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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玻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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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允川听到这个回答忍不住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举止自若地收回自己帮忙的双手,他保持着略微弯腰的姿势,垂着眉眼看身前的人,把手机还给了她,“这么诚实啊,不过现在不能私奔,得先解决点事情。”
宁唯星的手背似乎还残留着程允川掌心的干燥和滚烫,与掌心的冰凉对比明显,不明所以地稍微仰头看着他,“什么?”
程允川的身量很高,直起身之后他的脖子以上是凌驾于店内男男女女的人头之上,刚刚推人的那个小男孩应该是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正抠着手腕上的电子手表表带悄悄地看他们。
程允川盯着他,手心朝上朝自己的方向勾了勾食指和中指,那小男孩被吓得身躯一抖,但还是一步一步,战战兢兢地蹭了过来。
程允川看他这幅样子有点想笑,但脸上始终面无表情,他的长相本来显得很凶,不说不笑的时候那双略微有点下三白的眼睛更是震慑力十足,小男孩走近以后,第一句话就瑟瑟发抖地小声叫他,“大哥……”
“小孩,没事少看点乱七八糟的电视剧,我可不记得有你这个弟弟。”程允川说话毫不客气,语气冷冰冰的,“你应该知道自己做错什么了吧?不用我和你多说了吧。”
小男孩呼吸急促起来,眼见着眼眶里包了两包热泪,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模样,他转身对宁唯星深深鞠了一躬,哽咽着说:“对不起,姐姐,我不应该撞到你。”
宁唯星后退了一步,以前也有小孩跑来跑去,不经意间对她推推搡搡,亦或者踩到她也没有任何道歉,该怎么疯玩还是怎么疯玩,这是第一次受到小孩的道歉。
四周有大人向着这边投过来表情各异的目光,一群小孩和笼子里挤成一团的小鸡似的,也在互相嘀嘀咕咕看这边。
骤然变成人们目光的聚集点,宁唯星有些微妙的不自在,手心的奥利奥圣代杯杯身析出水露,她抬眼快速看了眼程允川,他挑了下眉。
她迅速收回目光,宽宏大量地说:“我接受你的道歉。”
这声音落在小男孩耳朵里简直是大发慈悲的天籁,眼泪和开闸的水龙头似的已经流了一脸,抽抽噎噎地吸着鼻涕,两个小肩膀都在一下一下地抖动。
程允川轻笑了一声,伸手随便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就和在摸什么动物的脑袋一样,“至于吗?男子汉大丈夫承认自己的错误又不丢脸。”
末了,他蹲下来和小男孩平视,从口袋里掏出来三颗透明包装的粉色糖果递给了他,手又搭在小男孩的肩膀轻轻捏了几下,“你勇敢承认错误就是对的,奖励你三颗糖,去玩吧。”
小男孩点点头,不忘和程允川道谢才慢吞吞地离开。
对小孩的态度和处理方法张弛有度,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看起来很擅长应对小孩子。
要是宁唯星自己的话,大概率就这样忍气吞声翻篇了,这也是大多数人对小孩子的态度,似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默认小孩是什么都不懂的白纸,将那一条底线向下一放再放,她也是其中之一。
像程允川这样的,很少见,也很勇敢。迄今为止,她也只拥有过一次这样的勇敢。
这下子奶茶店里安静了许多,那群小孩聚集在奶茶店的沙发角落里放轻了声音,不再大声吵闹,原本怒火中烧只想等奶茶的顾客松了口气,和朋友说话也能听到声音了。
前台点单的店员耳畔瞬间清亮不少,终于不用扯着嗓子和顾客沟通,皱着的眉头不自觉地松开许多,里面的员工做奶茶的声音也没有那么烦躁地摔摔打打,宛如装修队。
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程允川扭过头抬眼望去,便准确无误地抓到了宁唯星的双眼,他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他站起身,宁唯星就跟着微微仰头,他忍不住笑,“你知道你这样像什么吗?”
宁唯星有点懵地眨了下眼睛,疑惑追问:“像什么?”
