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明的品格》曦夜不寐

41、第41章

　　大雨滂沱转为小雨淅沥，青青幽篁烟雾蒸腾，别有一番幽缈意境。

　　希微待在檐下看了一会儿雨，终于在傍晚天色昏沉时，看到从竹林幽径外阔步走来的颀长身影。

　　她坐在廊下的栏杆椅上，微微偏头笑看着他步步走近，直到停在自己面前。

　　“在等我么？”他低眉笑问，神色温和柔绻。

　　希微慢慢加深嘴角弧度，主动将手递给他握住，“嗯，在等你。”

　　陆明苍紧紧捏住她的手，到底顾忌着这是屋外没有更进一步动作，虽然其他人都在察觉到他的气息靠近时识趣地避进了屋里不来打扰。

　　最后是希微先起身朝屋里走去，他便也紧紧跟上。

　　房门在身后无风合上，希微正要拉着男人去罗汉榻落座，忽地察觉到身后气息蓦然逼近，暴露出他以往有意克制的侵略性与压迫感。

　　她有意识抬起的指头在看到他靠近的面容时又悄然放下，平静地接纳了他落在自己唇上的柔软和束缚在腰间的桎梏。

　　这是他们第一次离得这样近。

　　横跨了无数时光渊薮，前尘往事如风烟飘散，他第一次吻上她的唇，却还不知亵渎了自己的神明。

　　……

　　夜幕低垂，娜塔莉小心翼翼走到主屋门前。

　　自从指挥官来了后，他们就再也感应不到屋里的任何情况了，生怕打扰了小情侣的好事，刻意等了很久，眼看着晚饭就要变宵夜了，才不得不来提醒。

　　她先是放轻动作敲了两下门，才敢开口喊道：“指挥官，希小姐？需要把晚餐给你们送进去吗？”

　　说完她便后退两步不再继续打扰。

　　相信以指挥官的耳力，肯定听见了她的话。

　　果然没一会儿，主屋门就打开了，陆明苍站在门后，“辛苦了，你们休息吧，这里交给我就好。”

　　他身上的制服已经不如来时严肃齐整，外套没穿，版型挺括的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是松开的，如果仔细观察，还能在臂膀和后腰两侧看到几处被人为抓皱的折痕。

　　“好的，”娜塔莉没有多看，笑眯了眼，“食物都在厨房保温着，您直接去取就好，我就不打扰二位啦！”

　　说完，一个闪身回了厢房，遛得比兔子还快。

　　陆明苍去厨房看了眼，晚餐菜式很丰富，大概因为他回来了，又多加了两道菜。

　　他带着晚餐回主屋时，希微正在看一本秘籍，百无聊赖的模样瞧着不是太感兴趣。

　　陆明苍走过去轻轻将她手里的书抽走，直接弯腰将人抱起来，“不喜欢看就不看了，先吃饭。”

　　希微觑了觑他不似作伪的神情，忽然起了逗弄的心思，倚在他肩头故意说道：“原来修行这么辛苦啊，那些高深的法诀我都看不懂，就算看懂了也学不了，不学了可以吗？”

　　明明是温淡的语调，落在陆明苍耳里自动转变成了“撒娇”，他抱着她来到餐椅边坐下，没有松开换动作，让她继续维持着坐在自己腿上的姿势，手指柔柔将她耳边的发丝捋到耳后，眉目温和至极：“可以不学。”

　　反正他能一直保护她。

　　但是——

　　“只是我希望你能拥有最基本的自保能力，要是哪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保护好自己。”

　　时空裂缝之后的黑暗维度始终是最难忽视的隐患，陆明苍每每想到那个未知的地域，脑海里都会难以控制地闪过许多凌乱的画面碎片，无一不是与战争、鲜血相关。

　　但最令他在意的，终究是“死亡”。

　　那片死亡之地不仅永远葬送了他的战友，似乎也在冥冥之中刻上了他的名字。就好像……他曾死于那片黑暗，他最终的归宿也会是黑暗。

　　有时陆明苍也不由暗暗唾弃自己，明明知道自己肩负的责任与使命，并且早已做好了将生命献祭予这个使命的准备。

　　可因为希微的出现，因为对她日渐加深的爱意，因为得知她很可能与自己是“同一类人”时，他便放任自己失控，放任自己步步靠近她、拥有她之后，又将在未来离她而去。

　　无论那天会不会到来，他都想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给予希微自保之力，是最重要的一步。

　　听见他的话，希微神色蓦地一怔，声音轻轻地，像是反问又像是某种笃定的呢喃：“你怎么会不在我身边呢。”

　　她已经答应让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了，那期限便应该是“永恒”。

　　“对不起，”陆明苍面上慢慢显出几分暗淡的愧色，“希微，我不能像其他人那样一直陪在伴侣身边，我身上还有不可推卸的担子，以后也许会继续辗转于各个世界难得闲暇，能给予你的陪伴很少。”

　　“我希望你能一直平安无忧，生活充实，即使……没有我在，也能一生精彩，不留遗憾。”

