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圣南街十二号》seasass

12、新规

　　初慧死的时候，地府正在改革的最后阶段。
　　她记得她迷迷糊糊的被一个身材魁梧却长着牛头的男人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牵到了一条河的旁边。。
　　河边聚集了很多和她一样的神情恍惚的人，或者说鬼。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的快要一百岁了，还穿着病号服。而小的就被一些眼神呆滞穿着黑色袍子的阴差抱着，看样子还不到一岁。
　　婴儿张着嘴哇哇地哭，他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牛头将她扔在河边，交代她不要到处乱跑后便划着一个小的出奇的木筏子跑到对岸去了。
　　初慧倒是没把牛头的话放在心上，她迷茫地睁着眼睛四处乱逛。但是很离奇的是，不管她怎么走，走到哪里，最后都会回到原点，和鬼魂们一起，望着奔腾汹涌的暗色河流发呆。
　　她寻觅了半天，在众鬼魂中找到了一个看上去最有学识，最冷静的姑娘问道。
　　这是哪儿啊。
　　那姑娘和她差不多大的年纪，眼底下还有深深的黑眼圈，脸颊凹陷，看上去一脸萎靡，用气若游丝的声音回她。
　　这里是忘川。
　　忘川，初慧默念了一遍，但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于是有拉着姑娘问。
　　忘川是什么。
　　姑娘看上去很累的样子，但是脾气却出奇的好，她把初慧拉到河边，让她看着暗色汹涌的河流。
　　奔腾的河水往一个更加黑暗的地方流去。初慧听到河底似乎有人在哭喊嚎啕，众多痛苦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让她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那姑娘扶住她，说道，忘川，是生与死的界线，河这边是人间，河那边是冥界。
　　说完还用手指了指刚刚牛头划着木筏子过去的对岸。
　　初慧没有看向对岸，反而是回过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后。身后画面仿佛是把一整个城市的缩影都展现在了她的面前，高楼大厦，公园学校，店铺，行人，少年，小孩，一一在她面前走过。
　　她伸手想去摸一下在她面前的树，但是却扑了个空。她正疑惑着，姑娘却提醒了她，我们已经死了，人世的东西是无法触碰的。
　　初慧这才反应过来。
　　她已经死了。
　　她没来得及伤心，牛头就又从对岸回来了，这次他还带了一个人，一个穿着白色袍子，身材修长挺拔的年轻人。
　　年轻人长得很好看，大概是初慧见过的最好看的人。年轻人冷漠的眼光扫过他们所有鬼魂，用一种优雅却无情的腔调说。
　　两人一组，互相搀扶着过河。
　　初慧很疑惑，刚刚牛头都是划着木筏子过去的，怎么现在要让他们徒步的过去。
　　这里是忘川，踏过忘川，你们从此就和人界没有了任何关系。过河的人可以在冥界等待转世的机会，如果暂时还没有转世的机会，也可以走地府的新机制，成为一名冥界各个部门的员工，为自己积攒功德，好让自己来生可以投胎在一户好人家。
　　初慧听得云里雾里的，那边年轻人还在滔滔不绝的讲。
　　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搁在以前我们都是没有探亲假的。现在加入地府新机制改革的鬼魂，不仅可以享受双倍功德积攒的福利，每年在忌日的时候甚至有为期十二天的探亲假，也就是回到人间看望自己的家人。每逢清明上元节各休假三天，到时候你们可以抱团去各个地狱参观参观，但是不要去最后一层，十八层那里去了，因为一旦去了，要想在回来可就不容易了。
　　虽然福利很好，但还是有人会发出疑问，如果没踏过河会怎么办？
　　年轻人转过头来阴森森地说，那就会被直接带到地狱，先受六道轮回折磨，再考虑给不给转世的机会。
　　初慧这才明白了，原来河底有那么多张痛苦的人脸，那些都是没有踏过河的鬼魂。
　　那什么样的人才会被直接带到地狱呢？
　　有罪的人。贪，嗔，痴，怨，憎皆是罪，但是这也是要考虑到情节的严重性的。一般情节较轻还是不会给予惩罚的，但是情节严重的那就要去六道轮回所好好的轮回一番才可以有一点重新做人的机会。
　　似乎怕他们不理解，年轻人还好心的举了个例子。
　　前朝有个巨贪，贪污的钱比国库都多，现在还在畜生道猪狗道历劫呢。
　　鬼魂们发出一声惊呼，似乎被吓得不轻。
　　年轻人解释完毕，开始催促着牛头驱赶众鬼魂过河。
　　初慧倒是不怕自己被带到地狱，她连说话都没和别人说过几句，更别谈犯罪了。
　　果然她和那个姑娘都安全平安的过了河，但是他们之中也有好几个人被河水下面的不明手拉去了地狱。
　　她踏过了忘川，从此再不能和人间有所牵连了。

