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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神谶·悲天 ...

  •   墨灵眼神一花,身边便多了个人,那人宛若常握经卷般的右手执着茶盏,不紧不慢,将那盏菩茗香茶托到她身前:“师尊,茶。”

      玄灵为她收的这徒儿每日神出鬼没,一整日也就在她眼前冒出来一两次,似是不管她走到晏康城的哪个角落,总能精准地找到她,与她投喂些各色茶水,仙果神浆,总是待她吃下去方才无声离开。

      加上她的身体的确也一日日地比过去好了些许,便由着每日他给自己送些什么吃食。

      眼见着那盏茶被她一饮而尽,封藏眉目浅淡,接过空了的茶盏,在掌心一化,那茶盏化作了一道轻烟升到空中,又不言不语地轻手过去,与她理好耳边的发,眉梢依稀透出些舒展。

      一系列举动仿佛理所当然,优雅敞亮。

      他收回手时,墨灵一时颇觉好笑,又想到如今自己的处境,便随口调侃:“日后我唤你师尊行不行?”

      封藏扬了扬眉毛:“师尊为何这样说,师尊便是师尊。一直便是徒儿的师尊。”

      初见之时的恍惚感再度席来,墨灵冷不丁地问:

      “你救为师出来前,为师可是在何处见过你?”

      赖康少神出现在街头引起了一小团骚动,几支方才采下的花被丢向了他。

      言罢,却见那小孩儿的母亲正好找来,见自己的孩子在晏康少神身边好端端地立着,不免对他千恩万谢,封藏背对着她与那母亲交涉,墨灵也瞧不清他的神色,只听他漫不经心道:

      “怎会,徒儿第一次与师尊相见,不是在那墓室之中么?”

      罢了,这徒儿是个情绪极为克制的人,依前番在墓室中所为来看,对敌之时一番言语怼得飞起,直将对方气个半死 ,于自己人相处时却是个不言不语地闷葫芦,她也从这人表情中看不出什么来。

      定是她被关在墓室中的时日久了,才会生出这么个古怪的想法。

      她此前都在墓室里关着,哪会见过这个徒儿。

      那母亲终于在千恩万谢中离开,聚于此处的人群却越来越多,榜上画在纸上的“画魔墨灵”与“妖王封藏”自是没有活生生的上官少神好看,更何况他身边站了一个身姿挺拔,月朗风清的小少师。

      他们晏康城不出世久矣,几千年来生活在此处的人世代相传,很久没有新人进来了。

      先前卖符的老头儿挎着篮子,哪里人多便往哪处钻,墨灵一见,便又挑剔地从他的篮子里捡了张符纸,贴于额上,封藏笑着与那老头付了银子。

      老者嘿嘿笑着:“少神不来一张么?这晏康城无人不贴一张这驱魔符,这符纸贴于画魔额上定能令它魂飞魄散,若贴于自己额上,嘿嘿,那所有魔头十仗之内都不敢近身。”

      封藏双手抱臂,闻言捻起一张符,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似是起了好奇之心:“真有这么厉害的么?”

      彼时聚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墨灵生怕他一时兴起当真摘了熟铜面具,往脑门上按张符纸,便拉着他三步两步挤出了人群,封藏倒也由着她拉,不紧不迫地将符纸丢回了老头儿篮筐里。

      “怎么,小有官职的晏康少神今日怎有时间在我身边打转这么久?”

      见鬼的小有官职,他那日在墓室中云淡风轻地提了一嘴,在晏康城小有官职,没成想竟是晏康城的守城少神。

      这职位的所行之事皆是暴露真身的活计,如与另外七十二太神的出海相聚,春祈,秋颂,以及在灵溦潭的拋环问天,许多事务必得直接与那三个自称天神的老不死接触。

      可他偏偏在这晏康城里当了两千多年的守城少神。

      封藏闻言,偏头看过来,笑道:“师尊可是嫌我陪师尊的时间少了?”

      墨灵冷冷一哼,她每日在做什么,这个晏康少神一清二楚,不然也不会每日精准地找到自己,可封藏在做什么,自己可一无所知,尤其是天神温策被投入天牢之后,她便从未见过他,更遑论审讯此人。

      烽火台遥在晏康城之外,此间的农人惯好种桑,他们一脚踩下去,全是咯吱咯吱的枝叶碎裂声,两人便一边叙话,一路往烽火台走去。

      她身边的徒儿仿佛觉察不到自己要领她与何处似的,依旧不紧不迫跟着她。

      封藏久久未领她见药魔玄灵,她心里便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

      玄灵说,倘若他有朝一日身死道消,定要把他葬在人世间的最高处,他要昂首挺胸,将母亲树的血脉种在天上。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来到了烽火台最上边,蜿蜒着宝相纹样的烟囱被清扫地不染纤尘,台上垛口亦是新镶而成,风远远地吹过来,墨灵额上的发被吹得撩起,终于停住了话,进入今日的主题:

      “你师伯呢?”

