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开始，没有结束》绯泉

1、完结章

　　无言的沉默

　　很少有人清楚小漠怎么会跑到那儿去读书的，这个初中时成绩优良，品行端正的女孩子居然选择跑到离家所在的南方大都市十万八千里之外的一个破破烂烂的北方小城镇里去读职业高中，而且更匪夷所思的是这个学校的专业根本不是小漠所喜欢的。
　　坐在火车上的小漠显得比平时更加沉默寡言。她用一只细瘦的手撑着半边脑袋，眼帘微微下垂着，是睡非睡。
　　火车发出的隆隆声仿佛有一阵没一阵的催促令，使人更难以忍受这原本就不安份的夏天。身旁的人也似乎个个满腹心事，神游体外。当然，小漠没有这份闲心去理会，只是徒自低头暗地里思忖着。毕竟，谁又知道山峦树木乱石杂草从两旁飞越后，迎来的又会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事情的发生总是出乎意料。
　　如果那场突如其来的疾病不是在中考来临之际发生的话，小漠现在应该坐在重点学校有着明晃晃大玻璃窗的教室里吧。和中考的擦肩而过，不愿重读一年的小漠到了没学校收的地步，而这车所到的尽头恰是当时唯一的出路。
　　不远了吧，小漠想着，却发现嘴唇裂开了，血小心翼翼的向外流淌，一贯的咸腥。不愧是北方呢，小漠轻笑了一下，又是一丝的疼痛，不知怎么就钻入了心里。她伸手捋了捋遮住眼帘的长发，别过头看向窗外。
　　拖着大包小包的行李，这一路上的狼狈隐没在汽车的尾气里，无人提及。
　　眼前的是规模极小的一个学校。
　　毫无生气的操场，歪歪扭扭的道旁树，零零散散的几幢教学楼。
　　中间白色的平房在外墙醒目处镶了几个镀金的大字，龙飞凤舞的，便是：自强，勤奋，团结，创新。
　　没有片刻的迟疑，站在校门口的小漠昂了昂头，大踏步地走进了她将要生活上三年的地方……

　　习惯，受伤

　　潮湿的记忆被逐渐风干。听天由命的情绪自然而然的取代了一直以来的愤愤难平。
　　小漠的心境开始波澜不惊起来。每天，定时的起床，边吃着学校食堂里一成不变的包子,边背英语单词，吃完后拿纸巾抹抹油光光的嘴数着步子穿过冗长的走道。那里铺着深墨色的大理石，清晨稀疏的阳光吃力的从彼端装有铁栅栏的窗户射进来，可惜那微弱的光辉尚不足以照亮整条走道便在半途中夭折了。
　　第47步，右转，门上赫然写着102。握住门把手，左转，推开。靠窗第二个座位，小漠放下书包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便是无数个一天的开始，千遍一律，没有意外。
　　也许这样便是最好。
　　又是数学课，小漠总是没办法将心思放在X，Y，Z或sin，cos，tan上。就像此刻她的全部精神放在了一只在对面的矮房顶层伸懒腰的猫身上。
　　圆滚滚的身体，纤细的绒毛，碧绿的眼睛。
　　切，很会享受嘛。小漠的视线饶有兴致的追随着小家伙的行踪。可惜人家却理都不理她，三步并两步的顺利脱逃了。
　　“咳，咳……”，教数学的老头踱到了正在发呆的小漠身旁，暗示的声音听上去无比虚假。她不慌不忙的打开书本裝装样子，手指却不小心被犀利的纸页划伤。
　　小漠将手指小心翼翼的含在嘴里，心底澄明一片。

　　不期之遇

　　“母亲去外地几天，所以会一个人在家……”
　　“哎？小漠的父亲呢，也出差了吗？”
　　没有预料简单的谈话会变成这样，小漠的慌张猝不及防。
　　“嗯……是出差了。”才下意识的侧过头，谎言已脱口而出。
　　唯有这两个字，无法说出口。
　　有关那个人的记忆虽是这般稀少单薄但又是如此深切得不容置疑。思绪就这样沿着最初的印象飘了出去，最后触到的是亲切的笑容和温存的言语，再后来的……便没有了，无法继续追忆下去，脑海里残余的画面被痛苦生生卡断。
　　小漠一直在逃避的回忆，那里被蒙上了苍白的色彩，那里遗失了所有的温度，那里的一切都是虚无……
　　因为那里有个人死了。
　　真正的伤痛是不能拿来示人的，只能藏起来，日复一日的品尝，日复一日的哀伤。
　　所以，那两个字，小漠从此闭口不提。

