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方应又雪》电子屁

1、云安郡主

　　贞祐二年，腊月十八，十方阁。

　　十方阁居于上京西南角，红墙绿瓦，高耸入云。白日里为上京最大的情报交易处，主管妖市，伪装成酒楼，引得上京城的达官显贵频繁来往。

　　倘若一过子时，十方阁方会显现原本模样，众妖皆出，清剿极端作恶者。

　　夜半时分，四周分外静谧，池云倾数日奔波终至上京，她眉梢颦蹙，不知为何嗅到了一丝甜腥味。

　　池云倾消瘦许多，眼里爬满细红血丝，此番得阁主之命南下，她不曾知晓阁主用意，然接连几日惴惴不安，终究是放心不下，在子时赶回十方阁，还未踏入半步，池云倾的心口顿痛，眼皮子倏地跳个不停。

　　外头正冷，周遭静得出奇。

　　她作为花妖，自然比人族要为警觉，她推门而入，谨慎地观察十方阁变化，桌椅、挂画……与她离去时仍一样。

　　直到闻到一股浓浓的血腥气息，池云倾瞪大眼睛，赶忙往里跑去。

　　遭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地狼藉，屋设尽毁，打斗厮杀痕迹掩于门扉，唯有血腥味难掩。

　　池云倾惊地双腿发软，十方阁众妖武力高强，寻常人族定不是对手，如今恐是中了计。

　　池云倾快步跑至二楼阁主厢房，见着了床上安睡着的阁主，她却面色苍白毫无生意，池云倾颤抖着手去试探她的鼻息，额间冒出涔涔冷汗。

　　却不料，床上之人忽睁血目，双手死死地掐住池云倾的脖颈。

　　“阁、阁主……我是云儿啊……”池云倾被阁主掐着举到了半空，嘶哑道，她根本不敢相信阁主会下此狠手，正因她是被阁主捡回一手带大的。

　　“呵，没承想你自个儿送上门来。”

　　话音甫落，池云倾面前的人瞬间变换了模样——面前俨然是身长髯长，青袍裹身的道士。

　　怎会如此……十方阁从未与道士有过瓜葛，也不曾与人族交恶，此道士凭借一己之力屠了整个十方阁，定不可能，应是背后有人协助、指使。

　　青袍道士一挥手，周遭已变得面目全非，屋设尽数被焚烧为灰烬，而地上赫然是十方阁阁主的尸体。

　　原来……一切都是这道士的障眼法。

　　见此，池云倾的脸孔因心脏的痉挛而变得苍白，她不顾一切地挣扎，一睁眼便犹如万箭攒心，痛不欲生。

　　“今日，便是你这花妖的死期。”青袍道士冷声道，他指尖一动，六枚血符从天而降，团团围住池云倾，骤然降下，血符附在她身上。

　　池云倾脚下陡然生出法阵，令她动弹不得，血符附着犹如火焰灼烧，痛感愈加强烈，好似要将她的三魂七魄都灼为灰烬。

　　池云倾咬紧牙关，面无惧色，朝道士怒吼道:“十方阁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赶尽杀绝！”

　　道士失了耐心，亦或是十方阁只剩池云倾一妖，已不足为惧。便松了手，池云倾跌倒至法阵内，四周仿佛布满无形的屏障。

　　道士冷哼一声，居高临下地望着苦苦挣扎的池云倾，“自古人妖两立，即便你从未害过人，可妖，终为祸害。你如此冥顽不灵，贫道便送你上路。”

　　“你这道士又怎懂得我们妖……”

　　池云倾话未说完，唇角溢出一口鲜血，继而毫无力气再开口。

　　池云倾的眼角泪珠滴落，如若有来生……她定当竭尽所能为十方阁报仇。

　　可如今死到临头，她唯一的念想竟是上京城卖梅花糕的杜娘子，明日若未去取梅花糕，她恐怕要担忧了罢……

　　片刻后。

　　法阵上只留一朵枯萎的牡丹花。

　　青袍道士小心翼翼地收起血符，这些血符乃是师父借予他除妖的，他抬手挥袖，掸去尘埃，回望一眼，便离去了。

　　池云倾只觉意识一片混沌，好似黑雾笼罩，经久未消。

　　忽而，池云倾顿感一阵暖意，自丹田缓缓涌向四肢。

　　她是被一阵斥责声划破思绪惊醒的，还细嗅到苦涩药香。

　　“殿下若有任何闪失，你们便全去后院领罚！”

