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后宫女子的十年》犹持颐

9、迷人眼

　　映华携了一品冰糖燕窝粥往延年殿去，卢昱见其前来，忙道：“皇上悲痛兼之风寒，恐怕不愿见人。”映华莞尔，“请公公通报一声，我只是送些吃食，想必皇上吃些东西也会好些。”卢昱略有为难，但还是去了。
　　半晌，卢昱便请映华进去，映华仍是深深的吸了口气，宛如初次侍寝一般，推开内室的门，见皇上在桌旁写着什么，映华行礼如仪：“嫔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只抬抬手，仍是徐徐写着，映华也不恼，只把食盒搁在身旁，静静地研墨。
　　终于，皇上搁下了笔，又轻叹一声：“映华，你是否觉得朕太过悲伤，而没有帝王之气。”映华莞尔，“皇上是天子，皇后是国母，您的妻子，为妻子悲伤乃是人之大伦，若是转瞬忘怀则是铁石心肠了。何况，帝王之气么，您就是天子、就是帝王，您通身的气派便是帝王之气，哪里由得旁人来评判。”皇上点头，“朕那么久没有去看你，你可知道为什么？”映华打开香炉，又添了一些龙涎香，“嫔妾知道，您爱重仁孝皇后，因必不能思其身后之事，此事在于嫔妾，嫔妾有错，不该如此妄言，使皇上分外忧伤。”
　　皇上摇头，只缓缓道：“并非你的错，你是实话。只是朕不能想象，也不敢想象，更不能接受嫣儿她……可是当这一日真的来了，朕也不得不面对。”映华又为其揉肩，“皇上深情，嫔妾自然感知，只是若皇后娘娘仍在，也不愿您如此伤了自己的身子。”
　　皇上未有言语，只闭上了眼睛，映华拿起皇上所写，柔声读来：“易何以首乾坤？诗何以首关睢？惟人伦之伊始，固天俪之与齐。痛一旦之永诀，隔阴阳而莫知。昔皇考之命偶，用抡德于名门。俾逑予而尸藻，定嘉礼于渭滨。在青宫而养德，即治壸而淑身。纵糟糠之未历，实同甘而共辛。乃其正位坤宁，克赞乾清。呜呼！悲莫悲兮生别离，失内位兮孰予随？入淑房兮阒寂，披凤幄兮空垂。春风秋月兮尽于此已，夏日冬夜兮知复何时？”
　　闻此声，皇上亦不能克制，落下泪来，竟抱住了映华：“映华，你晓不晓得朕有多伤心，嫣儿陪朕数十载，朕只是想为她办好身后事，好好的痛哭一场，可是不光母后斥责朕软弱不堪，连有些大臣也进言说朕举办丧仪过于隆重，劳民伤财。”映华温言道，“嫔妾自然明白，无论皇上有多伤心，嫔妾都愿陪着皇上，时时聆听，更不会觉得皇上软弱不堪，只会觉得皇上情谊深沉。”
　　映华也听闻，自从仁孝皇后去世，皇上性情大变，不仅发落了许多妃嫔，前朝中也有很多大臣因为‘不敬国母’、‘谋逆犯上’、‘结党营私’之罪而被处罚，轻则降职，重则抄家下狱流放。映华莫名的想起那句‘只愿山茶插满头’，不知是否与这句话有关。
　　“你与那些人总是不同的。朕知道，皇后一去，底下多少人想争后位，为了自己的荣宠，为了家族，有谁又是真心在意朕的感受呢？映华，但愿你不要变得如此。”皇上更加重了力道，映华却不觉，只觉得心安，“嫔妾不会。”
　　二人相拥多时，待到了黄昏，映华才离开延年殿，她心中更有无限思索，因为爱皇上，她便要聆听皇上有多么喜爱另一个人和为另一个人悲伤，她心里也很苦，可是她不得不这么做，她希望他好受一点，也只有这样，她才会有片刻的安心和快乐
