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玻璃珠》焚檀问雀

23、玻璃

　　成年后总是伴随着失去展露相对幼稚方面的权利，流言蜚语化成层层束缚强加在身上，大部分人会选择把这一部分隐藏起来，直到融入这项规则的一环，无知无觉地错过曾经的自己，宁唯星下意识说出口的那一刻意识到可能会被程允川投以异样的眼光，却也在这一瞬间明白她不想继续随波逐流。

　　网上世界丰富多彩，偶尔会刷到有人将奇形怪状的东西当成精神支柱，有给玩偶穿上可爱精致的小衣服，当做割舍不去的好友相处，更有甚者养一块圆润光滑的鹅卵石做宠物，都是屡见不鲜的事情，程允川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神色如常地问：“你给它起了新名字啊，那的确是得好好对待它。你想买男孩的衣服还是女孩的衣服？”

　　没有任何偏见或者嘲讽的意思，宁唯星暗暗提起来的心重新落回去，她说：“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比较合适，它的尺寸不太好买衣服。”
　　海浪不加长耳朵的身长是三十五厘米，充棉的身体细细长长，两只手差不多就能环住，她没有设想买到可以像是人类穿的衣服一样，上衣下裤搭配好的那种，主要是买点类似于三角巾，或者可爱的装饰品。她觉得漱铃商场里或许会有，只是目前走了一段路没看到任何可以适配的，都是普通的服装门店。

　　听她这样说，程允川在心里差不多估量着尺寸，干脆提议道：“那就上五楼看看，有好几家玩具店开在上面。”
　　不熟悉店铺分布的宁唯星跟着他上楼，刚下电梯就见到两个小孩像两只打打闹闹的小动物，拿着充气锤子从她面前嘻嘻哈哈地快速窜过去了，游戏厅里劲爆强劲的音乐控制在路过才能听到的分贝，里面穿梭着三三两两的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游戏机屏幕里刺激的画面，时不时地冒出大声兴奋的尖叫和策略。
　　惹得宁唯星的脚步不自觉的放慢，朝里面投去目光，各色各样的流光线路和黑色装修组成整个游戏空间扑面而来的赛博朋克感，孩子们玩的东西她一眼扫过去满是比赛竞技类的，丝毫不感兴趣，再往里看能够瞧到少男少女们围在一起的背影，粉色的柜子里堆着模样可爱的小猫玩偶，每一个里面投放的都不一样。

　　身旁的程允川察觉到她目不斜视的视线似乎勾在了游戏厅里的什么东西上，步伐都几乎要黏在原地了，他微微屈膝弯腰，在她身后侧试图用同样的视角推测出她在看什么，当他看清是一排娃娃机的同时，宁唯星似有所感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作，她毫无征兆地一回头，恰好唇瓣轻而又轻地擦过他的脸颊。
　　骤然看到这么接近的脸庞，宁唯星心底猛地一突，下意识后退一步拉开距离，程允川本能直起腰，两个人视线相撞都读出了如出一辙的惊慌失措，从来没想过如同出门就下雨般的巧合会发生，宁唯星首先略微偏开视线，唇上残留的一丝触感仿佛嵌进了皮肉里正在蠢蠢欲动，她抿了一下唇瓣，抿碎了迟缓散去的错觉。

　　“那什么，我就是好奇你在看什么，这么入神。”程允川感觉脸颊上的那道经久不散的痕迹都开始发烫，蔓延出流火的丝线牵扯到心跳频率，他欲盖弥彰地抬手随便一蹭那块地方，强装镇定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想抓娃娃吗？给海浪带个朋友回去。”
　　存在于天真无邪阶段的拟人说法让宁唯星回过头轻轻愣神了一下，她极少听到有人会尊重她的想法并且顺着来，大概和她从来不显露喜欢玩偶的原因有关系，这一瞬间心口扑满了热气腾腾的感动，烧掉了瞻前顾后向内束缚她的细绳，难以说出口的滋味奔腾而出，无一例外的拥挤在喉咙口，唯独一双眼睛透露出柔润的欢喜，“好。”

　　程允川自然而然被她眼里迸发出的如同钻石折射出的火彩所吸引，他也被感染了似的不由自主开心起来，做这种事情对她来说竟然这么高兴，脸上倒是一本正经的沉静平和，好像成熟的成年人躯壳里塞了个活蹦乱跳的小孩，控制不住从双眼的窗户里跳出来找个存在感，装小孩的巨婴来找茬的他见多了，装大人的小孩心性他倒是没多见过。
　　无需多言的心疼袭击了他，二话不说一拍她肩膀，豪言壮志地说：“走，我去买币，今天我们抓空它。”

