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月》简戎

16、为虎作伥

　　深更半夜回到旭光殿时，杨云淞正一边打瞌睡一边站着等候大师兄。
　　昊辰走过他身边，坐到书案前，叫醒了他，“怎么还不睡。”
　　杨云淞这才清醒过来，“……大师兄你回来了！”
　　“我不是说了么，过了申时你便可自行休息去，除非我来叫你，杵在这儿做甚？”他打开册子看了两眼又合上，瞥向一脸困意的杨云淞。
　　杨云淞不知该不该说出自己的关心，犹犹豫豫道，“我……我以为大师兄你被师父……就想留下来陪你一会儿。”
　　昊辰微微摇头，“怎么，你觉得我是在师尊那里挨了训、心情不好？”
　　杨云淞莫衷一是，“毕竟是慕容姑娘的事……”
　　他都看到掌门师尊怒发冲冠地跑去紫阳峰找人了，再加上今日那定情礼物一事，大师兄定然会被骂得很惨。
　　“她的事也不会影响我与师父之间的关系。”昊辰斩钉截铁回道。
　　“那比试的事呢？您要是不再去紫阳峰教她本宗剑招，以慕容师妹的水平，应当还不是邵夕平的对手罢？”
　　昊辰微微一笑，“你倒是很关心她。”
　　“我、我是怕她一个姑娘家，到时候被那邵夕平——”
　　昊辰打住他道，“那是她自己选的，她明明可以去她师父那里选更好走的路，她偏不。既然要从我这里得到特权下山，那就必须过我的关，否则我若随意对她徇私，届时师尊知道，就更不好解释了。”
　　“大师兄思考得在理，原来如此，那还是看她自己本事好了，我们可不能背着她师父的命随意放她下山。”
　　“好了，去睡。”
　　杨云淞马上做了个揖，“那大师兄也早些入睡，明日还要早起。”
　　等杨云淞离开后，昊辰独自一人来到内室，那儿的乌木桌上还放着白日里慕容枫写的那张纸，纸上隽秀飘逸的写着她的名字，“风望、风满月。”
　　她居然还有个弟弟，那她不顾一切的下山，是不是就是为了寻找这个失散多年的弟弟呢？

　　陨仙台，整个昆仑墟最为恐怖的禁地。
　　它虽不像本宗地牢一般阴暗潮湿，暗无天日，可此处煞气横生，一旦靠近不仅寒意顿生，这些游离的煞气甚至会侵蚀人体，腐化修为。
　　这方圆百米的高台坐落在北方星空之下，由十二把剑灵驻守各个方位，两根浑粗带电的锁链将犯人困于台之中央，无法动弹。
　　邵夕平在此地待了两月有余，期间没有任何同门来看过他，只有这陨仙台的煞气与他为伴，日日夜夜啃食着他的修为。
　　他一旦反抗，哪怕只是站起身来，困住他的两条锁仙链便会充斥着雷霆之力将他电倒，电至口吐白沫，耳鼻出血。
　　更别提若是想要离开此阵，十二把剑灵亦会瞬间生效化为实体，集体攻来，他就是有三头六臂也逃脱不了十二把神剑的追捕。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昊辰将他视为了眼中钉。
　　今夜，本宗弟子尚未过来奉师命释放他，反倒是缪懿覃先到一步。面对这个不速之客，邵夕平探知不了她的来意，“……你来做什么。”
　　缪懿覃撩开遮挡视线的一撇头发，笑得得意洋洋，“自然是来救你的呀，邵师兄。”
　　邵夕平从鼻腔里哼出一个不屑的音调。
　　缪懿覃知道他不信，但也没有生气，只轻轻挥手，身后的几个弟子便上前关闭剑阵，随后登上陨仙台给他卸下锁链，邵夕平不敢置信，“你怎么敢……”
　　缪懿覃假装好意道，“还不是我去求了掌门师尊，他这才同意放人的。”
　　“你？你会这么好心？”邵夕平刚要嘲笑她，谁知两个月的囚禁让他失力跪倒在地，缪懿覃走上台阶，走到他跟前，蹲下身仔细打量着他，“师兄你情况不太好呀，这两个月定是苦了你了。”
