得有必要跟董可延好好谈一下，这段时间他心平气和，正是谈话的好时机，他不希望情况发展下去，最终迫不得已做出任何伤害到董可延的行为。

　　于是魏琪川约了董可延到他家里，魏琪川从来没有作出过那样的邀请，他对于自己的事总是很神秘，这次董可延能直接登堂入室，前去的时候心里就充满了疑惑。

　　这天魏淳和魏闫都不在屋子里，两人走进庞大而寂静的别墅之中，穿过空荡荡的走廊，玻璃窗折射了光线，格纹的影子覆盖在他们身上，魏琪川一路把董可延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走进房间的那一刻，董可延不禁低呼了一声，脸上瞬间充满了惊愕。

　　魏琪川的房间很昏暗，尽头处有一个极大的笼子，里面放置着金属格网和粗壮的树枝，树枝上挂着一双展开的黑色翅膀，有两个张开的手掌一般大，定睛一看，那双翅膀下面藏着一张脸。

　　那张脸像是人脸一样，那是一只倒挂着的蝙蝠。

　　「我无意间看见它的，就带回来养了，它本来应该是群居的动物，但不知道为什么它就是自己一个......」魏琪川挂起一丝浅笑，慢慢向笼子走去，说道：「很少看到吧，它长得是恐怖了一点，但它是无害的。」

　　魏琪川坐到了笼子旁边，看向他的宠物，眼神变得柔软了，他拿来了一包饲料，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又定睛看着那只蝙蝠，似笑非笑地说：「我一直都很精心照顾它。」

　　董可延的目光落在魏琪川手中的那包东西上，那袋子里面仿佛有什么在蠕动，他抿住了嘴唇，浑身不自在，看着魏琪川把里面的东西掏出来，他不禁皱起了眉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魏琪川用双指夹住活生生的虫子送往笼中，弯长的虫子扭动着身体，穿过笼子的缝隙，似乎不知道自己即将就要送死。

　　「过来看看啊。」魏琪川笑着说道，似乎是引以为傲地展示着什么一样，房间的窗帘只打开了一道缝，唯一的一道光线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他半边脸的轮廓。

　　董可延咽了一下口水，神情有点僵硬，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他往魏琪川那边走去，坐到了一旁，但不敢离笼子太近。

　　「它在睡觉......」魏琪川的视线落在蝙蝠那双狭小的眼睛上，像是怀着一种爱怜的情绪，放轻了声音，说道：「它很讨厌阳光的，不喜欢白天，只喜欢深夜，在夜晚才会清醒过来。」

　　董可延勉强地笑了笑，那只蝙蝠不像是在睡觉，它的眼睛微微睁开着，目光跟人一样锋利有神，它短小的四肢以奇怪的角度张开着，也像隐隐露出了一对獠牙，董可延感到背脊发凉，不敢看过去。

　　这个房间很阴冷，几乎没有光照进来，董可延觉得自己像是被带入了深渊，四周的空气都是凝固的，气氛很怪异，黑暗侵蚀着神经，一时间他好像手脚都不知要往哪里放。

　　「野生的蝙蝠，夜晚就会飞出它的洞穴，到外面去捕猎，它们是哺乳类动物，但跟同类都很不一样，它们有一双翅膀，有飞翔的能力。」魏琪川缓缓地说道，目光一直流连在那双黑色皮膜上。

　　「嗯......」董可延随便应了，他看见魏琪川炙热的目光中仿佛带着关切，额角不禁冒出了一点汗，他不能想象魏琪川能把它当成宠物一样照料和爱护。

　　「蝙蝠在同类动物之中格格不入，它的翅膀就好像是它的一个不正常的部分，让它天生就是一个异类，即使它想融入在同类里面，也始终没办法做到。」魏琪川的神色暗了下去，好像带着什么言外之意。

　　「但它有飞行的能力，你也可以说这是它与众不同的地方，它会在某些技能上领先它的同类，让它的同类羡慕吧。」董可延摸了摸下巴，认真地思考着，此刻还当魏琪川只是在跟他谈论他的宠物。

　　「但它始终不是鸟儿，根本飞不远。」魏琪川浅笑了一下，声音在空气中低低盘旋，像是带着一丝冷讽的意味。

　　「你看它呢，就连自己的群体都脱离了，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远离了它的同伴，只剩下自己一个......」魏琪川的眸色晦暗，沉默了一会儿，又说：「你说它飞过陌生的地方，会不会觉得很孤单？」

　　魏琪川散发出一层阴郁的气息，董可延再迟钝也能感受到他心里的波澜，他不知魏琪川想得到什么回应，于是也只好静静地聆听。

　　魏琪川站了起来，把手指伸进笼子里，抚摸了一下那只蝙蝠的头部，幽幽地笑了一下，说： 「其实它跟我很像。」

　　「它很讨厌阳光，享受黑暗，在黑暗里面才活得最舒服，它本来应该待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洞穴里吧，它喜欢活在那里......」魏琪川低头沉吟着，嘴角仍旧挂着一丝斜斜的笑，说：「大概也只能活在那里。」

