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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藏星 ...


  •   取到匣子后,姜煐感觉脚下一空,小轿忽然动起来,往旁处行去。她差点一骨碌滚进裴颐之怀里。

      裴颐之用手搀扶住她,手的位置很得体,但姜煐仍感觉到冷气沉沉。她抱着那个匣子好生坐稳,眼神飘到他微微握拢的手上,被夹到的红印子处破了皮。

      裴颐之冷道:“殿下珍视臣的信物,臣不胜感激。”

      姜煐:“……嗯。”

      她没什么好补充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他却追问道:“殿下没有什么想要和臣说吗?”

      下意识要说的话刚刚都心虚说完了,还能说些甚么?姜煐摇摇头,发上步摇晃了晃,熠熠光华迷乱了目光。

      他的唇用力抿着,末了,微微勾起,喟叹道:“既如此,劳烦殿下帮臣上药。”

      姜煐沉了心思,将匣子打开,取出那一小瓶药。

      手指拧开精巧的瓷盖儿,看见里头青绿色的药膏,欲伸出食指抹上一些。适时,裴颐之递来一根金制长柄小勺。

      姜煐道:“取药多用银制。”

      他嘲道:“臣贪恋荣华富贵,用的是金子。”

      姜煐细看他半晌,抿唇取上些药膏,示意他拨开衣襟。

      她记得自己咬的没有多用力,至少比很多次都轻,怎么还要搽药?

      裴颐之长指拨开圆领,苍白肌肤上的肌肉线条流畅而优美,锁骨上的咬痕清晰可见,分布均匀。一个小小的橄榄状。

      她勾了勾手指,他听话地俯身下来,手撑在她的腿边,压住了她细腰上垂下来的绶带。

      姜煐本被他身上的兰香气包裹,闻不出太多味道了,现在他解开衣领,那股清雅气息带着体温卷过来,萦绕在她的鼻间。

      她将金灿灿的长柄勺贴在他肩膀的咬痕上,接触的一瞬间,他肩上肌肉紧缩了一瞬,随后逐渐放松下来。

      轿子有些摇晃,并不算太平稳。他清浅的呼吸在她脸侧拂动,垂下的长睫漆黑浓密。姜煐盯着他的唇,发觉他的脸色不佳。他笑了笑,悄声说:“殿下,还没抹完。”

      “嗯……嗯。”她三两下弄完,将工具放回匣子里。裴颐之抿着唇,似乎在忍痛,调息片刻,用方才的湿帕子擦干净金长柄勺,一齐放在匣子中。

      等瞥到红绳时,他取出来问:“殿下本意是想连药瓶一起还给臣?”

      姜煐移开目光:“手上要搽药么?”

      “不必了。”

      不等他开口,她又道:“可以送本宫回去了。”

      她以为轿子不方便停太久,才佯装走动。谁知裴颐之黑眸中凝着冰似的,含笑道:“有一处需得让殿下瞧瞧。”

      “大景宫甚么地方本宫没去过。”需要他来介绍?

      他似乎还在难忍肩膀上的疼痛。姜煐试探道:“真有那么疼?”

      “殿下让臣咬一咬?”见姜煐面露难色,他道,“开玩笑的,殿下不必介怀,日后帮臣再抹几日药便好了。”

      他闭眸忍耐,姜煐看着他捏着红绳的两指泛白。

      小轿迅速抵达目的地,裴颐之撩开帘幔请她出轿,她迈步下来,看见宽大的宫门里悬挂着一轮明月,静芽和青竹都未跟着。待裴颐之下了轿,小轿也很快隐蔽在阴影中。

      姜煐步入皎洁月光,站在门前回望,他长身玉立,缓步走向她。

      他面色不佳,月光下更显苍白。她记得姜煊说他政事繁忙,离开狭小的空间一看,果然又清减几分,不过显得更从容淡然了……看上去像晴日平静的海面,实则藏着摧枯拉朽的力量。

      “殿下,请。”

      宫门开着,里头燃着烛火。

      姜煐走过一地闪着月光的幽径,仔细一瞧,不像错觉。这条路上铺得当真是水晶,照射出泠泠月光。姜煐看向远方亭台楼阁,无一不雕梁画栋。

      她不敢置信道:“你铺的路?”

      太过奢靡,不像他的风格。

      裴颐之道:“太子慰念臣辛苦,故将藏星宫赏赐给臣。”

      藏星宫?

      姜煐生在大景这么多年,从未听过藏星宫这座宫殿。况且,她不曾听闻有赐宫殿给臣子的先例,除非那个人是……她的枕边人,她的驸马。

      她心头一跳,看着裴颐之。

      可他不是。

      他住在大景宫中已经是破例,赏赐宫殿,更是破格。姜煊不懂事,他也不懂事么?

