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病美人跟踪了》水墨绿

16、紫月

　　这种心情迟垣不知怎么形容。

　　他宁愿云子清用冰冷的眼神看他，用不屑的语气讥讽他。
　　也不想云子清用这双盛了水的眼睛凝视他，用这副绕了丝的嗓子询问他。

　　简直无所适从，无处下手。

　　“迟垣，”云子清半趴在桌上，托着腮问他，“你知道我会来这里？”
　　迟垣藏起心中异样，道：“我随口一猜。”

　　云子清问：“是吗？”
　　迟垣说：“是。”

　　云子清挑眉。
　　迟垣只好也挑眉：“我俩不是有缘么，我猜会在此处遇见，也不是不可能。”

　　云子清垂下眼眸，笑意不减，轻飘飘道：“好吧，也不算错。”

　　沐风冷眼旁观，内心唏嘘。
　　怎么自从迟垣与这位云子清结识后，他说起话来怪怪的，总觉得不正常，拐弯抹角的。

　　见云子清不再问了，迟垣熟练地转移话题，问起沐风，方才说有何发现。
　　沐风索性靠近些，坐他身侧，将手里的两卷软绸放在桌上，摊开。
　　里面均包着几枚飞镖，掌心大小。

　　云子清好奇一瞥，面色一沉。

　　沐风一指左边，又一指右边，对两人说：“这一卷，是在宛城那尸体上搜出来的；另一卷，是昨晚上从杀手身上找到的，现下都被我用药水泡过，只是普通的暗器。”
　　迟垣道：“如何？”

　　沐风摩拳擦掌，卖了个关子：“我原想试一试这飞镖的毒性，就在柴房抓了几只老鼠，你猜怎么着？”
　　迟垣道：“怎么？老鼠活蹦乱跳的？”

　　“怎么可能？这飞镖都有毒，但毒效不同，死了一半。”
　　沐风从左侧拿出一枚飞镖，在手心一掂，顶端尖锐无比，即使轻轻一掷，刺穿皮肉也是轻而易举。

　　他道：“这几枚飞镖毒不致命，只会使人昏迷。而昨日那杀手身上找到的，则恰恰相反，毒性极强。可见两人都是杀手，目的截然不同。”

　　迟垣和云子清彼此交换眼神，心下了然。

　　沐风一做停顿。先问云子清是否知晓宛城外有杀手一事，见云子清点头，继续说：
　　“如此看来，岂不很矛盾么？既然是杀手，要人昏迷做什么？”

　　他心中有一猜测，摸着下巴慢慢琢磨，“我只能想到一点，这些杀手收钱办事，那便是幕后主使说了算，他不要死人，要杀手捉活的。”

　　他思绪清明起来：“有人想杀贾夫人，昨日那杀手因贪财而迟迟未动。前几日那杀手虽已动手，却遭目标反杀。这两人并非一路，目标并非一人，莫非幕后主使也非一人？”

　　仅凭暗器之不同，沐风的推断与云子清所言大致吻合。

　　有一点迟垣存疑，短短几日，连续出动三名杀手，此处是否还有身处暗中仍未现身的？
　　这样频繁，难保不是一人所为。

　　但此事涉及到云子清隐私，迟垣不便多说，只看了他一眼。

　　云子清像没什么顾虑似的，点头，“没错，他目的非杀人，而是抓人。”
　　他第二次说出这句话，依旧语气平淡，依旧置身事外，仿佛与他无关。
　　迟垣心中有些不是滋味，抚摸断水剑鞘，没说什么。

　　沐风喃喃道“果然如此”，他想起苏娘，又生出新的疑问和担心：“他要抓谁？宛城是否还有别的杀手？”
　　云子清不做隐瞒，坦诚答道：“他要抓我。”

　　沐风深陷担忧，没太听清，他皱眉思索，口中重复道：“他要抓你……你？”
　　说着说着表情一变。

　　“他要抓你？”
　　大脑宕机一瞬，沐风听清楚了，他将宛城外所见所想串在一起，表情由担忧转向错愕，不可置信地看着云子清，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

　　他明白什么，瞳孔地震：“那杀手是……？”
　　云子清说：“是我杀的。”

　　沐风艰难开口：“所以，那针……？”
　　云子清又说：“是我的。”

　　“给。”
　　迟垣立即拿出一根黑色长针，递给沐风。
　　他特意从那人后脖拔出来的。

　　沐风起身，围着红木桌绕了大半圈，在云子清身边坐下，一边看那针一边看云子清。

　　不可思议，云子清气息不稳、应是内力全失、体虚病弱，根本无法习武，如何将杀手击杀？
　　那些个杀手之类转瞬抛之脑后，眼前的问题才是问题。

　　沐风赌上尊严，凑到云子清跟前，盯他手腕：“子清，我搭个脉？”

　　迟垣深有体会，满是同情。

　　……

　　一刻钟后。
　　将今日发生之事、以及云子清为何出现在此详细告诉沐风，三人围坐在一处，各自发表看法。

　　迟垣道：“到现在为止，共有三位杀手出现，前两位动机明显，至于这第三位……”
　　他的视线落在云子清身上。

　　云子清抿唇，“也是要抓我。”
　　迟垣否认：“依我看，并不全是。”

　　沐风受不了这两人：“有话直说行不行？”
　　不过心中舒坦多了，他没看错，尊严仍在，没给师父丢脸。

　　迟垣弯曲食指，在雕花红木桌轻点两下。
　　“后两位杀手，皆扮作侍卫潜伏在山庄之中，如果目标是子清，如何确定子清一定会来？昨晚审问时提到，他们不知道彼此的任务是什么。”

