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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难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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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如意肌理滑腻,姜煐连匣子握在手中,口脂散乱。
她平复着呼吸,裴颐之拿出帕子点擦着她的唇,漆瞳如黑色月光下的湖潭,跳下了幽深的暖意,涟漪瞬间归于平静。
他在看着她。她舌尖酥麻,喉道火烧火燎,像是过了兰香味的酒,匆匆别过眼睛。
姜煐气鼓了脸,用手肘推了他一把:“放肆。”
“殿下统共就会说这两个词么?”他说道,“还以为殿下会打我一巴掌。”
“你……胡说。”
谁要打他?变态。她牙痒痒道:“太欠管教。”
他为她着想极了,低声出了个主意:“殿下可管教管教臣。”
末了,他苍白长指滑过凸起的圆润喉珠,拉开工整的衣襟,半露不露,显着一个半月形的紫红色咬印。
他仰着头,指了指这个管教的痕迹,让姜煐瞬间回想起雨夜呢喃,暧昧水声。
这个咬痕是事实后的逼供。
而她选择视而不见——
姜煐狠狠踩了他一脚。
他顿了顿,说道:“殿下,这是臣的新皂靴。”
“管你是什么靴,迈开走远些。”
见裴颐之唇边含着深笑,她拿着玉如意扭身走出去,面色已然恢复冷峻。王甯多看了她一眼,静芽在一旁说太医要问诊。此时,裴颐之捏着帕子走出来。
那绣着兰叶的素帕子里头埋着一线红痕,远山淡红般,吃到嘴里有股微微发甜的腻味,还含着他那股子香。她眉尖不自觉一跳,抿着唇快步离开。
出了福宁殿好一会儿,静芽道:“殿下在殿后拿东西时没出什么声响。”
姜煐脚步一顿,静芽撞在她的背上。
“殿下?”
姜煐道:“……为何这样说?”
她自己觉得没有受到半分影响,是她太过自信了?
能看出来吗?
她纤指摸过唇瓣,没有蹭下痕迹。
脸颊?也不烫。
哪里能看出来?
静芽不好猜测她和裴颐之在闹什么别扭,忽而又冷淡下来,只说:“殿下从殿后出来时瞪了裴大人一眼。”
“哦。”
她等了等,忍不住追问,“还有呢?”
静芽道:“啊?哦……还有就是,殿下的眼睛亮亮的。每次看见裴大人都是这样呢!”
静芽这句话的尾音还未落下来,姜煐回过头道:“以后不许乱说。”
“嗯……?嗯!嗯嗯!”
静芽点头如小鸡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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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煐未见过俞遥。听闻是裴颐之的人。
她现在不想和裴颐之扯上关系,她脑袋疼。
姜煐懒懒搭着手腕侧倚在榻上,俞遥坐在坐在椅上为她诊脉。
静芽问道:“俞太医,今日怎么诊了这么长时间?”
他做事利落,过来请平安脉,向来是随诊随走,看上去和裴大人一样忙得不得了。这回怎的……
姜煐抬眸:“脉象有异?”
俞遥收了帕子,拱手道:“殿下放心,一切正常。”
他转过身,像一个启示,先从随身携带的箱子里拿出一个食指长的绘海棠药瓶子,递给她,再斟酌开口:“殿下,这是裴大人要臣转交的伤药。”
“伤药?”姜煐把玩着那个小瓶子,道,“本宫没有受伤。退回去吧。”
俞遥默默把毯子上的小瓶子拾起来,放在案上,拱手道:“裴大人说,若殿下说不要,便自己送到延和殿。”
姜煐冷笑:“你们个个都听他的,不把本宫放在眼里?”
俞遥为人实在,闻其所见:“殿下此言差矣。裴大人向来顾及殿下。”
“顾及?哦,你说说看,他如何顾及?”
俞遥不敢乱言:“殿下昏迷的这些日子,前朝繁忙,裴大人皆亲力亲为。虽位极人臣,却无半分逾矩,实是良臣也。”
无半分逾矩?
那在延和殿和她寻欢作乐的是谁?
夜里跑到凌华宫来的是谁?
偷偷亲她的是谁?
无半分逾矩?