　　魏琪川在笼子周围踱步，一边说道：「我也讨厌一切阳光明媚的事物，想沉浸在黑暗之中，放大所有卑劣的念头，也想过活在阳光底下，正正常常地跟这个世界接轨，但还是不习惯。」

　　魏琪川的眉头凝住了，眼神幽深，仿佛蕴藏着深沉的思绪，董可延似懂非懂，他好像窥视到了魏琪川平日没有表露出来的一面，不知为何紧张起来。

　　「我特别厌恶那些充满活力，活得很轻松快乐的人，他们顺顺利利地成长，做的都是大家认同的好事，他们符合社会的标准和期望，很轻易就受到别人的称赞，身边充满支持他们的人.......」

　　「就好像阳光都落在他们身上，我很讨厌他们发出的笑声，讨厌他们发出的光芒，为什么非要这样活在正轨上呢？」魏琪川眼眶发红了，那一抹笑意变得冷冽。

　　「有时候我的脑子里会充满阴暗的想法，愤怒会把我推到界线上，让我想破除所有道德和常规的约束......我真想摧毁那些像阳光一样的人。」魏琪川用力地说道，双手都握成了拳头。

　　他弯下了腰去，目光穿过笼子的金属框条，直视那只被囚禁在里面，正在半睡半醒之间的蝙蝠，双手碰上冰冷的笼子。

　　片刻，他的目光又变得轻飘飘的，说道：「你知道蝙蝠在西方象征着邪恶，黑暗和死亡，在中国文化里却有福气和幸运的寓意吗？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好与坏，所有事情都是一体两面。」

　　「我还是觉得所有人都有阴暗的部分，每个人都是不完整的，没有完美的好人，我接受这个事实，也不想掩藏，但有些人藏得很好，从来不面对，也就骗过了自己，以为自己单纯善良。」

　　董可延愣愣的，一路听下来，脑子接收了很多讯息，根本运转不过来，魏琪川的阴沉让他生出隐隐的恐惧，他认识了魏琪川一段不短的时间，但此时才发觉自己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

　　「那......它本应该活在洞穴里，你在家里养着它，这样没问题吗？」董可延想缓解一下空气中的压迫感，随便找了一个问题，目光有点闪缩。

　　「可能它很快就会死吧，在一个不适合它的环境里面，它很容易就会一点一点死去。」说出这个答案的时候魏琪川似乎毫无犹豫，只是有一丝悲凉晕染在声音里。

　　他离开了笼子，向董可延走去，坐到了他身边，突然话题一转，说：「我说的那种像阳光一样明媚的人啊，夏霖就是最符合的一个。」

　　董可延见魏琪川向他靠近，下意识地退后了一点，他观察着魏琪川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问道：「所以......你很讨厌他？」

　　「可能是吧，但憎恨是一种很深奥的情感，很容易就会因为开初的一点恨，不小心产生出别的东西。」魏琪川微笑了起来，他想到了夏霖，思绪飘远了，目光变得柔和下来。

　　「你觉得夏霖怎么样？」魏琪川托着下巴，身体微微向前靠去，直直看进董可延的眼睛，薄薄的眼镜镜片映出一点冷光。

　　魏琪川意味深长的目光让董可延心里一寒，不知道他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好一会儿，董可延才结巴着回道：「夏霖他人很好，很善良......很喜欢帮助别人，帮助别人的时候可以连自己都不管......」

　　「夏霖对我很有意义......」魏琪川打断了他，沉着声音说：「无论是高中的时候还是现在，他都陪伴了我，尝试站在我的角度替我着想，给了我很大的鼓励，让我有了活下去的理由。」

　　董可延眉头皱了一下，目光慢慢爬上魏琪川的脸，但还是有点畏缩，不敢停留太久，他好像突然意识到魏琪川想说的是什么了。

　　魏琪川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重新走回笼子那边，说：「蝙蝠靠着回声系统可以对猎物进行准确的定位，它捕捉猎物的时候，一旦看准了目标，就非要得到不可，不会转移目标，也不会被干扰。」

　　「猎物一旦被看中了，就很难逃脱。」魏琪川耸了一下肩膀，他挂起一丝诡秘的笑，双眼中凝聚了阴暗的风云，一股冰冷的气息往董可延迎面扑去，让他感到头皮一麻。

　　魏琪川站在透着一丝光的窗前，身体轻轻靠在后面，交叉着脚，镜片遮掩不住他锋利的目光，他不带敌意，但散发着阴森的气场，仿佛与黑暗融和为一。

　　「始终是我跟夏霖先认识的，对吧？」魏琪川勾起了嘴角，轻轻的声音从房间的一头飘到另一头。

　　魏琪川的言下之意再也明显不过，董可延不敢相信事情竟然是这样的，他脑子里一片混乱，畏惧之中又升起一点恼怒，这种事情根本与前来后到无关，他想反驳，但此刻完全受到魏琪川的压制，不敢开口说什么。

　　董可延感到窒息，无法再在这个房间里待下去，他站了起来，瞬即转身推开门，走了出去，他那么清晰地感觉到，魏琪川的目光似要刺穿他的后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