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摧花》苏盈野

2、第 2 章

　　花园凉亭中，小姐得意地向侯爷展示她脚上的流云绣鞋，侯爷多瞧几眼，夸了句样式别致。

　　小姐更是开心，揽着侯爷的手臂，声音娇滴滴地：“市面上那些庸俗样式，我可瞧不上。喏，”她说着伸出青葱细指，点指在旁伺候的我，“就是这丫头给我绣的，全都城只此一双，万中无一呢！”

　　侯爷的目光，沿着小姐的手，落在我身上，眼波一动。

　　“原是阿池得了个好绣娘。丫头看着面善，之前是在夫人房中当差么？”

　　侯爷问话，我不得不答：“正是奴婢，如今夫人受夫人之命，伺候小姐。这双绣鞋也是奴婢奉夫人之命绣制，并送与小姐。”

　　侯爷自然而然地接言：“夫人有心了。阿池你看，嫂子和哥哥一样，对你自是爱护，你也要对她尊重些，家宅宁和，哥哥才安心。”

　　听到侯爷为夫人讲话，小姐的脸却垮下来。直至告别侯爷进了绣房，寒若冰霜的面孔才浮出一丝阴冷的笑意，“花儿，绣裙准备的如何了？”

　　“奴婢日夜赶工，约莫十日便好，绝不会耽搁小姐参加盛会。”

　　“十日？本小姐等不得。哥哥既然都说前院有心，那你可得尽力。三日后我要看到绣裙。到时我若满意，便不追究你。否则，你这双绣花的手，就别要了。”

　　哪怕是不吃不喝日夜赶工，仅凭我一双手，三日也是绣不完的。我知道是方才的答话惹恼小姐，她才如此为难我。但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要寻到帮手。

　　当听到我的求助，几位被罚在洗衣坊做粗活的绣娘，都似看怪物一般打量我：“没听错吧，若不是你抢了风头害我们受罚，我们何以至此，你还妄想我们帮你？”

　　“几位姐姐受苦，并非因我而起。咱们的命运都由主人定夺，只有主人满意，大家才有好日子。姐姐们若是帮了我，待到春筵事成，你们才有功劳，可早日脱离这苦地。”

　　“小丫头片子口气不小，你怎就笃定你做的绣裙，定能入了小姐的眼？倒不如等你办砸了差事，到时我们再寻个机会，自然就回到小姐身边伺候了。”

　　“我的绣功几位姐姐也见过，若我都能力不济，小姐自会另寻巧工。如果眼下立功的机会，姐姐们都把握不住，到那时又去何处寻机呢？”

　　几句话说得几位绣娘哑口无言，她们合计后，终是决定帮我，也是帮自己。

　　三日后，我如期向小姐呈上数人日夜赶工的绣裙。这是一件紫花裙，浅丁香色轻纱做底，在肩袖和下摆处绣上茄紫色的串状小花，看着清丽秀雅，却不十分惹眼。

　　意料之中，小姐扯起裙摆，脸上愠色渐重：“就是这件？”她将绣裙劈头盖脸甩在我的面前：“我穿着这种东西去参加春筵？你这绣的什么花，见都没见过。我看你这奴才的手是真不想要了。”

　　我跪伏在地，言语恳切请求道：“请给奴婢一炷香时间，小姐就知道这件绣裙的妙处。”见她勉强答应，我便将衣服拿到后苑的花丛中，将衣服挂在竹竿上，撑在叶丛中。

　　不出一炷香功夫，我将小姐请出来，她便看到一幅奇景：那件衣服周围，竟有数只蝴蝶环绕轻舞，久久不去。

　　“禀小姐，奴婢绣的这花叫做醉鱼草，此花形状秀雅花蜜香甜，最能吸引蝴蝶。小姐穿上它，便有蝴蝶时时环绕。而且小姐请看，春筵当场定会布置许多艳丽花卉，如果穿着绣饰繁重的艳色衣裳，反而容易埋没在花丛中。小姐若是穿着清丽，倒显得卓然脱俗，一眼难忘，蝴蝶翩然，衬着小姐绝色容颜，定如仙女一般。”