俞遥倒是提醒她了。以后她要告诉凌华宫守门值班的小太监“裴颐之和狗不得入内”,省得吓坏了她的小狸奴。
姜煐抿着唇盯着他,俞遥只觉得她眸光犀利,酝酿着一场春日雷雨。
姜煐忽而道:“静芽,送俞太医出去。”
俞遥拱手道:“多谢殿下。”
那小瓶子留在案上,等俞遥离开殿中,她方才拿起来仔细瞧了瞧。
上头没有刻字。打开后,是普通的药香气,没有什么不同。
她想要将那个瓶子扔到火盆里,可出手的一瞬间,有点舍不得。
她把瓶子握在自己手里,丢到榻上,又越想越难受。
她从不怀疑裴颐之的忠心。上一世,和离、利用……倘若他有一丁点想要对她不利,他在每一个节点都能够和她作对。他未用权势对她施压,只是忠言逆耳,当时她是半点也听不进裴颐之的话的。她方能随心所欲。
好吧,也许太随心所欲了一点。
可她明知道重来无法改变,今生也要这样随心所欲,当真狠不下一点心远离他,给他个善终么?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她怎会如此犹豫,这不正是她最讨厌的姜令安式的怯懦么,真叫她自己不齿。
静芽送完俞遥,脸上带着点红进来,手里拿着两打红绳,问要不要挂到海棠树上。
姜煐摇摇头,叫静芽把红绳剪成长段。
她瞥见手上的红绳,摩挲过上头的赤金桃珠,将红绳取下来,放在金丝楠木钿珠盒中,再把那瓶药也装进去。
“殿下不戴了么?”
“嗯。”姜煐闷闷道,“你把红绳弄好,最好齐整些,尾端挂一些漂亮珠子。”
静芽笑道:“要照着那颗赤金桃木做珠子么?”
“不用了。”她放在里头,不打算戴了。
可还有那些字呢,画呢?
收拾起来真够费劲。
姜煐坐于长长的卷轴旁,指尖滑过隽秀墨迹。
他若是还在玉清宫,就不必来大景宫遭这些罪了。
大景宫是姜氏的宫殿。
大景是姜家的王朝。
他何苦死不得所,走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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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景宫西北角,渡鸦收了翅膀站在禅心宫上,低头看着一顶小轿停在门口。
禅心宫曾是前朝佛庙,规格不大,太祖皇帝崇道而少修缮,逐渐废弃。
芳贵人现如今住在这里。静芽掀开帘幔,露出她绮丽姿容。她搭着静芽的手出来,仰头看向天外,说:“到大景宫边角上了,怎么还望不到头呢?”
禅心宫落着锁。
静芽打开门,姜煐绕过三门,沿着主道继续往里走,看见芳贵人正痴愣愣坐在长满杂草的台阶上。
她背后大雄宝殿的飞檐上渡鸦正望着,她亦望着。宝殿中的成道像坐佛亦垂望着。一层一层,一重一重,都锁在小小的西北角落中。
在姜煐印象里,这位姜令安的得宠后妃妩媚动人,从来都装扮得得体而美丽,不曾见过她如此狼狈不堪。
芳贵人木讷的眼珠转了转,看见了她,在台阶上笑。
她笑得肆无忌惮,姜煐静静看着,等她笑完。末了,等芳贵人垂死般发出几声拉箱的咳嗽,吐出一口血,姜煐问道:
“你笑甚么?”
“笑你还活着。”
姜煐微微扬唇:“你笑皇后失策?”
芳贵人眸光一掠,摒去笑意,抿着唇。她哼了一声,“帝姬来这里是看我的笑话?”
“要看笑话,本宫去乾福宫时常能看,何苦跑到这里来看你的笑话?”
“哦,”芳贵人拉长了音调,“那裴相想要臣妾死,帝姬也想要臣妾去死咯?”
姜煐瞧着她,半点儿不声色。
她躺在台阶上,笑得捂住肚子,指道:“哈,是这样,死,嗯,死哈哈哈哈,死了好,死了好,死了干净!大家都一起死!姜令安那个王八蛋屁事不干玩了多少女人,大景迟早要亡了!也好啊,也好,都是报应。他这个畜生怎么配坐皇位?那个傻货儿子也是个蠢猪,整日不理朝事,在皇后怀里当三岁孩童!”
