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纪事》云阿四

2、第一章

　　林菲双抬起左手捋了捋头发，左手腕上那个锁链似的手链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绿光，对此林菲双已经见怪不怪。
　　她扎好衣摆，弯起腰，嗨哟一声，抱起眼前这盆杜鹃，移到院内晒太阳，花盆有些重，对于只有十岁的她来说，有点费劲。但她自认不是什么身娇体贵的大小姐，这点活还是能胜任的，看她这个院里种下的青菜萝卜就可见一斑。
　　“二小姐你又干这些粗重的活，让夫人看见可不得了。”
　　说话的是丫头八哥，一张圆圆的脸，大而灵活的眼睛，年约十四五岁，身段已初现婀娜。原名紫烟，自从跟了林菲双，林菲双嫌她太吵，就改名八哥。
　　八哥原是大小姐林芳晓底下的一个三等丫头，后来林菲双从原来的院子分出来，林家主母柳月娥就把八哥指给了林菲双做贴身，品级也晋了一级，成了二等丫头。
　　虽说品级是晋上去了，但是这府里的明眼人都知道，伺候二小姐其实就等于是流放，说白了就是个吃亏不讨好的差事。
　　说来这八哥也有些傻气，虽说在这家二小姐不受待见，但她从不像其他人那样看低了二小姐，而是一门心思地周全地伺候着。
　　在她心里，再不受待见的小姐，总归是小姐，还轮不到她这个做丫头的来排揎，做好自己本分才是真。
　　八哥刚刚去领了月钱，看她的表情，这个月的银子又少了。
　　夫人真是越来越过分了，二小姐的份例又被扣了。还好院里种着菜，花园湖里有鱼，二小姐还请人盘了一个灶，每月的月钱只需买些米油盐，生活还是不成问题的。况且其他日常用度有府里统一安排。夫人再怎么不情愿，面子上的事还是不会做得太过的。只怪二小姐不是她亲生的，要不然，以林府这大贾之家，二小姐的小姐身份，断不会将日子过到需要自己打算柴米的境地。

　　“有什么要紧，又不是什么重活。反正我这个院子，除了你会进出，又不会有别人。”
　　林菲双勉强一笑。
　　一个寄养在林家的孤女，来路都说不清，凭什么要求人家善待？与其争他个不死方休，还不如偏安一隅，自给自足来得安逸自在。

　　虽说林家大家长林晋培给了她一个林姓，还吩咐夫人柳月娥不得怠慢，但毕竟林家家大业大，人多嘴杂，事务繁多，夫人柳月娥免不了会顾此失彼，对她这个被寄养的孩子难以顾得周全也是在所难免。只是就这么一次两次地忽视下来，底下的仆人们见当家主母都不把这位小姐放心上，一个个就学着=捧高踩低地挤兑她们主仆二人。
　　这些不过都是权利在摆弄人心而已，林菲双看得清楚，众人也是心知肚明，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今天八哥去领月钱，领到手，发现短了二钱笔墨钱，八哥就找管事娘子徐妈理论。
　　结果徐妈眉尖一挑，嘴角一撇，说道： “哎哟，我的八哥姐姐，我徐妈就是眼皮子再浅，没见过钱啥样也不敢扣二小姐院里份例的道理啊。再说二小姐的院子里我们可没少费心啊，你看看你们那一院子的青竹，那一地的瓜菜，还有桃树李树，葡萄藤，哪一样我们没尽心尽力帮你们张罗啊？你现在反倒说我们克扣你们的月份儿，有没有良心啊？反倒是你啊，也该劝劝你们小姐，虽说不是夫人生的，但是也是在夫人名下的女孩儿，有时候还是不要太拿乔，该立的规矩还是得立。你看看我们大小姐，长得水葱似的，每天还晨昏定省，承欢膝下呢。虽说夫人让二小姐免了规矩的，那只是嘴上的客套，但二小姐也不能真就不去了啊。以后啊每天都去夫人屋子坐坐，就会知道，这府里啊，最近艰难了。连大小姐大少爷的点心、荷包、香料这些项的份例都免了。只有二小姐院里只免了笔墨这一项，真真不识夫人的一片好心啊。”