　　我这识花懂花的功夫都是传自我爹，用他的技艺来对付害死他的人，也不算浪费。

　　引蝶的美裙和流光的绣鞋果真有效。小姐在宫廷春筵上大出风头，引来关注无数。事后整个都城都在传，平远侯的妹妹天姿国色，还能如花中仙子般招引蝴蝶。侯爷大悦，小姐更是高兴。我不但保住了手，还趁机进言，捞回在洗衣房受苦的绣娘，又被小姐点名每日贴身侍候。

　　那些原本看我不惯的下人们，更是眼红心妒，以小姐身边最得宠的侍女云儿和乳母李嬷嬷为首，多是派给我脏活累活，还伙同其她下人孤立我。

　　我不以为意，与他们既不示弱也不为敌，平日多和几位绣娘走动，从这些人口中探听到不少消息秘事。

　　这日小姐晨起，本该是云儿侍奉梳妆，可她在梳妆台前磨磨蹭蹭准备一阵，却称肚子痛，非要我伺候小姐。我自感有异，便多了个心眼。

　　果然片刻后，我从半开的窗中，瞥见云儿轻手轻脚进了院，来的方向却不是茅厕，而是侍女所住的偏房。

　　进门后，她立马也不肚子疼了，一会儿指使我去院中采花，一会儿又令我去厨房催早膳，又嫌我动作慢斥我偷懒，恢复了平日里颐指气使的模样。

　　早膳刚过，云儿便故作惶恐地躬身禀告，说是整理首饰奁时，发现小姐的凤羽金钗不见了。

　　那凤钗是侯爷送给小姐的生辰礼物，她啪的一掌拍在桌上，怒斥云儿办事不利。云儿随即跪倒在地，大呼冤枉，称自己昨日收拾首饰奁时，见凤钗还在。

　　李嬷嬷忽而插嘴，“依我看，小姐近来都没戴过那凤钗，不会是掉落在外。保不齐是哪个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一时财迷心窍偷拿了去。”云儿立刻接话，说是小姐的丫头多是家生奴，伺候日久守规矩，断然不会偷盗。近来小姐身边的新人，只有我一个。两人一唱一和，三言两语就把嫌疑转到我身上。

　　我还来不及求饶喊冤，便被一众人押到偏房中。云儿站在我的床铺前，指挥手下的小丫头搜身查行李。“都给我仔细地搜，这贱婢早上刚给小姐梳过头，想必那时偷拿了，不在身上，便是藏在房中。”

　　然而丫鬟寻了个遍，却未找到凤钗。我这时才上前向小姐禀明：“奴婢从未碰过小姐的首饰，今日伺候小姐梳妆，也是受了云儿姑娘的指派。李嬷嬷说得对，难保是哪个下人偷拿去藏了。莫不如咱们将偏房都搜查一遍，一来为寻获凤钗，二来也可以解无辜之人嫌疑。”

　　小姐紧张哥哥送的凤钗，旋即答应了。侍女们忙着各处搜查，唯有两人脸色有异。一个是云儿，暗中嘀咕她偷放入我床铺下的凤钗，为何不翼而飞？另一个便是李嬷嬷，她似乎很是紧张。

　　趁着大家都在忙，我靠近李嬷嬷轻声说道：“嬷嬷不必忧心，您压在衣箱底的牌位，我已经另藏好了。”

　　她面露惊讶，压低声音回应：“你要如何？”

　　“你伙同云儿构陷我，还问我要如何？”

　　“莫冤枉我。是那丫头眼红你在小姐眼前得宠，故而针对于你，与我无关。”

　　“方才与你无关，嬷嬷却还为她帮腔。此事与你有关，嬷嬷是聪明人，定然知道该帮谁了。”

　　她才要说话，人群中一阵骚动，那枚金光闪闪的凤钗，竟然在云儿的衣箱中寻到了。

　　我瞄一眼云儿，冲着李嬷嬷一使眼色，她咬咬牙，终是开了腔：“想不到竟是你这贱婢，贼喊捉贼还栽赃她人。难为你伺候小姐最久，却如此不守规矩。”