　　邵夕平撑着地面喘着气道，“师尊还在闭关，你哪来的命令……”
　　“他出关了，”缪懿覃歪头看着他，与他对视，“不过身体不太好，我爹娘在照顾他，我就顺道给你求了情，让他把你放了。”
　　邵夕平的眼里还是不敢相信。
　　缪懿覃凑上去道，“我不仅会放了你，接下来还会带你去意宗那里得到最好的治疗。”
　　“……你有什么目的，你不是大师兄的人么？帮我做甚。”
　　缪懿覃转动着眼珠，也不否认，“没错，我是站在大师兄这边的，可不代表我要像他一样同你为敌呀！我只想跟本宗的所有弟子都好好相处罢了。”
　　邵夕平这才勉强站起身来，颤颤巍巍的，“你可别想我能回报你什么。”
　　缪懿覃亦跟着站起身来，笑道，“我要你回报什么？我不过是来告诉你一个坏消息而已。”
　　邵夕平差点又没站稳，“什么消息？”
　　缪懿覃转过身去，背对着他，“我想你一定不知道，大师兄打算用一个外门的弟子来击败你，让你在掌门师尊面前身败名裂，好彻底赶走你。”
　　“……什么？哪个外门弟子？”
　　缪懿覃眨了眨眼睛，抬起一根手指，指了指远处的紫阳峰，“那里，气宗。”
　　“迦若？！”
　　缪懿覃摇摇手指，“慕容枫。”
　　邵夕平差点笑起，“就凭她？”
　　缪懿覃希望他能正视此战，将实情告诉他，“大师兄可是有备而来，他亲自去紫阳峰教了慕容枫两个月的本宗剑招。而且你忘了吗？慕容枫的师父紫胤真人可是仙门第一的剑仙。”
　　“她不过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多深的修为造诣？”
　　“我还是希望你不要小看她，你都没有跟她过过招，怎么知道她修为深浅？”
　　这样一说邵夕平也沉默下来，“她应当高不过她的师兄迦若吧。”
　　缪懿覃点点头，“那是肯定的。”
　　邵夕平这才放下心来，“迦若的修为与我还有肖聿珩间上间下，若论对付迦若，我可能还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她……没什么可担心的。”他转而又看向缪懿覃，“看来你是要借我之力除去慕容枫这个情敌？”
　　缪懿覃瞪眼，“你说什么？”
　　邵夕平恢复了点体力，站直了同她对话，“谁都知道慕容枫的容貌是昆仑墟乃至仙门第一，你早就对她看不顺眼了不是吗？”
　　“我看不顺眼她又如何？她不过是个捡来的孤女，凭什么能如此高高在上，清高自傲！”
　　邵夕平毫不在意她们女人之间无谓的竞争，“她是什么人我不清楚，但你我了解得很。”
　　“虽然我对女人没兴趣，但我还算有眼光，她确实比你美貌，比你神圣，不怪你会妒忌她。”
　　缪懿覃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妒忌？你说我妒忌？”
　　邵夕平慢慢走下陨仙台，回头看她，“你瞧你，这台上的煞气都怕了你。”
　　缪懿覃再看周身，果真游离的煞气都围着她打转，不曾上身，“……我这是因为有仙药护体，这点煞气根本奈何不了我。”
　　“再说那慕容枫，不过装腔作势，故作清高，惹得那些师兄弟还真以为她有多圣洁美好？她能保持十年如一日的容貌，不过就是仗着她师父对她的宠爱，谁知道他们师徒俩私底下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呢！”
　　“哦？你知道？”
　　“若没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她怎能维持如此青春面貌？那紫胤真人将她囚于紫阳峰，禁止她下山，不就是为了时时刻刻占有她吗？只有本宗的那些傻子看不清，还痴傻的以为他们心中的慕容枫有多么纯洁美好。”
