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82、斋宫大婚

　　翌日天晴。
　　慕容枫醒来的时候师父已不在房间，推门而入的只有两个宫女，“风姑娘，我们是来服侍您洗漱的。”
　　慕容枫坐到梳妆镜前，问道，“我师父呢？”
　　宫女笑道，“新郎官早就在斋宫大殿等您啦！”
　　慕容枫这才从昨日的幻境脱离缓过神来，「是啊……我要成亲了。」
　　这斋宫的婚礼一切从简，也没什么凤冠霞帔，但就是这样简简单单的发髻插上两支金钗，更显她的美丽不可方物。
　　宫女最后给她盖上喜帕，一左一右的搀扶道，“请随我们前往正殿吧！”
　　慕容枫低垂着头，仅能看见脚下的路，这偏殿离正殿其实不算很远，但每走一步，她的心跳就加快一分，连小蝴蝶都发现了，「你在害怕吗？」
　　慕容枫也不明白，这毕竟是她人生头一回成亲，还是在这么多的人瞩目下，说不惶恐是骗人的。可一想到尽头等着她的人是师父，似乎又没那么紧张了。
　　皇帝已在高台祭祀，为民祈福，而国师也在高台跟正殿之间作法挥舞，在朝阳的光辉普照苏醒的万物之时，仙门来宾也都纷纷下跪，随着礼乐起而跟随诵读，“……王侯公主，暨乎富商，用事伊雒，帷幔玄黄。于是旨酒嘉肴，方丈盈前。浮枣绛水，酹酒醲川。”
　　晨间的祓禊完毕，接下来便是成亲仪式。
　　而指定的成婚对象，已在大殿站定，等待国师发号施令，“拜堂礼——开始！”
　　梁策站在仙门众人最前方，看向在殿内拜礼的二人。这慕容枫盖着盖头，完全看不出她的姿容样貌，若非看到那只紫色翡翠镯子，他甚至怀疑那十指纤纤的人未必就是她。
　　而她对面的新郎也是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感受不到太多的喜气。
　　直到忽然吹来的一阵风，将新娘的盖头掀起，梁策这才睁大了眼睛。
　　这突如其来的风向不仅刮得众人睁不开眼，也教慕容枫的盖头不翼而飞，“……是谁？”
　　紫胤真人也感应到了来人，侧跨一步挡在慕容枫跟前，见一抹玄色身影在不远处站定，“……你果然来了。”
　　国师正要上前迎接，风弦月却绕过了他径直飞身到高台之上，面向所有仙门使者道，“今日是个大喜的日子，我会代表魔宗送整个枢梁皇宫一个惊天大喜！”
　　国师闻言色变，“……什么魔宗？”
　　见不速之客闯入，侍卫纷纷拔剑阻拦在他跟前不让他靠近皇帝，可风弦月并不在意，继续道，“我已在整个皇宫布下结界，这一对新人礼成之时，便是你们所有人的死期！”
　　仰天长笑的风弦月举手之间，冲天光芒从皇宫各个角落直射出来，震得整个大地都摇晃了好几下，梁策吼道，“你做了什么！”
　　风弦月深吸一口气，感受着众人的恐惧，“这便是传说中的中天八卦阵……一个可以将你们所有人都埋没在此处的绝阵！”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连慕容枫也没料到这一招，她就要上前阻止，可身边的紫胤真人拉住她道，“退下，我来！”
　　梁策拔剑攻上高台，可风弦月闪身及时，让他扑了个空，“你慌什么？没看到昆仑墟的紫胤真人已经在救你们了吗？”
　　众人再望向慕容枫那边，她身旁的新郎果然化成了一道巨型剑影冲破阴霾，然后散落成无数剑雨附上结界，一时间风起云涌，电闪雷鸣，令整个皇宫内的人都惊慌失措。
　　慕容枫大声道，“你在做什么？你要整个皇宫的人都给你陪葬吗！”
　　风弦月满不在乎的挡下梁策的一剑，“我若不这么做，又怎能把真正的紫胤真人引来！现在只有他有能耐救下这宫中所有的人，而你——”
　　“跟我一起下地狱吧！”
　　风弦月说攻就攻，这把凭空出现在他手中的青金色龙鳞之剑，也让慕容枫吓得花容失色，“小心！梁策！”
　　那可是用最坚硬的龙鳞所铸之剑，弑杀神族也不在话下，一个梁策自然不是风弦月的对手，很快他的佩剑便齿口大开，而他本人也是竖剑撑地，喷了一口血。