　　入夜，见卢昱过来通报，说是皇上今日召幸了映华，请映华好好准备着。映华已多时未曾侍寝，突然召幸倒是叫她不知所措，仍是照例沐浴、梳妆，乘着轿子往延年殿去，她见屋顶上的脊兽还是神采奕奕，一切如旧，她有些恍惚，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夜凉如水，她推开内室的门，缓缓蹲下：“嫔妾给皇上请安。”
　　“快起来，不必拘礼。”皇上扶了映华起来。又打开了一个锦盒，里面有一只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映华十分讶异，“皇上……”
　　“你可喜欢？”皇上将这簪子倒插在映华的发髻上，又拿起铜镜为其照面。
　　“喜欢，只是这簪子太过贵重，嫔妾不敢承受。”映华抚摸着这只金光闪闪的簪子。
　　“这是仁孝皇后的旧物，朕将此物赐予你。”映华闻此，心中一凉，顿感不快，已是如热火被水扑灭一般难受，但仍是莞尔，“嫔妾谢皇上恩典。”
　　映华拆掉自己的珠饰，让头发散落下来，只静静的坐着梳发，皇上的下巴抵在映华的头上，眼中有无限的温情：“随朕就寝吧……”
　　“是。”
　　午夜，帷帐被微风吹起，映华突然醒来，拥抱着她的皇上感知到了她的动作，忙问：“怎么了？”映华只往怀中挤了挤，“只是做了个梦罢了。”皇上轻轻吻了下来，映华一羞，“皇上……”
　　“叫朕长钧好不好？”
　　“嫔妾不敢直呼皇上名讳。”映华心中的丝弦如被拨动。
　　“无事，朕许你叫。”
　　“长钧……”
　　“映华。”
　　如此良夜，二人又相拥而眠。
　　翌日晨起，映华顿觉身子爽利，说与芙芷听，芙芷只言：“小主是心情愉悦，所以才觉得身子爽快。”映华亦觉得有理，如今她已觉得自己与皇上……长钧的心已经是无限接近了，只是自己受到的宠爱和真切的热情，究竟是皇上对他的嫣儿的，还是对这个名叫白映华的女子呢，她自己也看不懂、品不清，只是她太过贪恋这一点点的温暖了，也不愿去计较了。
　　映华侍寝的消息已传遍六宫，皇上长久不曾召幸妃嫔，而第一日便是映华，令人瞠目，也令人嫉妒。
　　皇后仙逝后，后宫已是三妃当权，自然也不需要晨昏定省了，两位贵妃可谓是炙手可热，惠贵妃的承光殿及谨贵妃的长懿殿已是踏破了门槛。舒妃也不逊色，她因着是太后自小鞠养在宫中且与太后沾亲带故以及出身高贵的缘故，也被众人以为是继后的不二人选，只是舒妃素来低调，日日只称病闭门不出，倒是显得二位贵妃愈发风头正劲了。
　　而这其中最能让两位贵妃较劲的便是中秋家宴了，因着皇后仙逝，宫中已沉寂许久，未曾有热闹所在。虽有着皇上所言的不必铺张，但两位贵妃也是极尽全力，力保皇家体面，一时间，宫内上下张灯结彩，各宫各院也是热闹无比。
　　中秋节当日，映华早早的便起来梳洗，因着今日是要去太庙祭月，因皇后不在，便由两位贵妃率领后妃祭拜，而夜晚皇上则在重华宫设宴款待宗亲妃嫔，大有‘中秋夜，贵家结饰台榭，民间争占酒楼玩月’之意。
　　映华稍加打扮，并不多加装饰，颇有出水芙蓉之感，倒是特意带了皇上所赐的云形金累丝镶宝石簪，步入重华宫，行礼如仪，皇上似乎心情很是好：“你今日很美。”映华莞尔一笑，便按位次坐下。两位贵妃分列皇上左右，因着中秋团圆，段贵嫔更是铆足了劲儿装饰自己，一袭苏锦掐花嵌银宫装，斜插金厢倒垂莲簪，整个人意气风发，似乎全然未被昔日禁足所影响。
　　饮酒几巡，映华已觉醉意，便不再多喝，只由着芙芷陪自己出去醒酒。重华宫面阔九间，进深五间，极为宽阔，屋顶的绿色琉璃瓦在夜光下仍泛着些许绿光，殿后有十几棵柏树，雄伟壮观，气宇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