　　一生精彩、不留遗憾啊……希微在刹那的时间流逝里回忆了一下自己的人、不，是神生经历，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准备睡觉的路上，实在乏善可陈。

　　远古众神热衷于在世间建立神殿信仰、广纳信徒时，她在睡觉。

　　诸神之战拉开序幕时，她在睡觉。

　　诸神之战结束时，她……她不得不醒来收拾烂摊子，然后继续睡觉。

　　除非天崩地裂、宇宙消亡，否则世间诸事都教她难以提起兴致。

　　但是现在，她觉得人间也没有那么无趣。

　　何况还有一个陆明苍。

　　“我的人生不会有遗憾。”希微语调悠缓地说道，指尖刮过他微红的耳廓，对着那张薄唇压了上去。

　　就算有遗憾，她也会将它补足。

　　＊

　　夜半时分，清幽竹林无风无雨，点点萤火飘荡林中，好似仙境烂漫。

　　竹林边缘，人影憧憧宛如鬼魅徘徊，那些行踪如幽魂的影子几次想要接近林外那层无形的结界都铩羽而归，再看时，五六道人影只剩下一道，其他的都化作灰屑飘散了。

　　眼看着精心制作的傀儡纸人就这么一个个送了人头，董偃后悔莫及，正要施法将最后一个收回来，才刚刚念了法诀，就见那纸傀儡忽地无火自燃起来，转瞬化为了飞灰。

　　董偃暗叫不好，连忙施了个隐匿诀准备逃之夭夭，刚一转身，就被一堵“墙”挡住了去路。

　　熟悉的气息钻入五感，挺拔颀长的身影只是一身闲适的日常穿着随意站在那儿，就带来无穷无尽的压迫感。

　　董偃认命地闭上眼，悬着的心终于死得透透的。

　　“你有几条命敢擅闯我的领域？”陆明苍声音沉冷，看着董偃的眼神就像看一个死人。

　　董偃心虚了一瞬，想到今天的惨状，立马就直起腰杆质问道：“我还想问问你呢！陆明苍你赶尽杀绝啊！我又没招你没惹你，你凭什么让楚承把我送走！”

　　“你没招惹我，”陆明苍冷冷看着他，“但你觊觎希微。”

　　董偃语塞一瞬，才语气激烈反驳道：“那都多久之前的老黄历了！那个时候她和你又没什么关系，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有什么错？再说了，我现在知道她是你女朋友了，我这不是连她的衣角边边都没敢沾一下吗？你不至于这么小心眼吧！”

　　陆明苍轻轻颔首：“你说的有道理。”

　　就在董偃得意地哼了一声，等着指挥官主动给自己赔礼道歉时，又听这小心眼的男人补了一句：“但我不放心。”

　　“…………”

　　气极的董偃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发抖，嘴唇上下翕动几次欲言又止，一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骂他才能解气了。

　　“没事就赶紧离开，下次再擅闯我的领域，你知道后果。”

　　陆明苍说完正要转身离开，董偃死死盯着他的背影越看越气得肝儿疼，憋了半天才破罐破摔大骂道：“陆明苍你不会是心虚吧！怕被希小姐看到我这张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皮囊，又被我风趣幽默独树一帜的灵魂吸引，所以不敢让我靠近她是不是？”

　　反正横竖都被赶走了，此刻的董偃无所畏惧，叉着腰怒放豪言壮语：“也对，像我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有些恋爱经验但是经验又没那么丰富的帅哥，最是知道怎么和女朋友相处了，不仅能陪女朋友琴棋书画诗酒花，还能柴米油盐酱醋茶，哪像你这种古板无趣工作狂，连陪女朋友的时间都没有，啧啧啧……你防得住我一个，防得住……啊啊啊——”

　　随着一阵惨叫声渐渐消失在空中，竹林外已然没有了多余的身影。

　　林外的动静没有传进竹林小院半分，连宋芃等人也毫无所觉。

　　陆明苍回到主屋卧房，希微似乎被惊醒了，迷迷糊糊地靠过来钻进他怀里，声音呢喃不清的：“怎么了？”

　　“没事，睡吧。”陆明苍替她掖好被子，将人抱在怀里，没有让她看到自己眼中的晦暗。

　　该说不说，董偃的确踩到了他的痛脚。

　　他现在最遗憾也暂时无法改变的就只有一件事——无法长期陪在希微身边。

　　他说希望她在没有自己陪伴的日子里也能过得充实快乐，度过精彩多姿的每一天。这话当然是带了些故作的慷慨。

　　光是设想到在她那些精彩充实的岁月里，也许会多出别的男人，她也会对其他男人说出“我允许你陪伴我”这样的话，他就无法忍受，甚至狂躁地想要做点什么极端过分的事。

　　在他隐秘而阴暗的内心深处，只想独占希微的目光，让她只能看到自己一个人，永远。

　　感觉到拥着自己的双手束缚得紧了几分，希微嘴角笑涡深了些，缓缓回抱住那截劲瘦的腰身。

　　她的小狗有些患得患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