　　徐妈这番话，在不知情的人耳中听来，这林家的二小姐就是一吃白饭的白眼狼，不安分地守着自己好好的院子过日子，还不知好歹地挑三拣四。

　　八哥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嘴巴想说什么，却只是鼓着腮帮子在那儿大喘气。

　　“我劝你啊，好好劝劝那位，现在府里不比往日了，消停点吧。”说完，不等八哥开口，徐妈带着小丫头杏儿走了。

　　照说大小姐大少爷的那么些项都被免了，二小姐才被免了一项，应该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但是，大小姐他们被免的这些项在二小姐这里原本就没有，二小姐的份例相比夫人身边的大丫头红绡都不如，只堪堪比自己这二等丫头多了二钱的笔墨钱，如今还被免。真不知夫人这样步步紧逼到底想是为什么。

　　二小姐原本是和大小姐大少爷住一个院里的，后来夫人说八岁不同席，拨了现如今这个院子给二小姐。

　　面儿上说是个院子，其实只是在林府西北角的花园深处改了一溜三间的小房子，夫人连夜叫人把二小姐原来的家什都搬了过来，当天二小姐就算是搬出去了。

　　原本以为受此待遇，二小姐会伤心，不曾想二小姐只是默默地自己动手打扫房子，安排家具，还因地制宜地在房前屋后种了些花草树木，屋后修整出了一片竹林。顺便用多余的竹竿草草的做了一个架子，现如今架子上已经爬满了葡萄藤。屋前用竹子的细枝儿围了一圈篱笆作为院墙，在墙角上撒上一圈牵牛花籽，这些事都是二小姐和她两个人亲自动手，一点点弄出来的。
　　只有院子里的那些桃树李树，屋前窗下的梅树是二小姐央求夫人帮忙弄的，那也是这两年来二小姐最后一次见到柳月娥，那个她叫了八年母亲的人。
　　那次之后，夫人就免了二小姐的晨昏定省。那年二小姐才八岁。

　　像徐妈这样管家娘子，话里话外总要夹杂几门子的话。二小姐院子现在这般好模样，功劳都是他们这么老仆的，提点要求就是别人不识好歹，人心不足，不知感恩，不是个东西。

　　气人！

　　其实，八哥要反驳徐妈并不难，以她的伶牙俐齿，徐妈断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想到二小姐毕竟是个外人，而自己在林府估计会长久待下去，即使二小姐以后要嫁人，夫人断不会将自己给二小姐作为嫁妆带走，最多就是买几个小丫头给二小姐充充门面。既然自己要长久地留下来，那么像徐妈这种管家娘子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怀揣着自己的小心思，八哥无精打采地回到院里，恰好见到林菲双抱着一盆杜鹃，在院子里找地儿安放。

　　说来也有些不可思议，二小姐人虽不大，却好像知道的东西不少，而且非常擅长侍弄花草树木，眼看着一些快要死的花木，只要经她手一摆弄，转眼就有了生机。
　　而且二小姐总是沉稳地淡笑，好像一切与她都只是风无痕水无声。

　　但是那次到底发生了什么？二小姐到底是什么人寄养在林家的？谁家忍心将幼女寄养在别人家，而且十年不来认领？
　　这些问题在八哥的心里出现不是一次两次了，估计在别人的心里也是翻来覆去的。
　　但是作为当事人的二小姐和夫人，都是三缄其口，连夫人身边的丫头都不露一点口风，这件事在林家渐渐成了禁忌。

　　“八哥姐姐，”八哥推开篱笆的竹门，正准备进院子，忽然，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红袖，垮了个小包裹，匆匆赶来，叫住了八哥，将她拉到一边，低声说：“老爷今天回来，还带了客人。”

作者有话说

　　尽然是这个先开始,道阻且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