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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破笼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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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好有医生在,闻恩手腕上的伤口做了紧急处理,可就在救护车赶来,纪宗政想与医护人员合力将闻恩从浴室弄出去时,闻恩皱起了眉头,“痛,好痛……”
“等等!”纪宗政早已六神无主,叫停了众人:“等等……他说痛,先给他止痛,医生先给他止痛!”
医生只好无奈解释:“纪大人,伤口过深,痛是肯定的,虽然上了药——”
“不是的。”闻恩冷汗淋漓,眸子甚至渐渐失焦,另一只未受伤的手缓缓移向肚子:“医生,是肚子……我的肚子好痛……”
肚子!?
顿时所有人都暗道不好,一个走投无路选择自杀的人,不难想象平时过着多抑郁的日子,可怀孕最需要保持的就是心情舒畅,更别说还有自杀造成的失血过多,这显然是动了胎气!
听到闻恩说肚子,纪宗政也彻底醒悟过来,他悔恨不已,肚子里的孩子……对啊,还有孩子,只剩一个多月孩子就要出生了,他为什么要在这关键时刻和闻恩做无谓的争吵呢!
他明明知道闻恩最在乎什么了不是吗?
可他却昏了头,从未想过服软。
他明明知道但凡提到奴籍、平等和自由,闻恩一点就炸,可他却总是嘴硬,不曾让过闻恩分毫,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总是让矛盾升级……
“快!去医院!快!”还是医生最冷静,有条不紊地指挥起来。纪宗政则魂不守舍,仿佛成了个机器,他目光随着闻恩移动,跟着医护人员们上了车,呆坐一路后,又跟着医护人员们跑进手术室,结果在门口被拦了下来。
拦下他的除了医生,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碎成两半的镯子,闻恩在进手术室前狠狠砸在纪宗政脸上,破碎后的断口锋利无比,在纪宗政额前划出道道血印,又掉落在地上。
闻恩砸完用尽最后的力气哀求道:“别进来,你别进来!我不想看见你!”
“无论是一个奴隶,还是一个流着奴隶血液的孩子,都不敢劳烦我们纪大人的关心!我求你别进来!”闻恩语气冷漠至极:“我实话告诉你纪宗政!我当初对你好不过是想踩着你往上爬,我只是想靠你过上更好的生活!”
“我既没有高贵的出身,更没有对你毫无保留的爱,我对你只有利用,只有利用!”
“所以……我请求你,真心请求你……如果我侥幸下了手术台,求你放过我,生完孩子后,求你放过我吧!”
话毕,手术室的门重重阖上,隔开两人的视线,空落落的走廊里一时只剩下纪宗政颓废的背影。
纪宗政听完闻恩声嘶力竭的剖白,靠着惨白的墙,麻木地蹲下,再也说不出一句多余的话来。
——
不知睡了多久,闻恩感觉自己置身一片云雾之中,他不停地奔跑着,可在这片白茫茫的大地上,他看不清尽头在哪儿,更不知道自己在找寻什么。
直到脑海中出现一道焦急的男声,不停叫喊他的名字。
闻恩强忍浑身剧痛,缓缓睁开眼,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没死,原来他还没死,他还活着呢。
闻恩懵懵地打量周围环境,纯白的天花板、蓝色的窗帘、透明的药瓶,还有……还有他包扎后的手腕以及变得平坦的肚子。
意识到还活着,闻恩一时不知该感到高兴,还是悲伤。
结果还没等他感官完全恢复,就先看见了纪宗政,男人坐在床边,趴在床沿就睡了过来,闻恩只弄出细微动静,他就惊醒了。
看见闻恩苏醒,面容憔悴的男人眸中一亮,眼底露出失而复得的神采!
他牵了牵唇角,刚想起身去叫医生,却又对上闻恩冷漠的视线,纪宗政身子一僵,薄唇抿出一道苍白的直线。
两厢沉默许久。
纪宗政纠结一番,最终还是没叫医生,他想让闻恩先看看孩子。
他小心翼翼从旁边的保温箱里将孩子抱出,包好后抱到闻恩面前,怀着满心希冀,试探问:“是个男孩,还没取名字,你想看看吗?”
却只见闻恩厌恶地别开了眼:“不想。”
闻恩回答得毫不犹豫。
没错,他一点也不想看见孩子,他甚至恶毒地想,原来孩子生下来了啊……也是,八个多月了,以纪家能调动的医疗资源,这种大月份的早产儿,也不该出意外才对。
可怎么就生下来了呢。
留着一半奴隶血液的孩子,他的人生会处处遭遇歧视吗?会被人瞧不起,被人贬低吗?
不知道,一切都是未知,而他就像个误入剧本的局外人,已经等不到大结局的那天了。
而听见闻恩说不想,纪宗政彻底怔在原地,狼狈无措极了。
……
从闻恩醒来这天起,一场单方面的讨好与冷战就此拉开序幕,闻恩在医院躺了一个多月,直到将身子养好,这期间两人说的话没超过三句。
闻恩更是不愿多看孩子一眼。
等到医生来告知,再观察三天就可以出院了,当天晚上,闻恩罕见地叫住了纪宗政,他目光落在手背青紫的针眼上,淡淡问:“我住院这么久,没人来探望吗?”
他不信弟良弟安没来过,可既然一个人也没见到,那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纪宗政将所有人都拦下了。
在闻恩的印象中,自他醒来以后,除了医生和专业护工,他就只见过纪宗政一人,纪宗政近一个月没去过檀宫,几乎住在了他病房里,跑前跑后,忙上忙下,毫不假手于人。
可惜闻恩早过了会感动的时候,他知道眼前这贵族贯会做戏,更不想再去寻找那些问题的答案,他已决意离开。
但在纪宗政看来,这还是闻恩醒来第一次开口找他说话,纪宗政喜出望外,回答都变得急切了:“来过,魏嘉文带着魏朗,弟良带着弟安都来过,还有……还有唐辰洲,也来过,怎么?你想见他们吗?”