      “裴大人的奖赏令本宫大开眼界。”

      她并不高兴。眼下的美景没有让她心情变好,她不可避免的,忧心忡忡的想到这样带来的后续影响和结果。

      “殿下不喜欢?”

      “太子奢靡,恐让国库空虚。”

      “殿下病时,太子在此处寻欢作乐。臣谏言数次,作用甚微。下毒事后,太子忽而将宫殿赐予了臣,说……”

      “说甚么?”

      “说臣可带殿下来此。”他道,“太子问臣要换成甚么宫名,臣本想取作‘藏月宫’,把殿下藏在这里。”

      他低笑一声,想要伸手抚摸她的发,姜煐蹙眉,别开脸。他黑瞳凝霜道:“可殿下是注定在高台上的人,臣不会这么做。”

      “你既然是臣,便不该要这座宫殿。”

      他笑了笑:“臣为殿下殚精竭虑不好么?”

      姜煐叹道:“你将自己推到这个位置,是众矢之的。当真无后顾之忧?”

      “臣有。”

      月光下,他一贯清浅的面容染上一层薄薄冷色,衬得眼底藏着的情绪更加按捺不住。他伸手别过她的脸,要她看他,轻声蛊惑道:“等臣功成身退,殿下可以把臣藏在这里,臣在这里等殿下……”

      他竟是打的这样的主意!

      “都说众星拱月,臣能将殿下留下么?”

      姜煐睨了他一眼,脸上泛红,拍开他的手:“说甚么乱七八糟的!”

      裴颐之栋梁之材,怎可留在此处观风观月作闲人?她可不允许。

      “你怎知是功成身退?皇恩浩荡,宰相行监国之权,你未必能安然退身。”

      “殿下可以垂帘听政。”他定定道,“借势而为,升祚继明御极。届时,臣全仰仗殿下荣光。”

      姜煐沉思不语。

      他再次轻轻巧巧道:“殿下不想做的事,由臣来做;殿下不想沾的血,臣的手可沾。臣会做得很好。殿下……只需要想怎么奖赏臣便好了。”

      他拿起手中红绳,道:“殿下不方便戴,无事的。臣将它放在天机镜上做个装饰,再赠给殿下。”

      他温柔至极,体贴备至,姜煐却想起上一世赐他和离书的场景。分明截然不同,却全然相同似的。他嘴上说着好,眼底却没有应该有的温度。

      她缓道:“本宫不需要。”

      他眼中黑冰渐冷,反问道:“怎么会不需要呢?陛下想要臣口中的运,雍亲王也想要,天下人都想要,殿下怎么会不需要?”

      见姜煐眸中挣扎,他拉着她的手,似乎放下点心,道:“殿下需要的,殿下需要臣,也需要运。”

      他想要抚头的手停了停,揉了揉她的发尾,说:“臣明日戌时在此等殿下,殿下来帮臣抹药,好不好?”

      她皱起眉头,想要抽开自己的发。

      “殿下——”

      他像在小轿里那样拦住她,握住她的手腕,制止她离开。

      他说道:“殿下若不来,臣会去寻殿下。”

      姜煐心中生出一股无力。

      她在想,要是当初回到过去成为狸奴的时候,没有去找裴颐之,或许如今不会变成这样。

      背道而驰。
      不仅是裴颐之说的背道而驰,事情是真的在往姜煐所想的那样背道而驰。

      她的手腕皙白一节,吸纳着他掌心炽热的温度。
      她用力甩开他:“裴颐之,你当真要将国事与私情搅在一起?此非君子大义,非君子所为。”

      君子?
      他笑了笑,声音飘飘如在空中,情绪几欲破开海面:“臣非君子。”

      姜煐道:“你在玉清宫学道,听的是天命,读的是圣贤,怎可说出这样的自弃之言?”

      “殿下,非也。”裴颐之摇头,食指贴着她的面颊,蹭了蹭,哑声道:“臣只是厌倦了他人的道,厌倦旁人将臣当做卦中的器具,厌倦被当做天机镜的附庸。”

      他柔声言语,将皇权眼中的渴求贬为无用:“天机镜于臣有何用?不过是无用之物。”

      “既是无用之物,你还送我干甚么?”

      他唇边泛着清浅笑握住她的肩,哄着她转头。她甩开他的手,拗不过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挽留,终是回过头瞧着他。

      “可是,臣愿意成就殿下的道。”

      姜煐怔怔望着他。

      “你说甚么?”