姜煐面色不动,听她发疯:“还有你……哼,宫里早就传遍了,帝姬不会真以为旁人不知晓吧?你勾引裴颐之,与他私相授受。呵,裴颐之这样的男子,权势倾天,将他攥在手里,届时天下易主,不至于死得太快嘛。”
她用手指梳着鬓发,眼睛盯着姜煐,摇头晃脑道:“那日臣妾把衣服都快扒光了,压着裴相的手放在心上,求他帮忙暖暖,裴相只顾着嫌手脏。臣妾学了这般多房中术,却还不曾拿下裴大人,真好奇帝姬是怎么做到的?”
静芽横眉骂道:“闭嘴,你胡说些甚么!”
渡鸦叫了几声,坐佛慈悲的目光下,芳贵人浑身颤抖。
姜煐肃穆神情未受到半分侵扰,沉声问:“本宫来此,只想问二个问题,你若如实回答,我给你一个出路。”
芳贵人抬头,目光一滞。
“毒是经你手下在本宫药中的吗?”
芳贵人泪水无声流下。
姜煐又问:“皇后只在本宫药中下毒了吗?”
她怔了怔,深呼吸,仿佛哮喘般磨人。
她既未点头,也未摇头,仅是看着姜煐,直勾勾地看着。
“芳贵人,本宫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回答,本宫会送你出宫,让你得以善终。”姜煐吸了一口气,“皇后只在本宫药中下毒了吗?”
“皇后……陛下……”
她喃喃两声,一阶一阶往上爬,爬到大雄宝殿下。躲在那道目光下。
风吹云散,姜煐偶闻几声念佛声响。芳贵人趴在门槛前,垂面伏在地上。
静芽叫道: “芳贵人。”
“别这样叫我!”她尖叫道,“我不叫这个名字。”
姜煐道:“你道出隐情,本宫替你做主。”
她不回答。只是摇头。
逐渐地,姜煐听不到她任何回应,连嘴里佛经都听不见了。
她对姜煐摆了摆手,似是累极,再不愿多说一个字:
“你走,都走。别再来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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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前,姜煐说若是她想好了,可传信给门口小黄门,她饶她不死。
傍晚云销雨霁,传来芳贵人自尽的消息,姜煐手中茶盖一顿。
——是王甯叫人拿草席给扔了出去。
姜煐问:“她可留下只言片语?”
“小黄门不肯说。”
“张炳才在?平烟在?”
静芽摇摇头,皱眉道:“延和殿的小黄门去过,也许裴大人知晓。”
姜煐放下手中的茶。
她明明给了芳贵人活下来的机会,可芳贵人竟然还是选择了死亡。
为什么?
她攥着手里缠着粉晶琉璃珠子的红绳,静芽见她闭着眼,安慰道:“殿下,芳贵人是否毒害了您还未可知……”
芳贵人不信她。这宫里头,不信才是正常。信了便一败涂地。
她救不起来的人,注定走向自己的终局。她没有玩弄时间,是时间玩弄了她。无法改变的终局罢了。
只不过芳贵人的死和王甯的迅速动作都无疑给了她回答。
小狸奴蹭上来,舔了舔姜煐的手。
姜煐自嘲道:“谁会在这宫里寻些真意呢。”
也许芳贵人能见一见她小产的孩子。算是团圆了。
姜煐垂下目光,将手中红绳缠到小狸奴猫手上,被小猫手灵活一甩,甩到地上去了。
她笑了笑。
起身开门,将红绳束在海棠枝头,指腹沾到花蕊,轻轻蹭了蹭。
末尾的珠子在风中敲冰戛玉,清脆悦耳。
夕曛将尽,金日落于大景宫的墙壁下,世界坠于黑暗,有如落入沉沉海底。
喘不过气。
姜煐回过身,有个瘦脸的小黄门走进来,恭敬躬身道:“殿下,奴才延和殿青竹,裴大人有要事相商。”
姜煐抿唇:“本宫不去。”
“哦,”青竹连眉毛都没动,说道,“裴大人说事关禅心宫一事,若殿下不过去,他便过来。”
姜煐听见粉晶珠子不停地响。撩动着她心底的真情。
趁她还在犹豫,青竹笑眯了眼睛:“殿下,裴大人还说,若殿下犹豫,可直接请她上轿。”
“此为何意?”
“裴大人在轿上等殿下。”他说,“就在凌华宫门外,亲自接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