　　池云倾只觉有人拿着暖帕靠近，一点一点擦拭她的额头、脸颊，后又有人将汤药一勺一勺地喂进唇缝。

　　苦味带来的麻痹感席卷全身，池云倾的意识竟逐渐清醒，她微微动了动手指，引得旁人一阵惊呼。

　　“殿下、殿下醒了！”

　　池云倾无力地掀起眼皮子，映入眼帘的是周遭几位侍女，为首之人衣着不同于她人，只她一人上前，轻轻将她揽入怀中，接过一旁的汤药，轻吹后送至池云倾嘴边。

　　池云倾下意识张开嘴喝下那一口汤药，瞬间，眼角溢出泪花。

　　……她唯独怕苦。

　　“殿下，良药苦口，殿下方能快些好起来，荣宁郡主听闻殿下落水，马不停蹄从华安前来探望……殿下，殿下！”

　　池云倾惊觉自己的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顷刻，她的身体宛如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牵引，将她带入另一个地方。

　　池云倾缓缓睁开双眼，四下一片混沌迷茫，仿佛被无形的雾霭笼罩。

　　刹那间，她感到手指尖传来了微弱的触觉，那是空气中的气息，是大地的温度，亦是……

　　她伸手轻轻地向前一探，随着她手指的移动，周围的混沌仿佛被一缕清风吹散，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景象。

　　这是……

　　她？

　　她虽为妖，却生得极美，眼前人的模样，与她毫无差别。

　　忽的，池云倾脑袋一阵钝痛，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入她的脑海。

　　眼前的景象也如皮影戏一般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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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云倾知晓了来龙去脉。

　　这人与她同名同姓，她死于道士之手时恰巧她溺水而亡，许是上天看她含冤而死，便施舍她一次重头再来的机会。

　　如今，她是诚安王嫡女，云安郡主池云倾，自幼体弱，受尽宠爱。

　　可她，不想失去妖力，不想失去妖的身份，否则以她这副身子，该如何报仇？

　　池云倾再次醒来时，已然有了云安郡主的全部记忆，睁眼瞧见面前担忧之人。

　　这是……荣宁郡主裴令嘉，一袭金丝白纹牡丹锦裙，发髻高挽，几缕垂落耳边，发间插着支玲珑青玉梅花簪。

　　她未曾傅粉描眉，眼底泛着淡淡青色，见池云倾转醒，端来汤药，耐着性子哄道:“知道你怕苦，特地寻来了甜杏脯，含一片，来，把药喝了。”

　　她自小同裴令嘉一块儿长大，裴令嘉性子极好，最为宠她，如今却噙着泪，满目担忧。

　　不禁令池云倾想起以往在十方阁的日子，除阁主外，与她最为交好的就是松精。

　　池云倾乖乖喝完药，依偎在裴令嘉怀中，池云倾试探着开口:“姐姐，如今是贞祐……”

　　“贞祐六年，云儿怕是烧糊涂了。”

　　池云倾慌了神，贞祐六年……竟已是四年后？

　　裴令嘉见她出声，叹了一口气，池云倾不慎跌落深池，本就体弱多病，现如今走哪儿都不离药，她这个做姐姐的，更要悉心照料。

　　“只有云儿好好养病，一月后便能回上京了，往年你不是老念叨我不带你去百花宴，此番病好了，我便带你去。”

