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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0 名士风流 ...


  •   周泰驻足原地,深吸一口气,一连串将孙权的伤情如实相告,而后畅快地长吁一声,利落辞去。

      步练师着实是懵了半晌,这演戏也演得太逼真了吧?但,他应该有自己的考量,既然无碍,还是不打扰孙权为好,便放下心地也离开。

      孙权等了许久,练师始终没有来找他,便已经猜到周泰这个直肠子一定把情况如实说了。

      又是夕色黄昏,顾雍竟亲自前来看望,还带来一盒珍贵的雪莲花,但看孙权虚弱地难以起身,便未作过多叨扰。

      孙权还没来得及寒暄两句,他便已翩然辞去。

      此后两日,顾雍皆来短暂探望孙权,倒把孙权给弄糊涂了,难道这便是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

      但练师倒是一日都不来,别是生气了罢?

      这日傍晚时,暮色昏昏,春雨淋淋。孙权一手柱着鸠杖探路,一手持油纸伞,慢慢向练师屋中寻去。

      朦朦烟雨将他的裙衫打湿,清雨打落在青石上,淅淅沥沥,却抵不过他内心的忐忑。

      “练师?”孙权推开门轩,察觉院内空无一人,顾然回首,猛一听见练师回来的轻轻脚步声。

      “阿权,你来找我?”练师的声音清脆而婉转,似带了一丝惊笑之意。

      孙权舒尔展眉,却有些吞吞吐吐:“我……”

      练师手执油纸伞,缓缓向他挪步靠近,伞骨垂落疏疏雨珠,两颗心的跳动,似在这一刻相拥。

      练师站进孙权的油纸伞下,垂首将自己的伞收执,“这几日,顾雍可有去见你数次?”

      “嗯,练师如何知晓?”

      练师取过孙权手中的伞柄,一手撑伞,一手紧握他的手腕,带他慢慢跨过院内淋淋雨坠的青石地,进到屋中,抖落纸伞面的水珠,轻轻擦拭衣衫上的雨水。

      “作戏,我如何不可?”练师含眸打趣,又去柜子中取来一袭绯色斗篷,为孙权披上。

      “哦?”孙权将鸠杖搁下。

      练师理好孙权的衣襟,叹道:“在舒县时,我与顾雍曾有一面之缘,便有意无意称赞这几日来阿权对我的照顾,他甚是赞叹,亦与将军相处甚欢。”

      孙权垂首沉默许久,微微抬起的手想要握住练师的手,却几次又垂了回去,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知我心者,练师也。”

      步练师浅声叹道:“可我感觉,顾雍并没有那么简单,将军虽常与其谈,但他每每沉默寡言,似将世事洞察却不道明。”

      “能执掌顾氏十余年,绝非等闲之辈。”孙权亦有察觉,只是,顾雍能愿意出仕,已是不易,对孙家而言,如今不敢妄求更多,“但,兄长不日便将兵向会稽,吴郡的稳定,很重要。”

      “所以将军决定,两日后便带你迁入吴县。只是不知,你的伤势,可能行之?”练师话音未落,目光微微朝孙权身后看了眼。

      “能行。”孙权浅笑道。

      练师眼角含笑,却转头遥望窗外,夕雨暮色凄凄,可身侧不再寂寂,烟雨之景尽收她的眼底,清聆雨声婉转而入孙权的耳中,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日后,孙策备好大船,与孙权一同礼贤下士拜别顾雍,才安心辞去。

      曲阿春水初生,潺潺依依,练师扶孙权登上船头,迎风徜徉。孙策处理完军中事务,便也来船头眺望,吴郡青草连野,是耕作的好地,只可惜地广人稀,尚未彻底开垦。

      “很抱歉练师,吴郡各县乡亭我皆派人一寻,但已无步骘踪影,据消息来看,许是已去向会稽。”孙策蹙眉歉道,他接下来需尽快攻入会稽,如果步骘是一路南下去到会稽,那大概率会波及他,但他没有选择。

      步练师躬身而谢:“为阿骘一事已叨扰将军,练师深愧。”

      天下渺渺,乱世飘零,想要寻一人,谈何容易。步练师远眺江野,水泽绕绕,蝶蜻翩飞。若是换作前不久的她,一定会难受很久很久,可如今,却多了一丝泰然。

      “阿兄。”孙权转过身来,面向孙策,疑惑道:“我实不知你会亲自回曲阿,惩处赵谌、招揽顾雍,抑或是特意护送我,应该都不是最终目的,可对?”