　　从没抓过娃娃的宁唯星只见过别人抓，听说外面店里爪子都是调过松紧度的，有抓娃娃爱好者为此专门精准计算出一些店里的爪子数据，只要出手必定百发百中，她惊讶地问：“你这么厉害？”
　　“那必须的。”程允川神秘一笑，去前台买了一百块钱的游戏币，让宁唯星挑喜欢的玩偶集中攻势去抓，她挑了装着毛绒绒的嫩黄色鸭子的柜子，随即让开位置等程允川发挥，她站在一边安安静静的等着。
　　程允川弯下腰和爪子平视，面不改色地摇动摇杆，明光烁亮的娃娃机内部一排排批量生产的鸭子玩偶放在铁杆里面，剩下七零八落的堆在更容易抓到的地方，他盘算着对准最接近透明围栏的鸭子，在时间倒数的最后两秒按下按钮，没想到的是爪子稳稳当当地抓着鸭子缓缓上升，对面模模糊糊的镜子里映照出两个人一模一样的屏气凝神，也许是期待的眼神过于具象化，爪子丝毫不敢松懈地抓着玩偶回到出口上方。
　　玩偶掉下的霎那间，娃娃机响起恭喜的欢快音乐配着流光的音乐，程允川蹲下去拿出来递给等待着的宁唯星，几分昏暗的室内能够清清楚楚看到她眼中的喜欢满满当当的溢出来，甜蜜的流到了他的心里，因为提心吊胆不知道能不能抓上来满足她心愿的一口气顿时松懈了，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揉了一把她的头顶，“这次你还想要哪个，自己玩一把试试？”

　　因为得到喜欢的玩偶，宁唯星的心情雀跃不已，头顶的动作也犹如为濒临解冻的河流增加最后的一把春日清风，一把揉化了最后的薄冰，她露出个清浅如白雪的笑，拿起软萌可爱的鸭子挡住下半张脸，用一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仰起脸看向他，“好啊，就那边的小狼好不好？”
　　她用眼神示意几步外的机器里的玩偶，半灰半白的配色，不知道是狼是狗，顶着一双黑豆的眼睛，像一根压扁了香肠横七竖八的倒在里面，憨头憨脑的吐着舌头，有一对情侣低声争辩那是二哈，还是狼的声音传过来，宁唯星对他的最初印象里的黑老大形容词早已经荡然无存，透露出来和外表形象迥然不同的性格让她觉得和那个灰狼玩偶有一点相像。

　　“行。”程允川看着她的模样，仿若有人轻而易举撬开了他的心门，不管不顾地灌下去一大杯糖分超标的巧克力糖浆，甜得要命，想都不想的一口答应下来了，他觉得没有那个能力去拒绝如此罕见的，轻松快乐的宁唯星。
　　他们转战到了另一台机器面前，这次由宁唯星掌控摇杆，程允川拿着小筐子一言不发地等在旁边，不对她产生任何帮不上忙的嘴上指指点点，干扰到她的判断。

　　有一击必中的案例在前鼓舞士气，宁唯星怀着不会一次就中的心情去抓，结果如她所料，玩偶软绵绵的厉害，爪子又和喝了酒似的绵软无力，根本抓起来，有预料的失望一层层累积起来，即将放弃的前一刻，宁唯星凭借着专一且不说放弃的念头，终于抓出来一个，她拿出那个灰狼玩偶递给了程允川，依旧没有散下去的好心情呈现在她脸上，“送给你的，因为我觉得它和你很像。”
　　程允川意外地一挑眉，接过来和灰狼玩偶大眼瞪小眼几秒，他看不出来有哪里一样，一人一玩偶齐刷刷转头看着宁唯星，他轻笑一声，一手摁着狗头向宁唯星搞怪地点头，“谢谢，我们还有十几个币，你还想抓什么？”

　　“没有了。”宁唯星站在原地粗略地环视一圈，没什么感兴趣的了，程允川剩下这些游戏币没用，离开游戏厅的时候路过做成台球桌样式的钓鱼池子，里面的“鱼”是颜色缤纷的钥匙扣，他干脆都投入进去勾了个钥匙扣出来，宁唯星不需要，于是只剩下两枚，他送给了宁唯星一枚，当做这次意想之外行程的小小纪念品。
　　到了玩具店里果然有不少定制给玩偶的小巧漂亮衣服，宁唯星挑了一些不同花色纹样的三角巾，另外给新抓到手的两个玩偶一起商量着挑了几件小衣服，进门还是赤.身.裸.体，出门已经穿戴整齐，被放在两个透明手提袋里。

　　宁唯星想起买礼物的事情，没什么压力地和程允川提及钟霄和叶问含喜欢什么东西，程允川仔细想了想，回答：“钟霄喜欢吃巧克力蛋糕，叶子最近念叨着说想要新口红，你想送他们礼物？”
　　“嗯，这几天一直都是你们带着我出去玩，所以我想感谢一下你们。”宁唯星记得前几天看到程允川发了张在高级西餐厅里吃晚餐的照片，唯有影影绰绰的烛光照亮餐盘的方寸地方，近几天的朋友圈大多数都是离不开吃的，貌似上次台风天里安如意说让他出国之前多吃点饭的忠告被他听进心里了一样，现在看来就是单纯喜欢吃。

　　小狼玩偶陡然变得棘手起来，程允川发觉宁唯星似是给所有对她的好都兀自增添了明码标价的标签，不管是大是小，她都默认是算的明明白白再还回去的交换品，一丝一毫都不愿意松懈，这其实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宁唯星对“朋友”的定义大概率是错误的，一起出去玩是互相你来我往的情绪交流，算在正常社交范围之内，分明没做什么就得到谢礼有种无恩不受禄的莫名感。
　　他知道这是独属于宁唯星的交友准则，不加以干涉是最基本的，选择收下应该才是正确的。但是他仍旧隐秘的失落着宁唯星和他算的这么一清二楚，好像她永远待在千里之外的青山上，怀着欢天喜地的心情努力朝着她日夜兼程赶路，以为距离在他的脚程之下越来越短，蓦然回头，发现一直都在原地踏步的挫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