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后宫女子的十年》犹持颐

1、初入

　　这个故事还要从景元九年三月十九讲起，这一日是殿选之日，两淮盐运使白靖川之女白映华被皇帝挑中，册封为贵人，赐居永安宫。
　　白映华容色俏丽，虽称不上绝色，可中人之姿也是有的，而其之所以入选更多的是因为白靖川在前朝颇受重用、又掌治水之能。如同其他妃嫔一样，入宫第三日她与其他五位新进的妃嫔一同前往长乐宫觐见皇后宇文氏。
　　殿选那日，皇后因病并无出席，而是由二位贵妃——惠贵妃林氏及谨贵妃高氏代劳，再由太后参看。只见宇文氏端坐在凤座上，细看去，虽已近三十，可眼角眉梢中却无一丝皱纹，不难看出，宇文氏年轻时应当是极美的，可是亦有倦容，白映华思忖着，想起那日教引嬷嬷所说的‘凤体违和’。白映华如今得见甚是讶异，那日见到二位贵妃已觉得是雍容华贵，而皇后却更胜，当得起凤仪万千四个字。
　　随着皇后身边的婢女一声：“众小主向皇后娘娘行礼”，白映华的思绪被打断，方缓缓跪下，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起身后赐了座，甫一坐下，只听有人道：“白贵人和班贵人在这之中很是出挑。”
　　白映华往那人看去，她端坐在皇后座下左侧第二，略略年轻些，举止端庄大方，容色绝不逊于皇后，映华旋即反应过来应当是舒妃，如今六宫妃位多悬，妃位上也只有舒妃一个。但一时间尚不知如何开口，踌躇间已听得班贵人从容道：“嫔妾等不过蒲柳之姿，舒妃娘娘谬赞。”
　　说罢，白映华忙行礼道：“是，承蒙舒妃娘娘抬举。”
　　只见舒妃莞尔，并不作声。却听得段贵嫔朗声道：“二位妹妹莫怕，咱们这位舒妃是最好相与的。”又拿帕子略掩一掩笑意，向皇后说：“这些年轻的妹妹一入宫，倒真显得臣妾年老了。”
　　皇后还未开口，惠贵妃便已曼声道：“妹妹你入府晚，若你都老了，我们这些人岂非都成了半老徐娘了。”这话虽是玩笑，却如横刺一般扎进在场的妃嫔心中，如今在高位者，无一不是潜邸中人，或是早早便入宫的，大多都已年逾三十，最年轻的舒妃也已经二十有五了，一时间倒无人接话。
　　皇后啜一口茶，缓缓道：“是谁都会老，可你们侍奉皇上素来勤谨，想来即便年老，亦会有皇恩眷顾，何必愁苦。”
　　谨贵妃闷声半日，突然开口道：“皇后娘娘说的很是，臣妾虽然年轻，可是却不如诸位姐姐资历深厚、品行贵重。”
　　惠贵妃温和道：“说起来，到底是妹妹你福泽深厚，生育一子一女，宫中可无人能比。”
　　段贵嫔附和道：“可不是嘛，为着贵妃的福气，皇上曾经还特封其为夫人呢，又赐了双字封号，十分风雅。只是贵妃嫌皇上所赐的‘廉隅细谨’中‘细谨’二字不好，倒和皇上闹了好一阵子气，到底是皇后娘娘贤德，求了‘容粹’二字给贵妃，其实细谨倒没什么不好，贵妃素来小心谨慎，当年在王府时不仅处处小心自己的胎，还看顾着端裕皇贵妃的胎，真是众妃表率呢。只是再如何小心，端裕皇贵妃如今也不在了，难怪贵妃不喜欢这两个字呢。”又看向白映华等人，哎呀一声，道：“真是不好，本宫也是糊涂了，这些陈年旧事也浑说起来，全当给妹妹们听个乐儿。”