　　周围混乱一片，人们四处流窜，慕容枫穿过众人就要去扶他，可小蝴蝶道，「还记不记得梁芙宁给你的那张纸，你快趁着师父打开部分结界的时候，帮大家逃出去！」
　　慕容枫随即行动起来，飞身来到皇帝跟前道，“陛下，您若信我，请跟这图纸上的路线走！”
　　她递交出梁芙宁给的路线图，催促着众人道，“大家快跟陛下离开皇宫！别再耽误时间了。”有些愣在原地不敢动弹的人们这会儿终于恍过神来，纷纷追随着圣上的脚步而去。可如今地动山摇，别说走路，就连站稳都十分困难，大家只好互相搀扶，艰难前行。
　　梁策愤愤不平道，“原来这幕后之人竟是魔宗……”
　　他方才小瞧了风弦月，还以为只是区区一个在人间兴风作浪的魔宗喽啰，没想到会对上如此强劲的对手，“今日我便替天行道，斩妖除魔！”
　　他实力全开之际，也让风弦月刮目相看，风弦月也万万没想到布置得如此周密的计划，会被一个外人闯入干涉，“你究竟是什么人？”
　　梁策自报家门，“蜀山仙门——梁策！”
　　一旁观战的慕容枫握紧了拳头愤恨道，“你还是骗了我！你跟本就不想救人！你只是引我过来想要跟我同归于尽！”
　　风弦月一边躲避梁策的剑招，一边咬牙切齿的回应她，“是！我恨你入骨，怎么可能再为你救人！”
　　“如今你已跟你的师父礼成，你与他终生都逃脱不了忤逆人伦的罪孽！”
　　梁策一惊，再看向抵抗这中天八卦阵的万千剑影，才意识他说的那个人便是真正的紫胤真人。
　　“你怕什么，我偏要让你面对什么！”风弦月已杀红了眼，口不择言道，“今日你就算侥幸活着离开，也要受尽千夫所指！”
　　慕容枫气急攻心，亦是凭空幻化出龙鳞神剑，“既如此，你我手足之情，恩断义绝！”
　　梁策被风弦月挥退之际，慕容枫加持跟上，两把龙神所铸的利器相抗，引得天雷阵阵，震耳欲聋。
　　可慕容枫修为不如他，连番被他逼至高台边缘，命悬一线，梁策从旁协助，一剑挑开，将风弦月撂远。
　　慕容枫不慎从高台坠落，梁策无暇接洽，已跟风弦月再度对上，他再望及一眼，慕容枫已扑倒在地，嘴角溢血。
　　她发钗已落，发髻已松，长发散乱，被长风贯彻，随衣襟动荡飞舞，慕容枫嫌这冗长的喜服碍事，便旋身褪去，再看高台之上的决斗，蹙眉道，「这样下去不行……这剑得给梁策他才有胜算。」
　　见梁策跟风弦月终于挣破一招，两败俱伤的后退分离，慕容枫也赶紧飞身扶持，“梁策！”
　　梁策明显比她伤得要重，慕容枫不再犹豫，将手里的龙鳞宝剑转交给他，梁策看她一眼，抹去唇边鲜血，执剑再度攻上，风弦月亦没有半分手下留情的意思，“有趣！我倒想看看你们蜀山仙门的剑术能强到什么地步！”
　　有了龙鳞宝剑的梁策有如神助，他虽年纪轻轻，但气海极其内敛沉稳，一旦爆发风弦月也未必能有全面赢他的把握，更别说慕容枫还在凝聚神力，源源不断的给梁策输送着。
　　眼看着局势就要向对方倾倒的时候，又是凭空闪现一把龙鳞之剑，将他们二人对抗的阵势打破，来人一句话也未说，就挡在风弦月的跟前，面向梁策挥剑冷漠道，“谁敢伤他！”
　　慕容枫抬头看去，瞳孔瞬间放缩，“……清苑？”
　　小蝴蝶道，「是你掰断白鳞了？」
　　慕容枫愣在原地，看着高台上的三人，风清苑发现了她，但并不想跟她多说，只面向了梁策道，“你想要他的命，就得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他说罢就逆风攻来，其攻势之强，梁策完全无法招架，“你疯了吗？要帮一个荼毒苍生之人！”
　　“我只知道他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的亲生父亲！”
　　风弦月自然也认出了他，怒道，“我不是让你离开了吗！我跟慕容枫之间的恩怨，不需要你来插手！”
　　风清苑如今也被各种各样的感情充斥着，折磨着，狂吼一声，挥倒梁策，“可我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在我跟前！”
　　慕容枫站起身来，看着这对父子，纠结万分道，「原来……他们已经相认了吗？」