　　邵夕平对这些妄加之词持中立事不关己的态度，“她慕容枫是什么人我一点儿也不在意，不过你说的那种人、好像是你自己吧！”
　　缪懿覃的眼珠差点儿瞪出眼眶。
　　“不是你平日里老跟师弟们毫无男女界限的追打胡闹，动辄就给他们毛手毛脚的机会？”
　　邵夕平描述得平淡，缪懿覃听得快无地自容，“你再胡说八道，我就让师尊收回成命了！”
　　邵夕平马上闭嘴，指了指昭阳峰的方向，“走吧？”

　　翌日清晨。
　　伴随着旭阳广场上铿锵有力的练剑声，出现的是本宗掌门跟大师兄，因大部分有其他意向的新弟子昨日已转至意宗门下，今天出现在广场上的便是真正为求上进、想要在修真之路上有所突破的本宗预备弟子。
　　昊辰大师兄道，“距离本宗剑试还有二十日，诸位需更加勤勉锻炼，一旦通过考核，便可直接拜入掌门师尊门下，成为本宗正式弟子，将来也可同我等十二宫共同修炼进步，以达升仙之境界！”
　　“是！大师兄！”
　　紫阳峰上的慕容枫扫视过这帮热血沸腾的年轻人，终是没有寻到梁芙宁的身影，看来她已然离开旭阳峰，去意宗那儿报道了。
　　慕容枫一筹莫展的转身离开，回头却看见紫胤真人正在观雨亭下等她。
　　“你与昊辰的下山之约尚未失效，即日起、由为师来教你本宗剑招。”
　　慕容枫不是很懂，“师父要教我本宗的剑法？”
　　紫胤真人点头，“为师数百年前，也是本宗弟子之一，本宗那些招式，并未忘记。”
　　见慕容枫有些迟钝，他再道，“愣着做甚，还不把你的剑取来？”
　　慕容枫取来佩剑，但看师父手中空无一物，问道，“师父，你的剑呢？”
　　紫胤真人一手侧展，神剑便凭空展现，“开始吧。”
　　通过前两个月的练习，慕容枫虽然已经对本宗大部分剑招有所熟稔，但完全掌握并不好说。以昊辰师兄的教学，再加上十年苦修气海的底子，她进步虽快，但还远远没达到该有的水平。
　　用最后一次练剑时昊辰师兄的话来说，“你如今的剑法进入本宗十二宫也还算勉强，最多打败一两个。”也就是说，还远非邵夕平的对手。
　　跟紫胤真人过招还没有一炷香，她便支撑不住，竖剑支地，捂住心口。不仅招式破不了，速度也跟上不，更别说气海相撞之时，她触之即溃，短短的功夫内便损耗到很难再生。
　　“真正比试的时候，邵夕平可不会给你喘息的机会。”
　　慕容枫抬头望向自己师父一眼，可紫胤真人并没有过来扶她的意思，她也只能自封两处受损的气海，坚韧站起，“是、师父。 ”
　　「我退出，你用自己的神力跟他对抗，给他点儿颜色瞧瞧！」
　　慕容枫默默应了，随即召唤出自己真正的气海，酝酿蓄力，一举攻上。
　　结果还是落败。
　　紫胤真人指点她道，“气海是升上来了，但你的剑招完全跟不上，再强的气海也无用，充其量只能抵御一些伤害。”
　　“真正决斗的时候，你没有那么多时间引外界之力去固气海。这是比试，比的是速度跟力量，你只有提前加强自身的气海，使之终始维持在一个高度上，以确保你的剑每一招每一式都达到最快最强。”
　　这个道理慕容枫能听明白，但她为了避免使用神力唤醒内心欲望，更为了躲避神力外泄所引来的神女族的追捕，才一直都像个凡人一样生活，甚少去动用。
　　没想到十年下来，竟连自身偷偷流泄走那么多神力都没有在意，她都快清心寡欲成一个躯壳了。
　　「看来你得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慢慢去修补神力了，今日只能挨你师父的打了。」
