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黛木》夭漪

1、宴会插曲

　　宴会厅里金碧辉煌，古老的留声机安置在柜台边上，针尖划过磁盘，古典华丽的音乐缓缓流淌出来。

　　侍者身着燕尾礼服侯在墙边，面上带着得体的微笑，仿生机器人端着大大小小的托盘穿梭在热闹的会场中。
　　主桌。

　　叩。

　　柏那单手支着脸靠在方桌一面，身前立着酒杯，指节曲着，有节奏地敲击着杯壁，澄澈水液润过玻璃，渡了浅浅一层金色。
　　时不时有目光朝这个方向投来，跃跃欲试着想要与其交谈的、或自信地持着香槟优雅走来的。

　　“叮咚——当！”

　　不远处，瓷器碰撞的吵闹声和人群的喧哗声一并传来。

　　叩。

　　那双同酒波柔和的粉眸抬起，越过敬酒攀谈的宾客，朝吵闹声源望去。

　　“对，对不起！请让一让，餐盘要滑出来了！”
　　来者为一个身高体型约莫八九岁的女孩，对方身体失衡，正迈着慌乱的步伐歪歪扭扭撞向柏那所在的方向，小手攥住的圆盘托着的各色饮品随着身体起伏丁铃铃直响。

　　餐具在圆盘上不断滑动着，空气拉扯器具，眼看就要离开盘沿摔落到地面。女孩余光扫过，心头一跳，连忙调整重心，高高举起托盘摆弄。
　　几番操作过后，微妙的力道让餐具重新滑回原位。

　　叩。

　　看着手里稳当的托盘，女孩松了口气…
　　…呃

　　等等，好像哪里不对？

　　下一秒。
　　女孩猛地抬头。

　　叩。

　　不知什么时候，脚竟已经将自己送到了方桌前！
　　她紧皱着鼻头，下意识惊呼一声，狠狠闭住了双眼。

　　天！救救救救！救命！
　　要搞砸了！！！

　　周围喧闹声越发大起来，有人立马起身意图拦住女孩。

　　叩。

　　在他们准备实施行动前，柏那敲击着玻璃的手指最后一下扣在了桌面。

　　“锃！！”
　　银制的盘子砸在地砖上，反复回弹发出了尖锐的铮鸣。

　　一瞬，所有声响短暂地嗡鸣安静下来，器具与瓷瓦的碰撞音被无限拉长。

　　行动的是一位十八九岁的少年，白发白眸，嘴角自然翘起，像是天生微笑唇。
　　对方分明站在灯光下，却比灯光更闪耀更夺目，仿佛熠熠生辉。

　　女孩跪坐在地上望着他，微微怔愣。

　　有人倒吸冷气。

　　但更多的人是屏声凝气，等待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落幕。

　　“——”
　　“eros。”
　　柏那双手轻拍两下，清脆的掌声打破了这种寂静氛围。

　　“好了，快回来 ，别太失礼。”
　　“嗯嗯，知道啦。”

　　艾若斯单脚踢起银盘，将手中重叠的器具利落地摆回去，随手扔到身旁路过的仿生机器人手上，笑嘻嘻看着机械手臂忙乱接住的滑稽模样。
　　他半点没看身前被自己拦截下来的冒失女孩，快速几步走到柏那身后，掌心撑住椅背，环顾四周后收敛了一点笑容，单手握拳凑到嘴边清了清嗓，双臂展开，风度翩翩道：

　　“尊敬的各位贵宾，首先，奥斯汀家族欢迎您的到来。”
　　“请容许我简单介绍一下此次聚会。”

　　“按照计划，家主的发表会将在就餐后20分钟开始，届时侍者会引诸位就座。另，两周后即将上市的新产品将在今晚向各位开放试用，保证此产品能够让您享受完全无害、无成瘾性幻梦。”

　　“预祝您拥有一个完美体验。”

　　光亮下，他略微弓身，行了个标准绅士礼。
　　“以及，感谢您长久以来的慷慨支持。”

　　语毕，少年弹了个响指。
　　音乐重新旋转，侍者换了首轻松欢快的曲子。

　　场内回归热闹。

　　“您好，先生…”

　　预先准备向柏那搭话的客人重新整理好仪容，想要与其交谈。嘴刚张开一点，就有侍者端着银盘上前来。

　　艾若斯眼睛一眨，侍者便面带微笑抢先开口道：

　　“这位先生，打扰一下，那边的女士想邀您在晚宴后的舞会作伴，不知您…？”

　　客人下意识顺着侍者的视线望去，却发现那里来往的人群中并无女性，他疑惑地看着侍者。

　　侍者脸上仍然是那无可挑剔的笑容。

　　“抱歉，或许是我听错了，宴会里实在是太热闹了，还望您谅解。”
　　他恭谨地弯着腰，态度挑不出一点错来。

　　“没事。”