　　小蝴蝶更是焦急万分，「这风清苑明显是站他爹那边的！怎么办呀？」
　　眼看着他们二人双剑合璧，共同对上梁策，慕容枫拾起地上的剑也加入混斗，她意在阻止风清苑，想要将他从亲情欲念中拔除，“他是蜀山仙门的继承人！你杀了他你就没有退路了！”
　　可风清苑不管不顾，痛快的跟慕容枫过招，“那你呢！你为什么要瞒着我这一切！”
　　慕容枫解释不了，也无暇解释，只能痛心疾首的劝诫他，“你难道想要跟你爹一样再无回头之路吗？”
　　这话着实惹怒了风清苑，他一剑将慕容枫压迫至祭祀高台上的神柱上，怒不可遏道，“这一切难道不是你一手造成的吗！”
　　慕容枫从未见过他这般决绝可怕的眼神，仿佛从前相处的时光都是假象，“……我不想伤害你，清苑。”
　　风清苑根本不想听这些有的没的，但看那边的梁策跟风弦月打得如火如荼，也不再理会慕容枫，扔下她就飞身直上，化为龙神威风凛凛挡在风弦月的跟前。他再一咆哮，九霄之上的云层都震撼了两下。
　　面对如此庞然巨物，梁策显然没有赢下的把握。
　　这样下去绝对不可以，风清苑若是联手风弦月杀了梁策，就坐实了他归顺魔宗的罪名，这样不仅前途尽毁，还会让蜀山仙门跟蓬莱龙族结怨，甚至上天庭也脱不了干系。
　　思及此慕容枫决定全力一搏，便坐下速速结印，很快身子一轻便盘踞而起，又一声腾蛇怒号震得整个天地为之一颤。
　　中天八卦阵的光芒所剩无几，她只要拖延个一炷香的时间差不多师父就能赶来支援了。
　　腾蛇之躯马上缠上龙神，将其裹挟，压制在高台之上，龙神还要顺着神柱攀附逃离，可腾蛇收束了神力，将他紧紧锁住缠绕，一龙一蛇盘踞在粗壮的神柱之上，很快就将这柱子绞成齑粉碎片，纷纷坠落。
　　没有了神柱，龙神与腾蛇从高台滚落，还在偌大的斋宫广场上缠斗，腾蛇死活不肯松开桎梏，龙神迫于无奈只能嘶吼一声去咬她的脖颈，迫使她松开。
　　慕容枫吃痛化回了人形，捂住自己的颈项，而风清苑此刻也趴在她的身上，看她鲜血淋漓的侧颈，抹了下自己满口的鲜血。
　　他再抬头看中天八卦阵就要消失无形，不再顾及慕容枫趁着梁策跟风弦月双双重伤落地，举剑向他攻去，其速度之快，力道之强，梁策竖剑一抵，结果被他一击撂远。慕容枫眼见着风清苑再度添上一剑，飞身跑去阻挡，徒手握住了龙鳞剑也未能止住他的进攻，那剑划过她的掌心直刺她的胸口，教她一下吐血不已，跪倒在地——
　　“慕容枫！”
　　风清苑不可思议的看着这一切发生，瞪大了眼睛，龙鳞宝剑也哐啷落地，响声清脆，唤回他的思绪，“……姑姑？”
　　梁策扶住了危在旦夕的慕容枫，可他也身负重伤，再无力施救慕容枫，就在此时慕容枫心口的金光炸裂，提醒到了她，「……糟了！是帝君的金鳞碎了！」
　　慕容枫抬眸看向呆滞的风清苑想要提醒他快跑，可张开口却只是猛吐一口血，风弦月见目的已然达到，即刻赶到风清苑身侧道，“快跑！中天八卦阵破除成功了！”
　　就在这时，恢复昆仑墟长老身份打扮的紫胤真人终于赶来，情急之下他也顾不得这一对父子，立马给慕容枫点上几道大穴止血，而风弦月也一把拽起风清苑要逃，结果逃不过三步路，就被迎面而来的金光震慑住。
　　感知到鳞片被神力震碎的那一刻白帝几乎是瞬移而来，下凡的法相还在空中闪耀之际，他真身已奔赴至慕容枫的身侧，只见她浑身是血的陷入昏迷惊得二话不说径直出掌击退风清苑跟风弦月二人。
　　这直击心门的一掌，带着千钧实力，几乎让舍身挡下的风弦月霎那间魂飞魄散，就在他以为今日难逃一死的时候，再度闪现的一抹黑金色身影，一左一右的将他们父子二人提携起身，竟在众人的眼皮底下神速的将人带走了。
　　这瞬移的速度快得惊人，紫胤真人上前一步，也只抓到了一抹烟尘而已，“他是——”
　　这时七武神也随后赶到，白帝将倒在血泊中的慕容枫横抱起身，勃然大怒道，“限尔等三日之内将风清苑风弦月给本座捉回上天庭！听明白了吗！”
　　七武神齐聚叩首，“是！帝君！”
　　既然白帝已将慕容枫带走，紫胤真人也不再挽留，最终他来到梁策跟前道，“你受伤严重，我先带你回昆仑墟，等治好后再送你回蜀山吧。”
　　梁策无力点头应下。