　　初慧生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人，死后也是一名籍籍无名的鬼。她依旧是不爱说话，或者说 她不知道怎么说话，可是那个和她一起过河现在一起在冥界鬼口登记处工作的姑娘却不嫌弃她。
　　姑娘叫秦舒楠，是一个刚硕士毕业工作没多久就过劳死的可怜人。
　　初慧觉得她可怜，读了这么多年书，还没赚几个钱就死了。舒楠却觉得她可怜，年纪轻轻无病无灾的就出车祸死了。
　　俩鬼争执了许久也没争出来谁更惨，最后一起抱头痛哭，她们都太惨了。
　　但是姑娘却还是比她好一些的。每年的忌日她都可以回到现世去看看自己的家人。她父母因为她的英年早逝白了满头的头发，她妹妹依偎在父母身边，看着姐姐的遗照默默地流着眼泪。
　　但是舒楠却很开心，虽然他们看不到她，听不到她，但是她可以和他们朝夕相处十二天，而且是每年都有十二天的时间。
　　初慧有点羡慕，但是却也羡慕不来，谁让她父亲早逝，母亲得知她的死讯后也因为悲痛过度而随她去了。
　　她甚至没有机会和妈妈说，别难过，好好的生活。
　　她以为妈妈死了，两人就会在地府团聚。但是牛头却告诉她，死亡的日期不同，是不可能会有相见的机会的。
　　听完之后，她更抱紧了身边的舒楠，俩人能在一天死，也是前世修来的缘分。
　　虽然人间没有亲人可以探望，但是初慧却依旧每年在自己的忌日按时的回到自己的家，看一看空荡荡的房子，然后在房子里独自度过十二天后，再回到地府来。
　　起初的两年，因为房子没有人，初慧过得很无聊。
　　她想申请探亲假的时候加班，为自己积攒更多的功德，但是舒楠却劝她。
　　活着的时候上班还没上够吗，怎么死了还要加班。你听我的，去人间闲逛，把时间挥霍完了再回来。
　　绝不能给任何人压榨你假期的机会，多干一天活就会消耗十年的功德。
　　舒楠说的咬牙切齿，初慧不明所以的就点了头。
　　但是无聊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她家的房子很快的就被当地的房管局收回卖出去了。
　　起初初慧很不满意，但是她已经做了鬼，人间的事不管她再愤怒也影响不了什么，于是她只能接受现状。
　　新房主是一家四口，爸爸妈妈女儿和奶奶。
　　初慧觉得奶奶很像她的妈妈，在初次见到的时候，就忍不住红了眼眶。
　　从此以后她就开始期待每年的探亲假，她想回去看看那个和自己母亲很像的奶奶。
　　奶奶做饭的时候，初慧在看，睡觉的时候初慧也在看，逛街买菜初慧都在看。
　　她怎么也看不够，她时常想，如果妈妈活到这个年纪，是不是也和这个奶奶一样。
　　唠叨，嘴碎，喜欢看肥皂剧，喜欢偷偷摸摸吃路边摊，还交代孙女不要告诉儿子儿媳。
　　她看的入了迷，眼神几乎就黏在了奶奶的身上。
　　那一天晚上她坐在床边看着搂着孙女睡觉的奶奶。她们睡得香甜，初慧忍不住把自己的身体窝到了奶奶的怀里。
　　她本来是没有感觉的，但是那天晚上却突然的闻到了一丝陈旧的气味。
　　那是老年人专属的，不好闻，却让人觉得安心。
　　她觉得自己很幸福，快要睡着了，没有注意到时间的流逝。
　　探亲的时间刚一过，孙女因为口渴想要起来喝水，就看到了一个陌生的女人正一脸安详地躺在自己奶奶的怀里。
　　那女人脸色白的很，头发像一块抹布一样挂在脑袋上，睡得安详。
　　孙女凑过去仔细的看了看，然后叫醒了奶奶。
　　奶奶醒的时候很不满意，她以为孙女又要闹小脾气了，但是苛责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就看到自己怀里一张青白诡异的女人脸。
　　祖孙俩吓得不轻，连夜的将在外出差的儿子儿媳叫了回来。
　　初慧逃也似的回到了地府，被牛头拉住好一顿训斥，那个好看的年轻人，也就是白无常却很平静的说。
　　扰乱人间秩序，就让她用五年的功德来换吧。
　　初慧又快哭了，这样的惩罚一下来，就等于她五年的工作白干。
　　但是白无常却是一个公事公办的人，他大手一挥就决定了初慧的命运，初慧再不满也只能接受了。
　　从那以后初慧家也不能回了，因为奶奶在门口贴了一张不知是那个高人开过光的符咒，初慧只要一靠近就觉得浑身如同烈火焚身一般难受。
　　她不知道去哪，在城市里闲逛了很久，最后回到了自己出事的地方。
　　那里的封条被拆除了，依旧是人来人往的，一个女孩的死只造成了很短暂的影响，便又无声无息了。
　　她坐在车站里，看着人来人往打车的人，寂寞让她忍不住开口说话。
　　她评价不帮老婆提东西带孩子的爸爸，骂他们是手残。她评价苦恼着要玩具的孩子，骂他们是熊孩子。
　　她甚至看到很多趁着上车的人潮浑水摸鱼想要行窃的小偷，她大声的呵斥，但是却没人听得到。
　　她暗中做了很多好事，但是却没有人听得见她。
　　她就坐在这里，但是他们却听不到，看不到。
　　初慧很难过，都快要坚持不住了，她觉得在地府的工作比在这里被人忽视好得多。
　　直到那一天，她照例的批评了一个高中生，让他不要再讲话了，他的同伴已经很不耐烦了。
　　她只是随口一说，但没想到那个一脸不耐烦的同伴却转过头来朝她点了点头，甚至那个话多的男孩也朝她点头。
　　那一天她和那个男孩说了很多话，她总算是找到了与人交流的本能。直到他们走了，初慧还沉浸在兴奋之中。
　　她不是死了吗，为什么心跳这么快。
　　她空荡荡的胸腔里，回荡着她急促的心跳。
　　一下一下的，让她已经结冰的血液再次沸腾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