　　刚在食堂吃完晚饭，外面的天空就已经变成了墨色，月牙埋在云层里发出迷雾般的光彩，道旁萧条的树木寻不见一丝一毫的绿意。从满地的落叶上轻轻踏过，深秋的风让人难以承受。小漠感觉暗中有人迎面而来，抬头，望见45度角的侧面：中年男子，鼻梁上架一副眼镜，随性的短发，清癯的脸颊，淡定的表情……
　　呆住，惊为天人。
　　逝者模糊的形象在一瞬之间异常清晰。仅存的理智告诉小漠那不过是个相貌相似的陌生人。然而以往凭空的思念似小船般漂泊不定，没有港湾可停。这一刻的遇见，给予的慰藉如同奇迹。
　　忘记了天寒地冻，耳旁有的是风声唳唳，等小漠回过神来，那人已然走远。

　　迷茫，徜徉
　　学校里的小道消息传播的很快，第二日，不到中午就爆出新闻：隔壁班的语文老师换人了。据说新老师经验丰富，才识广博，又多为学生着想，所以刚执教了两节课便赢得了大票的拥护者。
　　小漠这才确定昨晚遇见的是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自己无聊的幻觉，只是听说那人作了邻班的老师，心里竟有些惆怅。
　　那个长得像父亲的人，还真是合适教语文啊。小漠想到父亲坐在书桌前拧开台灯的模样，关节突出的手握着笔在写文章时的模样，偶尔抬起左手推一推边框眼镜的模样……，忽然好奇那人会不会也是这么样的呢，有机会的话还真想看一看。
　　之后在走道，办公室和食堂小漠不断的巧合或是刻意地与他相遇，然后离开。
　　每一次，小漠的眼睛都没有办法从他身上转移。
　　再看一下下，只一下就够了。这样的情况令向来冷静的小漠也很茫然，自己的脑袋一定是出问题了。渴望见到他，是因为他和那个已永远不能再现的身影如此的相像。想要上去借故搭话或是佯装问问题，是因为想要得到他出于欣赏或关注而绽开的父亲般的笑容。然而这一切和他本人无关，每一条理由都离不开那两个字：父亲。
　　这么深切和沉痛，在心头酝酿成一个盛满血水的泡，碰触不得。
　　像那天的承诺，隔了这么久依然真真切切：等爸爸病好了，带你出去玩。小漠就那么听话的等啊等，直到最后真理变成了弥天的谎言，剩下的只有无助的哭泣和充满怨恨的一句：爸爸是大骗子！
　　于是，无端的苦恼与日俱增，小漠的日子失去了平稳的步调。这样一种情愫，只能隐秘的私藏。
　　只因，无论多么的在意。喜欢，或是爱慕，哪种都开不了口。

　　界限分明

　　由于身体不舒服而被校车送去了市里医院的小漠，从容镇定的接受了抽血化验。反正打针吃药是家常便饭的事，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但她一张毫无血色的脸还是吓倒了陪同来的老师和同学。
　　再恐怖的事，习惯了就会无所谓吧。再重要的东西，失去了慢慢的也会遗忘吧。
　　只拥有一份浓烈的爱酒，却已经被拨掉了。
　　没有办法再找回来，也没有东西能替代。

　　那晚小漠留在教室自习，身边坐的是邻班的聒噪女生。女生一边神神密密的拿出照片要她看，一边说着不要告诉别人之类的。小漠没头没脑的应着接过来，却看见女生和他们的语文老师并排站着，两人嘴角向上仰着露出整齐的牙齿。小漠甩了甩头，不知所谓，手中转个不停的笔终于掉在了地上。“啪啦”的一声响，突兀的尖锐。
　　过了十点，大家都面带倦容早早作了鸟兽散，小漠也拖着书包准备回寝室。狭窄的楼梯没有开灯，只好凭借走道里几盏不甚明亮的过道灯勉强前行。昏暗中一人顺着楼梯向下而来，等看清楚了，竟是那熟悉的面貌。小漠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想到说什么，开口却是三个字：老，师，好。
　　“好……”没有多余的言语和动作，他暗哑的声音穿过空气像一只凛冽的箭直射过来。
　　弹指之间小漠听见四海喧嚣波涛汹涌，时光霎那掩盖了所有的蠢蠢欲动。一种细腻而浩大的动人感触席卷而来，势如破竹。
　　如同初遇一般，这最后的碰面也是云里雾里的不真实。
　　她想对他说的，其实是，再见。
　　就这样，让一切停留于原点，他还是一名老师，她也依然是学生小漠。
　　漠然的漠。

　　无言的告别

　　心，念，心心念念。
　　从始至终小漠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当然这并不重要。她走的时候也不曾和任何人说，全是由母亲一人办的转学手续。
　　她想她是应当这样无声无息的离开的，如同来的时候一样，只不过那时是烈日炎炎，现在却是漫天飞雪。
　　人就是因为有了感情才会痛苦。
　　在分离的时刻，小漠更是这样深深的体会到。不过，过了今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因为，没有谁会记得谁，没有谁会留恋谁。
　　这个故事的结束或许就意味着另一个传说的开始。
　　小漠这样想着，抬头望向天空。微微一笑，粲然如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