　　客人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但望向主桌边好不容易空出来的地方，想着自己先前的计划，不得不咽下心中的小不满。
　　一转头，他看到刚才阻止闹剧发生的少年正向柏那汇报着什么。对方专注听着，嘴角扬起，不像是想被别人打扰的样子。

　　犹豫再三，他还是没再上前去。
　　万事皆要注意时机。

　　…

　　“或许我们可以聊聊吗？”

　　等到周围不再有人上前，柏那放缓声音，弯着腰轻柔地说着话，安抚女孩的情绪。

　　“放心，没有人会责怪你的。”
　　“……”

　　女孩紧张地缩着肩膀，没说话，怯生生看着柏那身后的少年，嘴唇紧抿。

　　柏那没有回头，却像是知道艾若斯的小动作，无奈道：
　　“eros，别吓唬她。”

　　艾若斯眼珠子动了一下，视线从女孩身上收回来。
　　“hum，我可什么都没做。”

　　少年轻声哼哼，不满地拿起桌上摆放的香槟摇晃，又嫌弃地放回桌面，转身朝墙角走去。

　　“可以先告诉我你有没有伤到哪里吗？”
　　柏那没有在意艾若斯的离去，轻声询问女孩。

　　“……”

　　女孩对上那双关切的眼眸，危险源离开，她犹豫了一下，轻摇脑袋。
　　“没有…”

　　“啊，那真是太好了，不然我会很自责的。”柏那微微放松肩膀，亲和力漫溢：“你年龄很小，能够告诉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为客人传送餐饮吗？”

　　这里是为新品发布准备的宴会，场内设有四百七十二个仿生机器人，它们流通于会场，为客人提供高效、便捷、零差错的服务。同时为保证服务的人性化，有四十八名侍者在会场边沿等候差遣。
　　在四十八名侍者中，当然不包括眼前这八九岁的小女孩。

　　女孩愣了一下，脸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她小心翼翼看了眼四周，手不断拉扯袖摆。

　　“对不起…我…那个…那个…”
　　“不用紧张，没人注意到的。”
　　“我保证，好吗？”

　　女孩看着他的眼睛。

　　那眼中关切不似作假，使得她不由轻轻点头。

　　“我…父亲在后厨工作，不让我乱跑，我…我很好奇，偷偷出来了…刚一出来就有客人让我去拿酒饮，这里…实在是太漂亮了，我第一次见…”
　　她身上还穿着工作服，看起来紧张极了，导致语言顺序有些凌乱。
　　柏那不很在意她的混乱叙述，微笑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那么，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栗栗。”

　　“栗栗，对吗？”柏那将胸口折叠的方巾取下来，系在对方纤细的手腕上，温声道：“要不要先去房间里休息会儿，我想你忙活这么久一定累坏了。这块方巾上有我的标识，你可以随时回到这里，不用担心有人阻拦。”
　　“…啊…嗯…”
　　栗栗有些犹豫不决。

　　“怎么了，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不，不是…谢谢您！”女孩深呼了一口气，鼓起勇气道。

　　“不用客气，”柏那微笑道：“记得和你父亲报平安，你不见了他一定会着急的。”
　　“好的，我明白了。谢谢您，先生，我不会给您添麻烦的。”栗栗点头，对他鞠躬。

　　柏那昂首示意，很快有侍者上前来牵住女孩的手，为她引路。

　　“下次见，先生！”栗栗回头，礼貌地向他挥手。
　　“回见，栗栗。”

　　女孩和侍者的身影很快隐没在人群里。

　　艾若斯端着一盏酒，不知什么时候站回了柏那身后，他轻戳柏那的背，语气俏皮。
　　“bena，瞧，这个比香槟更适合你。”

　　柏那侧过脸，朝他手中轻飘飘一瞥。
　　只见一盏从未在宴会摆出的浅口酒杯平稳地立在对方掌心，里边盛着层薄薄酒液，水光折射辉碧的灯色，粉润透亮。

　　“看起来不错。”柏那微微点头，对其作出中肯的评价。

　　“仅此而已？bena不尝尝吗？”

　　艾若斯轻眨眼睛，手一松，掌心的酒盏坠落。

　　在酒液撒出的前一秒，柏那稳稳接住杯身。

　　柏那轻抿杯缘，却没回应艾若斯的期待。他眼眸弯弯，似责怪又似调笑。

　　“eros，要是衣服脏了，可就只能让你留在这里接待客人了。”