　　见谨贵妃面色已是不快，正欲还嘴时，皇后淡然道：“好了，你们几个侍奉皇上多年，别失了体面。”只听底下妃嫔一众应声，便再不见谁开口。
　　如今虽已到了春日里，可不免总是寒津津的，白映华端坐半日，殿中门窗紧闭，不知是热的还是怎的，额头上忽流下几滴汗珠，刚想拿起帕子拭去，身边站着的婢女已拿起手帕轻轻拭去，白映华不意如此，抬头看去，是从小侍奉她的芙芷，两人相视一笑，白映华心中是很疼芙芷的，虽然是奴婢，可到底从小一同长大，平常自己有的东西，多少也会顾着芙芷，虽然少不了芙芷举止得当，侍奉得宜的缘故，但映华心里是把芙芷当妹妹看的。映华也很是谨慎，为着今日的觐见，主仆二人也不知躲在房中练了多少次，生怕出了一点差错。
　　又坐了一会儿，皇后便叫散了。嫔妃们按位分依次而出，白映华刚步出长乐宫，见班贵人在不远处，忙让芙芷叫住了，行了平礼，曼声道：“今日多谢贵人解围。”
　　班贵人亦还礼，道：“贵人客气，左不过我也是听宫中的女官念叨了几句。”
　　白氏这才细细瞧见了班贵人的真容，那日选秀虽有一面之缘，到底也不真切，入宫后亦无照面，班氏清丽雅致，举手投足都极有大家风范，想到此处，白映华亦有些自苦，虽有容色，可来宫中几日，只觉得宫中的人个个儿都不亚于瑶台仙子。
　　“贵人？”映华的思绪被班贵人打断，班贵人略拿帕子掩掩笑，道：“不知贵人在想什么好事儿，竟这般出神。”白映华略显窘态，忙赔笑：“哪里是想什么好事，是见贵人风姿出众，自觉不如罢了。”映华与之嬉笑几句也便离开了。
　　回到永安宫，映华已是汗淋淋了，用了午膳便歇下了。
　　午后，映华午睡刚起，便见芙芷进来通传，原是班贵人身边的霭华来了，说是今日与其投缘，特送来海棠金丝纹香囊一只，还道，白贵人请移步永庆宫小坐片刻。
　　映华轻轻拿起香囊，放在鼻翼旁细嗅，是淡淡的香气，很是好闻，打开香囊，竟是几朵淡紫色的垂丝海棠，似是刚刚摘下，虽无甚香气，可是好看的紧。
　　芙芷在旁开口：“这班贵人倒是有心思的呢。”映华心下一动，命人取了纸笔来，挥手写就：‘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又携了芙芷匆匆赶去班贵人所居的永庆宫。
　　步至班氏所居的春茂馆，果不其然，足有十几尺的海棠树伫立在馆旁，树冠开展，如今海棠盛开，可谓是奇景了。还未通报，班氏已盈盈而出，白映华忙道：“贵人好意，这香囊真是应景呢。”班氏莞尔，“不过小巧罢了。”说罢，便请白氏进殿说话。
　　映华似与班氏一见如故，絮絮说了许多，二人也同姐妹一般相称，白氏更唤班氏的小字：水漪。直至黄昏，班水漪也一再留客，挽留不过，二人便一同用了晚膳，稍作歇息，才步出春茂馆，正说笑时，见段贵嫔正于院中踱步。
　　二人齐行礼：“贵嫔娘娘万福。”
　　段贵嫔叫了起，打量了映华一会儿，开口道：“前几日与班贵人相谈甚欢，倒是未曾见白贵人，不知白贵人可否陪本宫说说话？”白映华忙称不敢，道：“嫔妾哪里有不相陪的道理呢。”如此，二人便随段贵嫔一同进殿。
　　方一坐下，映华只觉得这殿中沁人心脾，舒爽得很，见她疑惑，段氏道：“如今虽到了春日，可本宫最是怕热，便叫人挪了冰来，只午间日头大时放一放，又取新鲜瓜果置于殿中，很是清香。”段氏这话很是得意。