　　迟垣看向两人，在他们各自的脸上看到了谨慎。

　　沐风说：“难道他的目标也是贾夫人？”

　　迟垣想起那张血水和着尘土、满是惊骇的脸，“他死前提到子清，以为子清不会武功，过于轻敌，疏于防备。”
　　云子清反驳：“我确实不会武功，我只是会一点轻功，保身罢了。”

　　迟垣：“……”
　　沐风：“……”

　　“好吧，”云子清只好改口道，“姑且算他得到的情报有误，迟垣说得对，我只是一时兴起，他怎能认定我会来？”

　　迟垣斟酌道：“我倾向于，他原本的目标并非子清，或许，他的目标不止是子清……”

　　“沐风。”迟垣忽有所悟，说：“有时间你去杂房再验一次罢，他身上的飞镖有没有毒。”
　　沐风点头说好。

　　若那镖也有毒，只怕事情会更麻烦。

　　这边气氛正凝重，外头脚步声传来，一个声音轻细：
　　“迟公子，沐公子，夫人让奴婢来问一问，晚上设宴，二位公子是否赏光？”
　　是宁儿。

　　迟垣早上没有回绝，这会儿贾夫人又派人来问。
　　三人现下商量，迟垣想再探探贾夫人的口风，沐风心中也有疑问，云子清不能露面，他说有些累，正好想休息一会儿。
　　于是应下来，让宁儿去回话。

　　日落西山。
　　贾夫人摆宴，挑了个离他们住处近的花园，正是早上迟垣散步时看到的六角石亭。上方挂了一圈灯笼，里头火光跳动。

　　迟垣和沐风按时前往。

　　贾夫人坐在主座，看到两人，原本紧皱的表情稍有缓和，起身招呼两人落座。

　　经杀手一事，贾夫人态度主动。
　　她一招手，不远处有一人走来，正是在侧院见到的总管。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厮，抬两只木箱，那木箱约有三尺长，一尺宽，比昨晚那木箱子大了不知多少倍。

　　总管俯身拱手，当着众人的面打开。

　　里头金光闪闪，装满黄金。
　　周围不禁有惊叹之声。

　　总管深深鞠躬：“多亏二位侠士防患未然，救了夫人性命，这是夫人的一点心意，二位恩情无以为报，恳请收下。”

　　贾夫人是特意送钱的么？金条一箱一箱的送，这么大方。

　　迟垣颔首：“收下了，先放着吧。”
　　沐风补充道：“待结束之后，将东西送到宛城如月客栈即可。”
　　总管一一记下，得了贾夫人嘱意，先行告退。

　　黄金开场在前，佳肴开席在后。

　　夕阳与灯光交织，有侍女在一旁抚琴，琴声悠扬，颇有雅致。
　　侍女们鱼贯而来，一边布菜一边倒酒，美酒佳肴数不胜数。

　　迟垣想起什么，扫视餐桌逐一看去，叫住身边侍女，问：“有梨花酥么。”
　　侍女垂眉，小心翼翼道：“公子喜欢梨花酥？我马上吩咐后厨做。”

　　“……”
　　倒不是他喜欢，迟垣想到那人吃东西时的安静模样，不知怎么接了他的话，答应下来，便说：“麻烦多做一份。”
　　那侍女应声退下了。

　　宴席间恭维客套，迟垣和沐风不急不躁，只等贾夫人存不住气。

　　黄金做谢礼只是表面，贾夫人忧心忡忡，大概有话要说。

　　酒过三巡，贾夫人果然叹气，眼中闪烁泪光，开口道：
　　“不瞒二位，自贾源死后，我整日心惊胆战，着实不知该相信谁，思前想去，唯有二位可依仗。”

　　二人心中自有考量。
　　迟垣正色道：“夫人请讲。”

　　“邀请诸位非我本意，实在是我身不由己。”
　　这话中有话，二人心中微动，细细望向贾夫人。

　　贾夫人踌躇未决：“外有恶人要挟，内有杀手潜伏。贾源造的孽，该由他一人承担，他咎由自取，偏偏留下这么大的祸患。”

　　提及此，贾夫人掩面，不住叹息：“贾源已死，左右不过是一具尸体，丢便丢了罢，后果我一人承受，大不了就是一死。只是可怜了我的孩子……他还那么小，那么聪慧，都是贾源害了他……”

　　天光变暗，微风渐起，灯笼里火光诡异跳动。
　　迟垣心绪暗涌，贾夫人的话如一缕气，悄无声息地吹开一层浓雾。

　　贾夫人神色疲惫，眼角有细纹堆叠，她起身，朝沐风行了一个大礼：“我此番是为了我的孩子……我的启儿病了，恳请神医救救他！”

　　贾夫人死死隐瞒的秘密，至此终于倾吐一分。
　　难怪只有沐风的请柬中写有“务必前往”，难怪贾夫人请了众多江湖郎中和巫师，难怪那座侧院严密看守。
　　生病的不是贾老太太，而是这家的少爷。

　　贾夫人欲下跪，沐风忙扶住她，还未开口，只见一名侍女匆匆忙忙跑来，是一直在贾夫人跟前贴身照顾的，她一脸惊慌：“夫人，不好了！”

　　在众人的注视中，她咽了咽口水，五官皱缩，声音发颤：“山庄外头……有一女子求见，她说，她受邀前来，名叫紫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