　　“为什么？bena能接住的吧？”艾若斯歪头疑惑。
　　粉瞳的视线落在艾若斯身上，并没有对此作出回应，也没有去点评酒的味道。

　　艾若斯视线一晃，又落回杯盏，有些纠结道：
　　“难道bena真的讨厌吗，这个味道。”

　　柏那浅笑着，指腹缓缓抚过杯沿。
　　“开个玩笑，你的手艺一如既往的完美。这点毋庸置疑。”

　　“当然。”
　　艾若斯用手指点点自己的脑袋，道：
　　“这里，了解bena。”

　　“哈，行了，小万事通。关于刚才那小姑娘的事迟点处理。工作时间，还有客人没好好招待呢。”
　　杯盏轻落在桌上，与之前的高脚杯紧贴着。粉色交织金色，在灯光的折射下透露出些许亲昵。

　　“毕竟刚才，很多人在观察你呢。”

　　“是的。”
　　艾若斯应声抬头，视线扫过宴会厅四周，脸上摆出社交微笑，向侍者们发出了谈话结束的信号。

　　于是在人群间无声穿梭着拦截客人的燕尾侍者们便逐个回到工作岗位上，动作自然流畅，一如宴会开始时优雅得体。
　　没了阻拦，本就被无数人瞩目的方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

　　·

　　“少将先生真是拥有令人慕羡的敏锐度，”一年轻人端着笑容，扬起手中的香槟喝了一口，率先提起话头，“刚才我本想着替柏那先生拦下那女孩，幸好是您先出手了。如果是我，也不知能否做到少将先生这般完备，只怕到时候是会闹了笑话。”
　　“哪里，各有所善罢了。”在艾若斯张嘴前，柏那温和接过话题。

　　“eros反应本就比常人快上些许，又在家中经过相关训练，您要和他比，想是有意贬低自己了。”
　　“啊，少将先生并未替换过我家的义肢吗？还是说您…”

　　年轻人面露诧异。

　　在曾经某个时代，灾难爆发。人类科技毁灭重造，早已向着另一方向飞速发展，义肢技术便是其中之一。平民更换廉价产品，贵族购买奢侈器官，更甚者从婴幼时期便被修改了基因。

　　艾若斯难道不是后者吗？

　　“啊、不是哦。”艾若斯歪着脑袋，仿佛猜到他心中所想似的，笑眯眯道。

　　“当真？”年轻人微微瞪大双眼。
　　对方不论发色还是肤色，都白的过分，完全不像是自然生育能够诞下的生命体！
　　除非是先天性缺陷，否则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外观！？

　　“哈哈，很遗憾，这的确是真的。霍奇家的小辈，想你也是一片好心，但艾若斯的能力一直以来各位都有目共睹。你年纪不大，不了解也算正常。”
　　旁的中年人乐呵呵开口，替他解疑。

　　艾若斯看过去，说话的长者胸前戴着着杰因特里的家徽，面容陌生，想来也算不上是什么有话语权的人。
　　柏那意味不明地朝那年轻人微微一笑。

　　“看来两位家中关系不错。”

　　年轻人脸色红润，像是收到了什么偌大的夸赞，迫不及待地想回应点什么。
　　但他并没有来得及开口，杰因特里的长者抢先道了：

　　“看您这话说的，关系自然是融洽的。这次「若（re）黛木」的更新迭代不也是奥斯汀与杰因特里关系融洽而诞下的果实吗。”
　　杰因特里家的中年人面上看起来还是那副和蔼的模样，一点也不因为自己对小辈用尊称感到奇怪。

　　他暗自在心里嘀咕着那小辈的天真和柏那这块老骨头的难啃。
　　谁不知道现在霍奇，杰因特里，奥斯汀三个家族作为各企业之首，表面上虽然一直维持着平衡融洽，暗地里却试探不断，各自都想吞并对方，但又惧背刃，一直以某种诡异的方式互相僵持着。
　　这会要是聊家常似的在奥斯汀跟前认下与霍奇家的好，指不定今个儿被哪个不识情况的听去告了状，明个儿就得被背上背叛家族的锅。

　　他不像那小辈年轻气盛，虽是旁系，但身为嫡子，未来还有机会。

　　“当然，希望您我合作能够一如既往地愉快。”
　　柏那笑着，算是结束这个话题了。

　　他不再说话，于是艾若斯自然的接过话茬：
　　“先生今日繁忙，处理过多公事，怕是需要稍作休息，接下来……”

　　“不如由我来招待各位？”

　　柏那笑而不语地望着艾若斯，那眼中分明在说：我今日休假，时间尽被你占了去，哪来的繁多公务。

　　嘴上却并未反驳，笑盈盈的，任由艾若斯接手了。

　　“几位想聊聊「若黛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