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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24根蜡烛 ...

  •   记忆里似乎也有这样一天,她坐在空旷的房间里,等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那是2012年的9月30号,她迎来了22岁的生日,失去了唯一的爷爷。

      接到电话通知的一瞬间,她已经冲出了学校,即便买到最近的一班机票、用上最快的速度回家,她也没能见到爷爷最后一面。

      院坝聚着许多村里的人,桃屋的门大开,一张木板简易搭的床上,躺着盖着白布的人,没有呼吸,没有声音,安静的可怕。

      她的手不停发抖,眼泪死死地憋在眼眶里不肯出来,明明是一下子的事,她却花了许久才揭开。

      有些黝黑瘦弱的脸,白色的眉毛下是一双紧闭的眼,无论木西怎么等,他都没睁眼看她一眼。

      她去抓他的手,凉得她心头一惊,但她没舍得放手。

      指甲长长很多,她不在家,就没人帮他修剪。

      旁边有人来拉她,她执拗地不肯起身,跪在那里,使劲攥着那双冰冷的手,没有温度也没有脉搏,厚厚的老茧磨着木西的手,直戳人心窝的难受。

      她说:“爷爷,我回来了。”

      没有声嘶力竭的哭嚎,也没有断线的眼泪,她只是不相信,不相信这一切。

      是噩梦,这肯定是噩梦!

      木西无神的起身,她得醒过来,不能困在噩梦里。

      对,只要坠落,就能醒来——电影里是这么说的!

      她一个箭步,冲刺到路边,毫不犹豫地跳下土崖,吓得跟过来的村长急忙大喊,“快来救人!”

      幸亏土崖不高,底下又是一块稀泥田,没摔出什么严重的伤,村医检查后连医院都不用去。

      将昏迷的木西送上二楼的卧室,村长不放心,特意叫自家孙女小玉米守着,生怕她醒来再做傻事。

      院坝的村民商议着下葬的事儿,木西家里已经再没有其他亲人,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实在让人觉得可怜。

      村长思索片刻,揽下了这事。木西尚且年轻,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葬礼操办什么的肯定有很多考虑不全的,他得帮衬着。

      梦里的木西一次又一次地跳下高处,她想醒来。

      她觉得醒来就可以看到爷爷了,活着的爷爷。

      枕头被眼泪打湿,旁边的小玉米懂事地替她擦掉侧脸的泪,糯声喊她:“小西姐姐?小西姐姐?”

      听到声音的木西终于从梦魇中解脱,醒来看到小玉米懵懂的脸,心一下子死了。

      这不是噩梦,这是现实。

      她知道的,可是她不想知道。

      她闭上眼,眼泪终于决堤,没有哭声,悲伤却振聋发聩。

      “小西姐姐,你哪里痛吗?要不要我叫爷爷来?”小玉米拉住她的手贴心地问。

      “我没事...”木西的声音哽咽不已。

      她用手臂挡住脸,抽抽噎噎地忍着哭声,嘴唇开合间,喃喃自语道:“爷爷他..该有多疼啊...”

      哭到眼睛红肿发疼,木西都没能停下来,旁边的小玉米一直在用纸巾帮她擦,却怎么也擦不完。

      她听爷爷说了:小西姐姐以后没有爷爷了。

      没有爷爷的她,该多难过呀,一直哭个不停。

      她小脑瓜想了想,说:“小西姐姐,你别哭了,我把爷爷借你,这样你就有爷爷了~”

      听着如此天真的话,木西的心更疼了。

      后续葬礼的事木西已经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刺耳的镲声和道士先生嘴里一连串听不清字眼的话。

      清晨的殡仪馆哭声很杂,每个小房间都弥漫着痛苦。

      爷爷被推进去火化之前,道士先生让她剪下爷爷的指甲,等到烧完后放回棺材,意为全尸下葬。

      她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到什么也看不清,但她很努力地剪完了,没有弄伤爷爷的手。

      棺材很轻,轻得木西双手就能抱起;也很沉,沉得装载了爷爷的一生。

      望着长长的黑盒子被黄土一铲一铲填埋的时候,木西知道,她再也唤不醒那个人了。

      等到土堆成坟,村里的人渐渐散去,木西仍跪在那里。

      片刻后,她好似想起什么,突然起身开始疯狂地在树林里翻找。

      很久之前看到过的,她明明记得的。

      终于在山崖边找到了——一株山茶花。

      小心翼翼地刨根,脏了一身泥也顾不上,又加快速度跑回坟边,木西最终将花种在爷爷坟头上。

      短暂地用它代替自己陪着爷爷,她这样想。

      返校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木西都没有实感。她总觉得,只要她回到九安桥的家,爷爷都会在那里等他。