　　映华心中很是惊异，京城中的冰库本是要夏至之后才启用给各宫嫔妃们用冰，而如今才过了清明不久，段氏却已能提早用冰，可见得宠甚异。她又想起教引嬷嬷在府中指导时的闲话，说段贵嫔虽在王府中只是良娣位分，次于王妃，侧妃，为妃妾中的第三阶。
　　可是她出身南诏，系南诏大公的嫡女，身份贵重自不必说，只是侍奉多年也未有子嗣，也因此多年只居贵嫔之位，未有加封，连封号也未能有。即便如此，段氏喜好奢靡华丽六宫早已耳闻，皇上素来崇尚节俭，如此放任段氏，怕也不只是她得宠的缘故。
　　于是她只道：“娘娘殿中清怡，嫔妾很是羡慕。可只想想所费银钱，嫔妾便只能羡慕看。”这话说的讨巧，段氏一嗤，道：“白贵人若喜欢，那便多来坐坐，我向来是喜欢热闹的。”
　　三人又闲话几句，白映华便与班贵人告退了。
　　回至寝殿，由宫女侍奉沐浴后，映华挽起及腰的长发，端坐在铜镜前，细细端详着自己的面庞，正瞧入神时，见一宫女托盘而入，“是什么？”映华开口询问。
　　“回小主，是今儿皇后娘娘赏赐中有一小圆钵玫瑰乌发膏，此膏很是珍贵，且小主美貌，更要细心保养，奴婢以为小主沐浴完用很是合适。”
　　映华未曾注意她的脸庞，如此一番话，倒是细细端量起来，她容色尚可，鹅蛋脸兼有一双杏眼，着一身蓝紫色宫装，与宫中侍奉洒扫的宫女很是不同。
　　“那你来侍奉吧。”映华抬一抬手，只当允许了。这宫女将乌发膏取出一些，略略揉搓，又将挽起的头发拆落下，仔细涂抹上，又轻轻用梳子篦头。映华似乎很满意她的侍奉，不意侍奉的人中还有这般乖巧的。
　　“你叫什么名字？”映华在镜中静静看着眼前这个温顺的宫女。
　　“奴婢没有名字，从前的主子唤奴婢慈云。”她只低着头，听不出言语中有什么波澜。
　　“不错，以后便进殿侍奉吧，我便赐你一名，叫白芷罢，也算是随了芙芷的排行。”
　　“是，奴婢多谢小主。”说罢，白芷仍是篦头，不再多言。
　　翌日，映华叫芙芷拿了侍奉宫人的名录来，芙芷一径说道：“白芷，原姓汪，景元二年春小选入宫，如今年方十七，曾侍奉过康惠皇太后，后因事被裁出，就被分到了花房，小主入宫后，分来永安宫侍奉，是永安宫主位淳贵嫔分来咱们枍诣馆的。”
　　映华只一壁把玩着护甲，仿若充耳不闻，“淳贵嫔……初入宫第一日便已见过，是个病美人儿，瞧着人倒是和善。”
　　芙芷接话道：“是呢，听说淳贵嫔和段贵嫔当年同在府中为良娣，可二人虽然都为贵嫔，但一人有封号，一人无封号，想来这淳贵嫔也是颇受宠爱呢。”
　　映华道：“想来皇上倒是念旧，你瞧如今宫中高位的女子，大多出自潜邸，除此之外，便只有一位家世高贵的舒妃。而皇上登基以来想来已经选秀三次，这些佳丽中竟没有出头者么？”
　　芙芷为映华按摩着肩膀，笑道：“想来是不合圣心罢，我瞧着小主便是顶有福气的，定会得皇上青眼。”
　　映华笑道：“好了，你这妮子，真是嘴坏。”又敛容道，“仔细盯着点那个白芷，若真是个可用的人，便叫她日日近身伺候罢。”
　　芙芷称了是便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