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后宫女子的十年》犹持颐

7、暗涌

　　一连数天，皇上都再未踏足枍诣馆。其实也并不止枍诣馆，整个后宫都笼罩在无尽的阴沉中，如同冷宫一般。转眼间，皇后一病数月，再回头看时，已是七月初一了。众妃本应照例去行宫避暑，但皇上下令：皇后病重，今年不再出宫往太平行宫避暑，众妃留于宫禁为皇后祈福。
　　七月初三日，因陶贵人侍奉皇后勤谨，皇上谕旨晋封为容华。
　　又是一个午后，因天气闷热异常，映华并未午睡，浑身只觉得腻腻的，难受得紧，又已快到了侍疾的时候，也不再躺着，便启程去了凤仪宫。名为侍疾，其实众人皆知皇后病已不久矣，可碍于皇上，个个儿都噤若寒蝉。
　　转眼间，已步至凤仪宫，途径宫中的御园时，见甫一入宫而观赏的那些花圃仍是精心养着，并未因皇后病重而荒废。只可惜花仍繁盛如旧，人却已凋零至此。
　　轻叹一口气，映华步进殿中，发觉今日只有舒妃和陶容华在此，依次见礼，舒妃只往外去给皇后看着煎药，她二人则替皇后擦拭身子。
　　映华见皇后如枯槁般的手臂，苍白无一点血色，更觉得心下难过，如今时日里，皇后昏睡的时间总是占了大多数，即使醒来也是浑浑噩噩，说不了几句话便累了。映华沾湿了手帕，轻轻为皇后擦拭脸庞，记得刚入宫时，皇后那般的风华出众，如今却因病痛而瘦骨嶙峋，整个眼眶也凹陷下去，倒真应了一句‘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我倒是真情愿替皇后娘娘受罪，看着皇后娘娘如此难受，比剜了我的心还难受。”陶容华已带了哭意，替皇后按摩筋骨的手却仍是不停。
　　映华莞尔：“陶容华对皇后娘娘一片心意，后宫人人皆知。”
　　“皇后娘娘对我极好，我自然要好好待皇后娘娘。”也许是错觉，映华见陶容华脸上竟出现了一抹略带了几分羞意的红晕，转瞬间又不见了，她又道，“你入宫晚，自然不知。皇后娘娘这病，是诞下四殿下后落下的病根，那时就经常病痛，加之皇后娘娘平日又劳累、夜里也睡不安稳，日积月累，再好的人也扛不住。”
　　“咱们的心思都是一样的，若皇后娘娘不好起来，皇上也势必会悲痛欲绝的，只瞧这些天便是了，皇上半步都没有踏入后宫。”映华叹了口气，亦带了几分伤感，又发觉自己的话有些小家子气，忙改口道：“还有如今皇后娘娘重病，六宫也是失了主心骨。”
　　“皇后娘娘这病……若当真到了那一天，我也如同死了一般。”陶容华说得决绝，睁大了眼睛，里面的红血丝异常明显，更显得一双眼睛可怖。
　　映华不便多言，只道：“那嫔妾一会便去通明殿为皇后娘娘祈福罢。”
　　陶容华点点头，二人只一直服侍皇后娘娘擦拭，并不多话。如今擦拭下来，也费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待舒妃来，二人便同去祈福，这一来二去，映华身上如同浸在水中一般，更觉得体力不支，与陶容华告别后，匆忙回了枍诣馆，令芙芷伺候了梳洗，才觉得稍稍好受些。
　　白芷依旧为自己篦头发，温言道：“奴婢听说今日连太后也去看了皇后娘娘。”
　　芙芷接话道：“我瞧着太后对后宫妃嫔总是淡淡的，并不多亲近。”又对白芷道，“你从前是伺候过康惠皇太后的，你想必知道的多。”
　　映华抬一抬眼，道：“入宫前我便知道这宫中原来有两位太后，一位是康惠皇太后，一位是康裕皇太后。康惠皇太后已崩逝，如今的便是康裕皇太后。只是如今只有一位皇太后，哪里还需要徽号来区分呢。”
　　白芷点点头，道：“是，康惠皇太后喜爱皇后娘娘，对妃嫔、宫人都和善，虽是嫡母，却与皇上关系很好。反观康裕皇太后，极擅权术，一直把持后宫，对妃嫔素来淡淡的，既不多加亲近，亦不过分疏远，叫谁都挑不出错来。”
　　正说着话，却见惠贵妃身边的绮云来了，绮云行礼如仪，随后奉上两只锦盒，恭敬道：“贵人这些时日侍奉皇后辛苦，贵妃体恤小主，特命奴婢赠与小主镶宝鹿鹤同春金簪一对儿、玲珑点翠草头虫镶珠银簪一对儿。”
　　映华见那锦盒中的簪子闪烁夺目，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忙叫芙芷收下，又塞了一包碎银子给绮云，绮云也不推脱，只称宫中有事便走了。
　　映华抚摸着锦盒，见芙芷仍是喜滋滋的，便开口道：“倒是古怪。”芙芷不觉，笑道：“哪里古怪了，这两对儿簪子十分珍贵，想必是惠贵妃对小主青眼有加，可是喜事呢。”
　　映华冷笑，她如今在宫中已有数月，早不是刚入宫时那般单纯的性子了，如今跟着淳贵嫔和班水漪也渐渐学会了揣度人心。得惠贵妃青眼是好，可是这夜间而至，如此高调，未必是好事呢……想到此处，映华肃然道：“赶明儿你去查查，看看惠贵妃都给谁送了礼。”芙芷见映华并不高兴，心知此事并非如此简单，便也收敛了笑容，称是退下了。
　　翌日早膳时，芙芷在映华耳边轻轻道：“昨儿收到这礼的除了小主，还有舒妃、淳贵嫔、陶容华、班贵人，以及几位新进的美人才人，连段贵嫔都有份儿。”映华点点头，并不言语，芙芷不解，“小主是不是怀疑惠贵妃蓄意暗中拉拢？”
　　映华点头，“是，如今皇后病重，若皇后来日真将仙逝，中宫之位空缺，皇上又正当盛年，势必会再度立后，而继后人选……”芙芷接话道，“继后人选多半是两位贵妃了。”
　　映华颔首：“不错，她二人家室相当，若将来明争暗斗，不如现在就未雨绸缪，惠贵妃此举是邀买人心也好，是其他心思也罢，咱们都不必理会。皇后病重，浮动的不只皇上的心，还有后宫的人心。”芙芷惊愕，却也知事关重大，不再多言。
　　随着皇后的病情日益严重，嫔妃去侍疾的频次越来越高，从之前的半日一轮，到如今一两个时辰就要换一轮，用完早膳，映华照例前去凤仪宫。
　　刚刚下轿，便见惠贵妃也同样前来，映华行礼道：“给惠贵妃请安。”惠贵妃亲亲热热的扶了映华起来，“贵人不必多礼，大家都是姐妹，何须如此客气。”惠贵妃满脸堆笑，映华也不得不逢场作戏，“是。数日未曾见过二公主了，不知公主如何了？”
　　惠贵妃讪笑，“很好，妹妹若是想念公主，可来本宫的承光殿一聚。”二人又客套几句便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