　　云儿是侯府的家生奴，伺候小姐多年是她的心腹。但是小姐可不讲什么宾主之情，不由分说上前一脚，便将云儿踹倒，紧接着抬起纤纤玉手，左右开弓扇了她两个耳光，不顾她哀求喊冤，命人将她关到柴房思过，不给米水。

　　当日晚些时候，我将李嬷嬷约至偏僻处，将包裹好的牌位交还给她。嬷嬷抱着包裹沉默半晌，苍白地解释一句：“这是我亡夫的牌位。”

　　我笑了笑，“我可是识字的，这牌位上的名讳，不是姓李而是姓于呢。一个寡妇，却藏着别人的牌位，怕是不妥吧。尤其这个人，还是侯府的罪奴。”

　　原来，我在发现云儿鬼鬼祟祟后，便借她指使我做事的间隙溜回住处，一眼看出床铺被人动过，果然寻得了凤钗。我打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又想起李嬷嬷平时与她一个鼻孔出气，也为难过我，便将金钗一分为二，分别藏入两人行李中。不想在行动时竟然意外翻出李嬷嬷压在箱底的这个牌位，其上名讳让我想起绣娘们说起的侯府秘事，于是随机应变，拿走了牌位。

　　我看着李嬷嬷逐渐苍白的脸色，继续说道：“听闻三年前，侯府一个姓于的仆役，豢养了一只翠鸟。某日因他没关好笼子，翠鸟飞进夫人卧房中，害怀孕的夫人受惊滑胎。他便被侯爷治罪，暴打一顿后发配充军，死在了半路。你既然收着他的牌位，想必关系匪浅了。”

　　“我倒是小瞧了你这小丫头。你既然以为我联合云儿害你，为何还帮我隐藏？还有，你到处打听这些陈芝麻烂谷子作甚？到底有什么害人的歹心？”

　　“我本无意树敌，只求安稳谋生不受欺负，对付云儿也只为自保。嬷嬷是小姐的乳母，在这后苑位高权重，若是得了您的垂怜，我往后的日子也好过些，还望嬷嬷多加关照。”

　　李嬷嬷轻哼一声未置可否，但这场风波，终于有惊无险，安然渡过。

　　我知晓李嬷嬷的秘密，她本对我怀有戒备之心，不料小姐虽重罚了云儿，却未如以往一般将她赶出侯府，仍留在身边伺候。而曾当众指认云儿的李嬷嬷，却成为她的眼中钉。伴随两人逐渐交恶，李嬷嬷倒与我亲近不少。

　　我好奇小姐为何待云儿不同，她冷笑着道出原因：“还不是因为小姐有头疾，发作起来，只有那丫头的推拿按摩她才受用。”
　　从李嬷嬷口中得知，小姐头疾已有几年。第一次发病，是在侯爷大婚那晚。本是喜事，小姐却哭得天昏地暗，到后来直呼头痛眼花，还呕得厉害。侯爷喜酒都没喝，洞房更是没进，赶忙去请宫中御医，他穿着大红喜服，愣是在后院陪了一夜。

　　此事这事府中上下严加保密，外人也不知。自此以后，小姐时不时会发头痛，每次都闹得府中人仰马翻。这云儿不知何处学得推拿按摩之法，小姐经她一按，疼痛竟然轻了许多。她是家生奴，伺候日子久，对小姐唯命是从，这才得了小姐青睐，自此就在一众丫鬟面前拿大。

　　还好经过金钗一事，云儿暂时使不了坏，我的绣品又讨小姐欢心，近来我处境好了不少，但并不得小姐信任。她不时就寻个由头把我打发到前院去，借我之口探听些夫人的消息，并借机试探我。

　　这日她遣我来前院送衣裳的纹样，我给夫人请安，看她倒是比上次见时，更丰腴些。夫人怕热，到了暑天便天天在屋中歇着。

　　我刚请了安，便见侍女端上冰镇杨梅汤给夫人。她正要送下口，我却不慎一脚踏翻地上一盆杜鹃花，花土撒出污了地面，也惊得夫人放下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