　　慕容枫本就如此打算，只是觉得时候未到，还不急于一时。可现下师父亲自下场教她，再不提前准备起来，接下来的日子可能都要在挨打中度过了。
　　「你别担心，你瞧昆仑墟都聚集了两把钥匙也没引来神女族，说不定神女族也不敢擅闯这八大仙门之首呢！」
　　慕容枫对抗途中还在想东想西，紫胤真人的剑却直指她而来，避无可避之际，坐倒在地的她只能侧头闭眼，咬紧牙关等待挨上这一击。
　　紫胤真人速速收剑，剑势已收，但剑气不灭，直中慕容枫心口，令她侧身猛地吐出一口血来。
　　来不及责怪她分心，紫胤真人灵闪至她身边，半抱住她，“枫儿！”
　　慕容枫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实实在在挨过一顿打了，尤其是以这极为接近凡人的躯体，仿佛随时能被对方击垮。这痛感很真实，让她呆滞的看了紫胤真人一眼，仿佛在纳闷这具身体何时变得这般柔弱。这真是可以长生不老，永世不灭的一具身躯吗？
　　慕容枫回过神来，一手抵住师父胸口，保持两个人该有的距离，“……我没事。”
　　紫胤真人正要采取措施给她治疗，可周围青草地上都开始泛起荧光，就连远处的山川河流，也升腾起微弱的光芒来，向此处传递转移。
　　这些星星点点的微光朝着慕容枫聚拢而来，钻入她的身体，修补她的损耗与伤口，紫胤真人不言任何，只扶稳了她，默默的等待她自我治愈。
　　因为两个人有所接触，那些轻轻游弋的神力也随之流入紫胤真人的体内，带来慕容枫此刻隐隐约约的心声——
　　「……他会不会，发现了？」
　　紫胤真人带着点疑问看向怀中安静无比的慕容枫，「发现什么了？」
　　慕容枫一愣，感知到身体里的蝴蝶要说话，立马打住道，「别说话。」
　　当她内心这样说着，果真从师父的脸上瞧出了端倪。师父修的神明之气，因为彼此的接触所以能以神明之意为交流，慕容枫的内心所想，他全部能够听得清晰。
　　小蝴蝶闷不吭声，似乎明白了，因为她也听到了紫胤真人传递的一句心之语言。
　　两个人就这样四目相对了一阵，直到慕容枫不动声色的慢慢撤回自己扶着师父胸口的那只手，但紫胤真人随即抓住，似乎想要弄懂方才内心深处的对话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此刻无声胜有声，慕容枫静心闭息，维持内心一片空旷与空白，不再有任何反应跟心声。
　　可是——
　　「枫儿。」
　　当她听到紫胤真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时，还是条件反射的抬眸又看了他一眼，至此紫胤真人可以确定，她的神明之气，已臻化入境，超脱凡人之躯了。
　　为避免这样的尴尬，小蝴蝶计上心来，趁着慕容枫屏气凝神不置一词时，她模仿了对方心声淡淡道，「这样近距离看着……师父真的帅极了。」
　　慕容枫社死闭眼，紫胤真人瞳孔一下放缩，应激一样即刻松开她，慕容枫倒在一侧，内心叹了好大一口气。
　　只见师父背对着这里，五指微微蜷起，“今日练习到此为止，我先回剑阁了。”
　　「你师父走了。」
　　「……你把他吓走了。」
　　「不然让他怀疑你的身份吗？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慕容枫慢慢站起身来，掸掸衣裙，懊悔至极，「你怎能大逆不道调戏我的师父？」
　　「怕什么，你师父脸皮薄不会来找你算账的。」
　　慕容枫无可奈何，既不能找紫胤真人解释，也不好责怪小蝴蝶，最终也只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