　　池云倾乖巧地点点头。

　　百花宴，于每年春分时日举行，上京有头有脸的人物皆会出席，池云倾曾在四年前去过一次，然那时她一心扑在任务上。

　　明面上，百花宴邀请的是达官显贵、才子佳人，暗地则有不少势力参与，拉帮结派亦或是互换情报。

　　贞祐元年，新帝开春闱国考，遴选官员，不少炙手可热的新晋官员会在百花宴投靠朝中不同派别势力。

　　上天既给了她一次机会，那她必将竭尽所能，为阁主报仇，找寻同她一样活下来的同伴，重建十方阁，定要让那幕后黑手，血债血偿。

　　思及此处，池云倾借着乏了的缘由支走了所有人，屋子内只她一人，池云倾凝神聚力，自手心处开出一朵牡丹，香气袭人。

　　池云倾收力，牡丹花消失。

　　她竟未失去妖力……那她定要去百花宴一探究竟。忧思扰得池云倾困乏，少倾，她便睡了去。

　　弹指间，一月已过。

　　池云倾的身子骨并未如从前的云安郡主那般羸弱，反倒是妖力充盈。

　　然，她不可在所有人面前露出马脚，池云倾便装作病弱模样，她若轻咳两声，一霎时便有下人端来汤药。

　　为此，这些时日她便会细细傅粉，掩盖脸色红润，走路步子都要装作轻飘无力，与裴令嘉相见，便要装作说上几句话便觉得困倦，实则在后院无人时修炼法术，她至今未知那道士用的血符是何物，她只得加快提升自身修为。

　　不知何时，上京城人人都在传云安郡主将会同荣宁郡主参宴。

　　云安郡主何许人也？

　　诚安王嫡女，集荣宠于一身，仙姿佚貌，才智过人，乃有上京第一美人之称。

　　然，云安郡主体弱多病，鲜少露面。上京众人多半从未见过云安郡主，此番消息一出，惊得一众爱慕者纷纷求了请帖。

　　百花宴当日。

　　推杯换盏间暗藏汹涌，裴令嘉未曾住与她府中，池云倾携了婢子前往听雨楼，途中与一辆马车擦肩而过，池云倾察觉周遭有一人内力雄厚不在她之下，于是她掀起轿帘，细细察看。

　　只见四名黑衣人围坐，为首之人衣着不同，腰间佩有长剑，眼神锋锐，池云倾用妖力查探，岂料四人马车极为迅疾，池云倾堪堪听到一句话。

　　“百花宴之上，萧氏，一个不留。”

　　闻此，池云倾顿感寒意自脚底升起，直透骨髓，额角渗出细密汗珠，心中警铃大作。

　　萧氏……

　　当今皇贵妃便姓萧。

　　少顷，池云倾抵达听雨楼，裴令嘉知她素来喜静，吩咐过下人勿要惊扰，带她前往偏门，免得一时间出了差错。

　　池云倾见到了裴令嘉，她不同于初见那日，今日更为华贵，裴令嘉有些担忧的开口道:“云儿，你来了。”

　　池云倾点点头，随后与裴令嘉一同赴宴，二人落座，池云倾便感受到宴上众人朝她投去的目光。

　　池云倾一袭天青锦边弹墨云缎裙，发髻高挽，斜插一支白玉响铃簪，衬得桃腮杏脸，雪肤如瓷，一双桃花眼水光楚楚，唯有眼角一颗朱砂红痣，分外妖冶。

　　一道道羡且嫉的目光恨不得将她盯出个洞来，更多的则是探究。

　　池云倾鲜少露面，众人如今见着，议论声不绝于耳，见此，池云倾微微蹙眉，便趁着众人攀谈的间隙，悄悄同下人去了后院。

　　没承想，无心之举竟让她撞破先前几名黑衣人的密谋。

　　池云倾的身子被假山遮挡，这几人蹲守在屋顶，而她又耳尖，谈话声听得一清二楚，这几人伺机而动，待宴会宾客走动时，他们便将行刺。

　　池云倾欲转身，不料踩着枝丫，轻微的声响很快便引起刺客头子的注意。

　　“谁在那里！”

　　四人飞快地落地，循声前往假山处，却空无一人。

　　池云倾冷冷一笑，身形一晃，指尖变得锋利化为暗红，蓄力一掌，朝正前方一人劈了过去。那人猝不及防，还未反应过来时，池云倾的手掌便已扣住他的脖颈，稍稍用力，鲜血便喷涌而出。

　　池云倾出手极快，脚尖轻点，立于假山之上，同时拔下发间簪子，手腕翻转，簪子直穿一人的喉咙。

　　剩余二人踉踉跄跄地带着地上的尸体便匆忙逃窜，池云倾本想一并解决，却听见谈话声愈来愈近，她只得用法术消了血迹，从隐匿处出来，不料撞到一人。

　　这人声音冷冽，略带着试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