      爷爷喜欢躺在竹摇椅上晒太阳,木西坐在小板凳上给他剪指甲,黄昏的时候,木西做好饭站在院坝边喊,爷爷就会牵着牛回家,手里端着给她摘的满满一小饭锅的树莓。

      真正意识到失去,是大三体测前的一个周末,木西趁着夜晚去足球场跑步,周围跑过一个接一个的同学,耳机里的音乐声一遍一遍循环播放着。

      明明所有事情都发生的那么平淡如常,木西却茫然地停下了脚步,她站在跑道中央,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件事:

      她再也没有爷爷了。

      即便再回到九安桥的家,她也见不到爷爷了。

      那里,已经没有人在等她了。

      不知何时,眼泪已经流下来,她蹲在坏掉的操场灯下,委屈的哭了。

      当天晚上,木西坐在宿舍的椅子上彻夜未眠,她就那样呆呆地等着,等着什么也没有的明天。

      就像此刻的她,也是这样木然地等着。

      只不过这一次,她等的不是明天。

      她在等余辛扬,在等下一秒就有可能出现的余辛扬。

      她想和他一起过一次生日,也还有话想告诉他,她不能像之前那样不告而别地逃走,那样对余辛扬不公平。

      回九安桥的路很远,余辛扬走得很艰难。

      她知道此刻余辛扬在竭力地跑向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不管多晚,他肯定会来。

      一分钟、五分钟、二十分钟......

      距离十月一日零点只剩下三十三分钟的时候,余辛扬气喘吁吁地闯进了木西的视野。

      他手里提着蛋糕,额头和睫毛都滴着汗,但他全然顾不上这些,只用尽全力地一心朝她跑来。

      越靠近他的脸就越清晰,望着那样努力又辛苦的余辛扬,木西笑着笑着就哭了。

      眼泪像失控的暴雨,淋得奔赴而来的人猝不及防、一身狼狈。

      着急忙慌放下蛋糕,余辛扬无措地蹲在她面前,嘴里重复着一句话:“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他也不知道为何今天的意外状况格外频繁:先是去的路上车子爆胎,打电话让人修花了不少时间;接着又是蛋糕店的订单莫名没订上,店里预订的单子太多今天已经轮不上他,他只得四处找了好几家店才勉强在其中一家排到晚上的顺序;结果回来的路上车子发动机又出状况,修到末班车时间过去也不见好,他等不及,只能提着东西一路跑回来......

      木西伸手搂住他,头埋进他脖颈,呢喃着:“没关系,你来了就好。”

      来了?

      她的措辞听得余辛扬有些云里雾里,但他已经来不及细想。

      赶忙拉着木西坐到桌边,拆开丝带把蛋糕摆好,拿出蜡烛细致地一根根插上去,里里外外围成一大一小的圈。

      在他即将插下第二十四根蜡烛时,木西忽而开口:“你知道要插多少根蜡烛吗?”

      “当然知道,不就是三......”余辛扬忽然怔住。

      手里的蜡烛悬在半空迟迟不落,空气也在一瞬间停止流动。

      明明答案就在嘴边,他却说不出口。

      好像..有什么事情,被他刻意遗忘了。

      脑中无数个疑问迸发涌现,致使忽略许久的真相也偷跑出来。

      【腕表的06:13、行李标签上的数字13-09、红灯的倒计时20-13-09、绿灯的23......】

      那是一个日期,一个被他藏起来的时间。

      震惊之余,余辛扬的视线迟疑地移动到木西脸上,对上她眼底的苦涩笑意。

      “...想起来了吗?”她语气温和,半是释然半是不舍。

      他抿唇摇头,试图否认在心里扎根的事实。

      好不容易藏起来的,怎么可以这时候翻出来,他固执地想要插上第二十四根蜡烛,手却被木西拉住。

      “可以了,余辛扬,我想吹蜡烛了。”

      听到她的话,他终是妥协了。

      乖乖点燃蛋糕上的二十三根蜡烛,许愿的烛光摇曳在木西眉眼上,他才明白,她只会出现在这里。

      他抬手想要触碰那张脸的时候,虎口的印子清晰地呈现在眼前。而那双虔诚合十的手上,根本没有被蛇咬过的痕迹。

      许完愿望的木西睁眼,露出明媚的笑,原本黑压压的天也随着这笑变得明亮,回归到澄澈的蓝。

      她说:“我们去后山看看爷爷吧。”

      然后她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自顾自带着他走出去。

      本该枯萎的山茶花正盛开着,堆高的黄土坟并不恐怖也并不会令人逃避,他不敢面对的是旁边的鸢尾花丛,紫色残影下藏着的,是一个石头堆砌的新坟,紧挨着爷爷的坟。

      墓碑上写:

      一九九零九月三十日至二零一三年九月三十日
      木西之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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