“像自动跟随人物的追踪摄像头。”程允川曾经养了条萨摩耶,上学的时候怕小狗在家里出什么事情,所以安装了一个自动追踪的宠物摄像头,他在家的时候经常被摄像头标记为自己的狗,胖胖的脑袋一错不错地追着他录像,反而小狗成了被忽视的那一个。
现在想想,倒是挺可爱的。
不知道这句话触碰到了宁唯星心底的哪根琴弦,一时间铮铮乱响了起来,圣代杯里的冰淇淋靠近杯子边缘的一圈都化了不少,她略微垂下眼皮,不再看程允川了,心底迟钝地泛起疼,“哦。刚刚谢谢你,你是要买奶茶吗?我请你吧。”
门口上方的冷风机声音有些大,前台的店员把最后一杯奶茶放进袋子里,叫了那群小朋友的号码,他们上去欢天喜地地各自分了自己点的饮料,又叽叽喳喳地离开了奶茶店。
这一刻宁唯星也想跟在后面一起离开,越走年纪越小,越走越抛弃身上那些多余又繁琐的情绪,回到一切还没开始的那一个冬夜。
“爸爸……”
这个称呼仿若是深深镌刻在宁唯星被深厚尘土掩埋下的灵魂深处,只脱口而出就让她感觉到喘不上气的哽咽,不得不睁开眼睛,挣脱以模糊的记忆为底片,不断播放的默片梦境。
她看到床尾洁白的月光,靠在墙上的小提琴琴盒顶端的金属拉链反射着冰冷的光,她慢一拍地感觉到眼尾到鬓边有熟悉的湿润。
是梦里流泪了,其实在睁眼的那一刻她就忘记了梦里的一切,只不过从小到大重复太多次,早已经烂熟于心。
坐起身,宁唯星向着巨大的落地窗外的星空投去目光,想起奶茶店里程允川没有让她请奶茶,后来他女朋友就过来找他了,自己就借机离开了。
回到海景小楼后她预感到今夜可能会失眠,为了避免因为那句话辗转反侧,控制不住地延伸多想,吃了两粒褪黑素,却不想还是醒了。
二楼里的钟表走秒的声音规律地响着,咔哒,咔哒……
这种声音在静默的夜里被无限放大,吵得宁唯星无端有些焦躁不安,她干脆换了身长袖长裤,拿着手机出门了。
夜晚的风比白天更大一些,沿海公路上的高挑路灯像是萤火点点,有规律的散在黑夜中,椰子树被橙黄色的灯光染上同流合污的颜色,宁唯星走到灯光下也被镀上了层犹如陈旧胶片的模糊色彩,亮起手机屏幕。
凌晨两点三十八分。
她路过一个向下延伸的阶梯,海浪翻涌的声音从下面源源不断的传上来,未知的黑暗下,宁唯星决定找个光线明亮的地方去看海,只有海和月亮有时间听她说不出口的杂乱想法,还不会跑。
小时候她经常抱着唯一的一只兔子玩偶,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诉说自己的心情和所谓的小秘密,那段时间里这个玩偶就是她最好的知心朋友,也是最了解她的朋友,她给它取名叫金豆。
后来金豆听了她从学前班到幼儿园毕业的太多秘密,在某一天不堪重负的逃跑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了。
当时的宁唯星流了数不清有多重的眼泪,如果把眼泪比作宝贵的珍珠,那她可能已经有满满当当的两大桶了。那段时间她失眠了很久很久,丰富的想象力让她幻想着兔子玩偶会一觉醒来跑回来待在她怀里。
长大点,听老师讲了嫦娥玉兔的故事后,她固执的认为金豆是跑到了月亮上当玉兔了,不是丢了,而月光照耀在哪里,金豆就能看到哪里。
所以到现在为止,宁唯星一直都不愿意买新的陪伴玩偶,也不想拉着窗帘睡觉,她想让金豆不那么吝啬一次,到她的梦里见一次也好。
可是一次都没有,一次都没来过。
导航上去看海的路线并不远,有家露天沙滩酒吧二十四小时营业,宁唯星当机立断向着那边出发。
一个小时后,宁唯星找到了地方,沙滩上的人们大多都是彻夜不眠的年轻人,穿着清凉随性,手中拿着五颜六色的透明酒杯,椰子树树干上上下下都缠着闪烁不停的黄色灯串,沙滩椅和遮阳伞像森林中的蘑菇,均匀的散在沙滩上。
动感火热的音乐铺满整片沙滩,大多人都被这种氛围感染,一起玩得热火朝天。
仿造移动冰淇淋车的酒吧台后是穿着花衬衫的调酒师,脖子里还戴着层层叠叠的金属项链,往雪克杯里倒入不知名液体,盖上杯盖,紧接着就是一串行云流水的摇晃动作,看起来调酒似乎也有表演的需求。
宁唯星过去点了杯柠檬汽水饮料,里面放了少许的冰块,她端着找了个最边缘的座位,也是最靠近黑暗无边的大海的地方。
灯光下能够看到白色浪潮从大海深处翻涌到浅滩,她捏着吸管喝了一口,柠檬的酸和气泡水的口感还是比较纯粹单薄,她靠在椅背上听着大海潮起潮落的声音,感受着海风软绵的擦过面庞。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将宁唯星心底的烦闷憋涨冲刷下去,她深深地吐出积蓄已久乱麻一样的情绪,海风一并带走吹入辽阔无际的海面上。
这时,一道人影慢慢从身后覆盖住她半个身体,宁唯星眼前的光线倏地暗淡一点,她转过身看向身后,那人逆着光,看不太清长相。
“你好……”那人的声音骤然卡壳,略有惊讶地转变态度,“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