　　魔宗。
　　风弦月本以为命悬一线被人所救，等趴在地上抬头一看，见到的却是跟紫胤真人无异的一张脸，吓得登时脸色煞白。
　　风清苑这才从刺伤慕容枫的惊恐中苏醒一些，白帝那一击虽然由风弦月承受了大部分，但他并未开启防御，也是陷入了轻微的昏迷之中，直至此刻，才懵懵懂懂的睁开了点视野。
　　慕容枫说得没错，他的父亲的确是魔宗之人，他在人间肆意挑起纷乱，完全扰乱了魔宗主人的计划，此刻正被几个魔宗的下属押赴在主人脚下的台阶旁。
　　他看不清那个人的模样，但直觉告诉他，这是一个强他太多的男人，其气场修为甚至不输他的师父天枢星君，“……爹……”
　　那魔宗宗主闭着眼，似乎在思考该如何惩处这对不知天高地厚的父子，“……本尊警告过你多少回了？你还敢去招惹慕容枫！”
　　他凌厉一脚，便将风弦月从台阶上踹翻，摔倒在地，无法动弹，“……师尊。”
　　风弦月还有一点毫末之力，想要为风清苑求情，“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求师尊……放了清苑……”
　　“你还敢提！”他只需一招，趴在地上的风清苑便被他轻而易举的隔空擒住了脖颈，压制在墙上，往上拖拽。风清苑被无形的神力束缚着咽喉，拼命挣扎也是毫无效果。
　　风弦月奋不顾身想要上前帮他，可魔宗之人将他按得死死的，眼睁睁的看着亲生儿子在他面前慢慢的失力，“不要！……不！……师尊！我错了我错了！”
　　他调转了方向就要去求座上之人，可他的师尊正处于愤怒之巅，除了一手隔空掌控了风清苑的脖子，另一手几乎要捏碎御座的扶手。
　　等看到风清苑快一命呜呼之际，他终于松开了些桎梏，给出最后的条件，“将你与慕容枫的承诺兑现了！”
　　风弦月即刻明白，可他处于生死边缘，已经再无任何气海可以消耗，魔宗之主这才扔下奄奄一息的风清苑，指手传给风弦月一道神力，冰冷下令，“立刻！”
　　得到这点神力的风弦月勉强坐起，开始施展他女娲后人的专属力量，风清苑困难撑起自己，不可思议的看着风弦月的结印操作。
　　原来传言都是真的，他的父亲的确是拥有创造人类神力的女娲传人，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被他捏造了出来，惊呆了初次看见的风清苑。
　　刚制造出来的躯体还是身无寸缕的，座上之人甩来一件披风道，“给她披上，送去寒冰床，好好看守着！这副身躯若是有一丝一毫的损伤，本尊要你们的命！明白了吗？”
　　两个下属连忙将这具尚未苏醒的身体抬去保存，风弦月目送走跟霖铃一模一样长相的女子，最后将目光落在缓缓走下台阶的魔宗之主身上。
　　一身玄衣绣有金线的男子头发斑白，失望至极的看着脚边的风弦月，“本座当年将你从神女族救出，是希望你能忘却前尘往事，从头开始的。”
　　“可你呢？你在我这儿学了一身功夫都干什么去了？灭了神女族无可非议，联合崆峒攻上昆仑墟滥杀无辜此事我也忍了……你还处心积虑的想要慕容枫的命！她当年因为饶你一命杀了同门已受到昆仑墟的严惩！你却还不知悔改！”
　　“我救下你，是为了弥补慕容枫对你的亏欠，不是让你转过头来去对付她的！”
　　风清苑无助的看着风弦月，听着这个人的累累罪过，心如刀绞，“……”
　　说罢，男人也轻吸一口气下定决心道，“……念在你我一百年多年的师徒情谊上，你自裁吧。”
　　风清苑睁大双眼，而意料到此番结局的风弦月也失力跪坐在原地，惘然的看向风清苑，“……”
　　风清苑轻轻摇头，显然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可风弦月闭眼落泪道，“只求师尊放了清苑……我做什么都可以。”
　　那是他跟他母亲付诸了生命也要保下的人，是一个出生就没了娘亲，父亲也离他远去的可怜之人，所以风弦月决定接受这一天的到来，拾起了地上的龙鳞之剑——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