      “哦?又被你猜到。”孙策含笑将手搭在孙权肩上,他亲自携近卫跑这一趟,目的,确实不止这么简单。

      孙权的嘴角微微一扬,哥哥的心事,最好猜:“母亲自秣陵转道,一定会经过曲阿,若无紧要之事,我应留在曲阿等母亲。”

      孙策苦闷地长叹一声:“吴县有个大麻烦,权弟,帮我。”

      “先说说,是何麻烦。”孙权轻轻推开孙策搭在他肩上的手,不用想,定不是好事。

      孙策扶额蹙眉,眉眼间尽显疲倦:“权弟可记得朱治,朱君理。他最早追随父亲,辗转千里,忠心可鉴。”

      “记得,当年阿兄受命为袁术攻庐江陆康,那时我与母亲弟弟妹妹们俱在曲阿。恐刘繇趁机夺质,朱公派人迎我等渡江至其麾下,极尽善护。是,朱公有难事?”孙权明白朱治在孙策心中的地位,也感恩他曾经对自己的照顾,若他有什么事需要自己帮忙,定是义不容辞。

      孙策沉声长叹:“我自敬重君理,知他年逾四十但膝下无子,便在一年半前做主,将他的外甥施然,过继到他膝下为独子。只是这朱然,本是听说他品行俱佳乃选定为嗣,可过继之后竟成日胡混惹事生非,君理家室不宁,日益烦恼,我亦愧之。”

      “这朱然年今何岁?”
      孙策愧然答:“今已十五。”
      孙权:“……”

      一旁的步练师听到这番年岁都不免一惊,十五岁都已几近成家立业,突然之间让他改姓别家,着实是难接受。

      孙策面露难色,继续说道:“近日我已上表朝廷,任朱治为吴郡太守,因而此事涉及一郡之安,权弟,你与朱然年岁相仿,非你莫能解决。”

      “府君居太守府,而兄长开将军府,我与朱然如何相见?”听闻朱治已任为太守,孙权便改其称呼,并提出疑问。

      孙策立即拊掌:“此事我已处理!我已请子纲先生为尔等设座开堂,便在将军府中。至吴县后,你与朱然俱入学塾。”

      孙策的目光又看向练师:“至于女子隔座,我也已设好,练师也可与他们同去读书。”

      孙权点点头,蒙在绢纱下的眼神偷偷向练师看去,她有些惊讶,准确来说是受宠若惊,她不知觉地笑眼若月牙,躬身而谢:“多谢将军。”

      “对了权弟,如今朱然和府君之间的矛盾略有加重。”孙策轻咳一声,补充道。

      “方才不说,想必是异常严重。”孙权转过身子,继续迎风向水。

      孙策尴尬地述来:“府君夫人现已怀胎六月,医者断然,定为男胎。”

      孙权:“……”

      萃名下为嗣,愿永结宗祧,螽斯蛰蛰,富贵齐兴。如今,朱然的过嗣为朱治带来了传宗的希望,若这亲生之子诞生,朱然又将立于何种境地。

      故家已是外人,嗣翁喜得幼子。这番矛盾,兄长都已束手无策,他又如何能解决。

      孙权垂头扶额,心情复杂,却不得不细想解决之法,药需对症,此事也需得深探这朱治与朱然二人。

      不知又过了多久,舫船正常行进,孙策却忽地登上船顶,向前眺望,随后取下旗帜,挥令道:“停船靠岸!”

      周泰立时领艄驶向岸边。步练师站在船头环顾曲水两岸,已是毗陵县内,田野青青,土地肥沃,并无异样,待船靠近岸边,才见一位须髯桃眼,神采意然的青年公子侯在码头。

      “钱唐全柔,闻孙将军入吴,愿举兵奔赴,为将军麾下从事。”

      孙策聚神打量眼前这位帅气俊朗的青年,顿生欢喜,又见全柔领着身后十余人,皆半跪于地以表诚心,更是大喜过往,早有听闻钱唐全氏以义孝名扬四方,其家主全柔曾举孝廉任尚书郎右丞,在董卓之乱时弃官归乡,守护江东安宁。