闻恩没有情绪地点头:“我想见他们。”
纪宗政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闻恩会想这一出,可好不容易多说几句话,纪宗政不想扫兴,又想到弟安和闻恩关系很好,答应得很果断:“好,等明天,等明天我就让他们过来。”
闻恩嗯一声,又躺回了床上,让本想和他多说几句的纪宗政刚启唇,又悻悻然地闭上了嘴。
果不其然,翌日,弟良弟安、魏嘉文魏朗,以及唐辰洲都过来了,病房里堆满了鲜花和名贵补品,阵仗极大。
医生还有些事要交代,纪宗政只在病房站了会儿,见弟安陪闻恩聊天,便出去了。
纪宗政人刚离开,闻恩立即找借口将剩下几人支走,只留下魏朗一人。
这也是他此次的目的。
没错,他找的就是魏朗,他需要魏朗的帮助。
魏朗许久没见闻恩了,更没想到再见会是在这种情况下,闻恩已经生下了孩子,还……还刚从自杀中抢救回来。
魏朗来之前听说了许多关于闻恩的事,心情复杂。
“你现在,过得不好吧。”魏朗轻声道。
闻恩凄惨一笑,自知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他伸出自己的手腕,他就是要让魏朗看到,他过得不好,他希望魏朗帮他,“魏朗,你还记得吧,我曾经救过你一命。”
“记得。”魏朗一惊,不知道闻恩为什么提这个。环顾一周,后知后觉发现病房里只剩下两个人,魏朗才反应过来,闻恩早将其他人支出去了。
魏朗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怎么……你,你想做什么?还是需要我帮你做什么吗?”
“我的确需要你帮我。”闻恩思忖片刻,说出自己的打算:“魏家在联邦是豪门贵族,但是我打听过,魏家和普通贵族家庭不一样,你们从不歧视奴隶,甚至还会结交奴隶,所以我想……”铺垫到这儿,闻恩忍不住了,他恳求道:“魏朗,看在我救过你一命的份上,你能帮我离开达维庄园吗?”
“离开达维庄园?”魏朗吓得目瞪口呆,立马去关门,上锁后才敢回到闻恩身边,“你想离开达维庄园?怎么离开?纪大哥知道吗?”
魏朗口中的纪大哥,自然是指纪宗政。
只见闻恩摇了摇头,“我们俩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别看他在挽回我,但是我很清楚,挽回不代表愿意放我走,他不会放我走的……”
魏朗更震惊了:“所以你的意思是,你要瞒着纪大哥离开达维庄园?”
闻恩颔首,又急急解释:“我知道,以你一个人的力量,肯定办不到……”他压低声音,“所以我还需要你哥的帮助,可我单独找你哥一定会惹人怀疑,所以才想到你,我救过你一命,通过你去找他,他一定会答应。”
“可是……”魏朗语气犹豫:“你怎么知道我哥会答应?他要是不答应呢?以我哥和纪大哥的关系,那你的计划不就暴露了?”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闻恩垂下眼,话虽这样说,可他就是确定,魏嘉文一定会答应的,他直觉魏嘉文一定会答应。
魏朗双臂坠在腿侧,手指蜷缩了好几次,考虑半响,终究还是应下了,“好吧,我去试试。”
得到肯定答案,闻恩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他吐出心中的浊气,眼眶涌出热泪:“谢谢你,魏朗。”
——
出院当天。
病房里更是来了不少人,闻恩越过众人朝魏朗望去,从对方眼中看见了肯定的答案,他又望向魏嘉文,不出所料,魏嘉文也在不经意间注视他。
通过魏家两兄弟的反应,闻恩确定了,他一定能得救,他马上就要自由了。
好不容易,等到纪宗政接电话暂时离开的间隙,闻恩手心被塞进一个纸团,闻恩谨慎地躲进卫生间拆开,只有四个字——跟紧我哥。
闻恩深吸几口气,露出了长久以来的第一个笑容,下一秒,他果断将纸团撕碎泡烂扔进了下水道。
出卫生间时,纪宗政已经回来了,闻恩尽力去平静剧烈跳动的心脏,他坐回床上,接过纪宗政递来的温水,在纪宗政“再不喝要凉了”的叮嘱下,一口一口咽了下去。
感受着水滑过喉咙的湿润,想到等会儿就要奔向自由,闻恩有鸟即将冲破牢笼的兴奋,又有着一股莫名的悲伤,闻恩踌躇很久,第一次主动说:“纪宗政,我想看看孩子。”
孩子?
闻言,纪宗政动作有些许迟钝,等反应过来后,他欣喜若狂,刚下令让佣人去将孩子抱来,后又制止了,口中念道:“还是我来吧,我来!”
纪宗政抱孩子的姿势极为标准,他托住孩子颈部,慢慢放进闻恩怀里,轻声道:“小心,他还在睡。”
闻恩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接过,抱在怀里打量。
这还是生下这孩子后第一次将他抱在怀里,闻恩看着他的小鼻子、小嘴巴,还有捏成拳头的小手,心里一片宁静。
看看吧,就当看最后一眼。
希望你今后一切都好,希望你开心、快乐,当然最希望的……还是我没在你身边,你能忘记自己有一个奴隶母亲,忘记自己身上流着奴隶的血液。
我想,我还是爱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