      封藏不说话,站在原处静静地看着他,身长玉立,清雅绝伦,脸上依旧覆着金装般的熟铜面具,这让脸上毫无遮掩,仅贴了个胡子的墨灵,仿佛连内里带外在整个人完全暴露在了这个徒儿面前。

      三千年前,她是瀛洲七十二城供奉的画神殿,被关进墓室之时,她也是骄傲恣肆,自己决定归宿所在的天魔墨灵,可如今算什么?

      她魔气大不如前,无论何时皆须依赖眼前这个唤自己师尊的人。

      “我问你,你师伯呢?”她的指端微微蜷紧。

      封藏沉默片刻,忽而走上前,依旧是为她整理鬓发的动作,声音如往常一般地漫不经心,磁性柔美的嗓音却仿佛有魔力般,将话中的信息掷进墨灵的脑中,指端无意地蹭过她鬓边光洁的脸:

      “我说过,师尊就是师尊,师尊想要什么,想知道什么直须与徒儿说便可。”

      他微微一笑,意有所指,已是为墨灵整理好了鬓发,手却依旧没离开她的耳边,轻轻捻磨:
      “徒儿永远都不会拒绝师尊。”

      如果是她最初被几个魔族长老赶出喜地悲天,刚刚入世之时,遇见有人如此无礼对她,她必会当胸一脚踹过去,接着,便会连她本人带着身边的十六个兄弟,尽皆收获对方的一顿好打。

      若是她修成天魔之后,被瀛洲七十二城的百姓奉为画神殿之时,便是连她身边的十六天魔亦会对她稍顺辞色,不敢与从前一般随意玩笑。

      可是如今——

      未及墨灵脸上变色,封藏却捻在她爆发之前率先将手移了开来。

      “上官封藏。”她冷冷道。

      封藏垂了眼睑,先前的不恭不敬的神情终于敛了些许:“徒儿在呢,徒儿错了。”

      他拔出了腰悬之剑,一片寒光凛凛泛出。

      “师尊想见玄灵师伯,徒儿便领着师尊见。”

      宝相纹样交辉成映,一束精光从烟囱正中心升起,片刻之后,一个小小的红木匣子飞扬旋转在烟囱正中央。

      红木匣子上长着一株她从未见过的草药,叶子青翠,枝芽嫩黄,细小的锯齿布在叶子上,寂静而甜蜜的药香在空气中四溢流散。

      她望着棵陌生的植株,衣袂猎猎作响,那人的音容笑貌依稀在眼前掠过,恍如隔世,只听身边的徒儿道:“魔人生来长自树上,死后重变植株。修成天魔者,本体不死不灭,这是师伯的第二种生命。”

      什么第一种生命第二种生命。

      所以从她被魔族长老赶出喜地悲天伊始,便跟随她走访六合八荒的十六天魔之一,药魔玄灵,果然早已故去多年了么?

      她的眸光落在那红匣子上,心里却是想着当年十七个初出茅庐的少年打赌争斗,谁赢谁做老大的场景。

      彼时她骑在最高的树枝上,望着底下咬牙切齿,喃喃咒骂,鼻青脸肿的十六个少年,口出狂言:“我墨灵在这世上存在一日,你们十六个便都得做我的部下!”

      她轻飘飘从树上落下来,给玄灵弹去衣料上的灰,他皱着眉头,嫌弃地避开墨灵的手。

      树生魔人都是天选之子,哪个要给她一个黄毛丫头做什么部下!

      墨灵哼了一声,瞧着这几个新收的手下,甚是满意:“嗯,天赋尚可,都修到了癸魔阶段,做我老人家的部下也算够格了。我老人家最是武力高超,倘若哪日你们被什么混账东西打斗了,囚禁了,我老人家必定会去救你们。”

      周围响起夸张而虚伪的几声赞叹。

      都是树生魔人,半斤八两,树生魔人最是冷漠自私,他们对彼此的恶劣品性都再清楚不过。

      墨灵从回忆中抽回神来,喃喃道:“我老人家,如今三千来岁,自称一句老人家也算是合乎情理的了,你若清醒过来规规矩矩唤我一声老大,我老人家说不定心情一好,把这老大之位让你当一天。”

      都说树生魔人树生天养,无情无性,可她如今心情实在难表,平生唯一一次泪流便是初初破碑而出之时,一时间心中涩然,不愿再看那陌生植株,便转过身去。

      举步到烽火台的垛口边上,凉风迎面而来,可她却觉得脸上,心里都一片烧灼,三千年前,玄灵被神之蚁咬蚀的满身都是的场景又在脑海中一一闪现。

      她本也知晓,被折腾成那副模样根本不可能再活下来,可玄灵不但活了下来,还为她教导出了封藏这么一个徒儿,已是万幸之幸,可如今知晓他当真身死道消,又是另一回事。

      停顿半晌,艰涩开口:“温策呢?你将他丢到何处去了,可有从他口中撬出你其他几个师伯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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