      如今全柔主动投效,孙策当即便登岸亲迎。

      全柔的目光里充满仰拜之意,他笑颜与孙策拱手拜礼,又止不住地上下打量孙策,被眼前这位英雄之气深深震撼,纵然全柔他自己比孙策还稍稍年长两三岁。

      “将军,全氏于钱唐,筹有部曲一千,愿从将军调任,以望会稽。”全柔拱手扬眉,朗声而道,若孙策心有大志,下一步定将南向会稽,这是全柔对他的唯一试探。

      孙策收眉凝视全柔,“君何知,孤将兵向会稽。”

      “会稽物华天宝,与钱唐一水之隔,可却与吴郡民风大异,叛道离朝,只待将军,定之。”全柔阔然挺胸,目若精光。

      孙策细细打量全柔,朗声大笑许久,执其手而邀之上船,共赴吴县。

      步练师远望白云悠然,孙权侧身嗅吸蒿草清芬,船舱内高歌饮酒,独他二人沉默不语。

      “中原官至尚书郎却辞之,来此追随将军。难不成……”步练师低首喃喃,她想不明白全柔投效孙策的原因,难道,他也善卜卦,作出与父亲卦象相同的结果?

      孙权听见练师的迟疑,与她解释:“钱唐与我故乡富春不过几十里,全柔幼时与兄长曾有数面之缘,他来投效,并不意外。”

      “原来如此。”步练师恍然似悟,可全柔辞官之时,孙策还未起兵,这又如何解释?多想无益,练师只好一叹了之。

      未曾料到,孙权似是猜到她在想什么,又补充道:“那个地方,早已奸臣当道,宦官专权,稍有不慎,便是满门灭族。如此乱世,像全柔这般弃官归乡的人,江东还有很多。将为我们授课的张纮先生,便也是之一。”

      “张纮……”步练师蹙眉长叹,心中感怀万千。她不明白步氏究竟是作了什么孽,何至于被灭全族,只知父亲当初弃官隐居,却不得不出山归乡,为步氏的延续而辛苦奔波。

      她也曾恨过怨过,若是父亲没有回淮阴,她们一家是不是就能安然地继续生活在舒县。

      可事已至此,她连究竟应该恨谁都不知道。

      一日后,船行至吴县水岸,吴郡太守朱治亲自前来相迎,诸事亲力亲为,井井有条。

      孙权拜谒朱治后便随孙策入将军府,府邸不若那扬州刺史故府宽阔华丽,也是亭台楼阁,山水环绕,一看便知是孙策用他府改造。此后,应是他们长久的居所。

      安顿好后,孙策先邀张纮来府中相会,即孙权未来的老师,子纲先生。

      自父亲孙坚死后,孙策带母亲弟弟妹妹们四处辗转,广陵江都的张纮,曾收留孙权等众一段时日。旁人不知,那几年,他们一家究竟辗转了多少地方,过着怎样提心吊胆归家无期的生活。

      夜宴席中,步练师细细端凝张纮,只见他面瘦眉高、须髯灰直,目光如炬、谈笑鸿儒,颇有仙风道骨之范。

      只是,他竟时不时看向自己。

      纮郎纮郎,何日我归。
      凤兮凤兮,天下何安。

      步练师顿然惊觉,又恰与张纮那如青竹素雅般的眼眸相汇。广陵江都,父亲少时被步氏族中驱逐,流落广陵,与一位纮郎,有生死之交。而邻里总说,她与父亲相貌最为相似。

      张纮应是第一眼便认出了她,她立时含眸躬身,行礼而向。张纮儒雅点头回之,眼角尽处暗然萦绕着一丝悲伤,步练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愿多问,不愿去问。心照不宣,便已足矣。

      次日清晨,步练师等孙权一同前往学塾,顿入眼帘的是纸笔横乱,墨水污渍四洒,席乱烛残,一片狼藉。

      只是,以绢丝屏风分隔的女子席座,倒未受到波及。

      一个与孙权年岁相仿的少年四仰八叉地躺在席中,翘腿至书案上,嘴中叼着一枚树叶。锦衣玉锻,镂金璎珞缀于胸。发丝散乱,胭脂水粉覆于面。

      听闻声后鸠杖探路的奇怪声音,他慵懒地侧眸看向孙权和步练师,直接捧腹而笑:“啊?瞎子要来读书?真瞎假瞎啊?哈,真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10 名士风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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