      他俯下身,垂落的目光有如微醺时的眷顾,叫人昏昏沉沉起来。

      “臣愿意成就殿下的道。”

      他的目光是清明的,恰如山尖的雪。

      姜煐将他的气息吸进身体,感觉到早先埋下的种子抽条成数不清的藤蔓在血肉之中将她牢牢攀附。

      她的心在颤抖。

      她瞧见月光下,他的眼睫也在发着颤。

      他也在害怕?

      天火之中,他都不曾害怕,现如今他却因为她的一句答复而害怕?

      姜煐闭上眼。她想起她在天火中,轻轻将红绳放在他的棺木中。他的面容被烧得难以识别。

      他怔了怔,双臂牢牢将她锁在怀中,低低问道:“殿下为甚么不言语?”

      她伸手贴在他俊逸面容上,他即刻回应,吻了吻她的手,将自己送到她手上。

      “皎皎。”

      他情难自禁,“皎皎回应我了,对不对?”

      姜煐笑了笑。

      每一次,他都要说“好不好”“行不行”“对不对”。反问的时候,好似早就给了自己答复。这是属于裴颐之的自欺欺人。

      她很少给他直接的答复。
      这次她会给。

      姜煐仰头道:“不对。”

      裴颐之的呼吸一滞,身体僵硬:“臣听错了。”

      姜煐又重复了一遍:“不对,裴颐之。”

      他屏住呼吸,眸中隐痛:“哪里不对,臣哪里没有做好?”

      “你做得很好。”她双手撑在他肩头,强迫他拉开距离。

      就是做的太好了,对她太好太好,好到他毫不在意自己的性命,所以她才要说不对。

      谁教他这样做的?
      谁要他死在她眼前的?
      他是不是故意的,就等着她后悔,等着她难受?
      让她知晓天道轮回因果历然没有什么是可以逃掉的?

      姜煐眼尾微红,咬牙切齿道:“本宫也厌倦了你自以为是,全然不将性命放在心上。”

      他一池黑潭中的寒星闪烁。

      “都说让你离我远一点,你为什么听不懂,为什么做不好?!”

      他凝睇着她。

      姜煐感觉到他一腔热忱化作潺潺春水,无可奈何般哀柔,哑声说道:“唯有这一点办不到。”

      “你要办到,你要做到,你要让我放心——”

      “臣在殿下身边,殿下有何不放心?”他头一次打断她,贴着她的小脸,夹杂着被挤压到逐渐变形的情绪,百般不解道,“殿下一直逼着臣离开,为何?究竟是为何,为什么?”

      “因为……”

      厌倦他?
      不,不是。

      厌倦他了。就这么说好了。
      还有更好的吗?

      讨厌,厌倦,不喜欢……不,她害怕。
      她太害怕了,害怕他会再一次在她面前死掉。

      姜煐闭上眼,面容苍白,挣扎着准备将厌倦二字说出口,忽而意识到自己实则像从前一样懦弱。

      她听见裴颐之冷冷一笑,说道:“殿下说得这么艰难,脸色这般差,想来想要说的不是甚么真心话。”

      姜煐眨了眨眼。

      他道:“殿下初初见到臣,说臣是殿下的夫君,坠落山崖时,却说我们早已和离。臣与殿下还未成为夫妻,未来尚未兑现。可殿下失忆时对臣百般回应,想起时便希冀结束。臣是否可以猜测,殿下害怕最后的结果,就像抗拒梁涴清的死一样——”

      他顿了顿,姜煐跟着他的话语心停了停,便听他道:

      “殿下害怕臣的死,对不对?”

      姜煐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她娇艳的双唇微微张开,他见状低头吻上来,强势唇舌卷走她檀口中的气息,将她的呼吸夺去。

      他的对不对,是对。

      在离开她这件事上,他没有给她应有的回应,而是以下犯上,毫不知教诲,将她吻得柔弱无骨,脑中一片空白。

      他好像吃准了她是在乎他的。

      “裴颐之,你混蛋……”她嘤咛喘着,勾着他的脖颈,水眸含着潋滟的光,骂道,“因为本宫讨厌你,讨厌——讨厌死了!才不要你做夫君!”

      他贴着她的软唇,轻轻摩挲,沾满欲念和占有,用几不可闻的气声回复道:“那就讨厌臣,利用完了,就将臣杀了,磨成一颗颗兰香骨珠,叫人镶嵌在天机镜上赠予殿下。”

      他恍似有些愉悦,含着笑将话送进她口中:“……这样殿下再也不用害怕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藏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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