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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20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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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南征一事的筹谋,华月辗转反侧至深夜才见睡去,翌日乍然醒来时,榻边早没了人影。
“殿下今日起得早,说是宫中还有事,不扰娘娘清梦,先走了。”秦嬷嬷给华月递来湿热的毛巾,一边解释她脸上的疑惑,“出府前,还去了一趟老侯爷的院子。”
说到这儿,秦嬷嬷一顿,便单手抚在华月的右肩,探出脑袋来,欣喜地道:“老奴瞧着,殿下与侯爷还挺投机,他从侯爷书房出来时,脸上都是喜气呢。”
秦嬷嬷的双眼闪闪发亮,眼见着又要对司马焐一顿好夸,可与之相对的华月的杏眸却可见地忽然就暗沉了下去。
司马焐能兴高采烈地离开,莫不是已经与父亲谈过了南征一事?
华月心头突突直跳,只怕司马焐已先她一步与父亲达成共识,如此,可以商榷的空间便更小了。
她越想越觉忐忑,匆匆用过朝食,便着急忙慌地往父亲的院子里赶。
然待到臧建章的书房外时,华月又可见的踌躇起来。
父亲向来希望她一心向着皇族,凡事多与太子有商有量,眼下,若是司马焐已经征得父亲的同意,她再行驳斥之言,父亲可还会听她的?
“进来吧。”思虑万千之际,父亲低沉的声音忽然隔着厚实的红木房门传来。
华月一个激灵,下意识便朝同来的秦嬷嬷看去,藏在袖下的手也不自觉地绞紧。
秦嬷嬷自不知华月心底的盘算,只当她是如小时候那般,怕见严厉的父亲而不敢进屋,便和蔼又鼓励地笑了笑,奴了奴下巴,对着口型无声道:“快进去吧。”
华月微微蹙眉又抿了抿唇,待摆正了脸朝着书房,才深深吸了一口气,迟疑地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古朴的陈设上皆是兵法书目和沙盘模具,空开的墙面位置,间或挂着大刀或是竖着长枪。
处处都是从前的摆设,但却再不似从前,透着武将的杀伐果决,森然戾气,而是一种历尽艰辛,藏锋于鞘的淡然与豁达。
只一瞬间,华月忐忑的心竟倏然平静下来,再没有了先前的踌躇慌张。
她略敛了敛眉,款步向父亲那方走近,将手中的温汤规规矩矩摆在桌案一角。
此时,臧建章还在翻看北地送来的信笺,一支狼毫在旁勾勾画画,大约是在督促戍边的将士不可因新岁庆贺,而荒废了练兵和布防。
华月无意窥探军机,视线迅速掠过父亲的笔锋,便往他的脸上移去。
斑白的鬓角,紧蹙的眉心,沟壑的皱纹,满面皆是岁月痕迹——又是五年不见,父亲……
“太子殿下要出征平南一事,你怎么看?”臧建章忽然将手中的狼毫放下,沉沉开口。
他一边折叠手下宣纸,一边便华月这处看来,凌厉的眉眼透出炯炯目光,仍是那般威严煞气。
华月忙收敛心神,退开一步,微微福身,“月儿不过东宫主妃,不敢过多评判太子殿下的抉择。”
“不敢?”臧建章将封好的信笺摆到一旁,随即背靠太师椅,缓缓地仰起头来,看向女儿,“后宫的兰妃娘娘递了口信到兵部,嘱咐秦侍郎的几位老友推举你兄长挂帅平南,你丈夫却来向我借兵南征,这里头是半分没有你的周旋?”
臧建章的声调平缓,并无问责之意,但华月还是心中猛地一怵。
父亲一眼便识破秦香兰那里周旋也出自她的手么?
华月心里嘀咕,没有直面回答父亲的话。
但知女莫若父,臧建章见华月沉默,便知她是默认了此间行为。
他深深地看着面前这个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落落大方的女儿,如今的太子妃,那眉眼间与她母亲已有九分的相似,聪慧灵动。
只不过,她的母亲惯来恣意张扬、直爽豪气,而她却总是沉稳内敛、精于算计。
臧建章眸色又沉了沉,好半晌,才缓缓地道:
“为父已答应太子殿下,待开年朝会之日,便上疏奏请皇上,调十万臧家军,辅助殿下平南,还一方安宁。”
华月闻言一怔,猛地抬头朝父亲看去。
臧家军最多不过三十万,父亲答应借兵便算了,竟还要借到十万么?
她嗓子眼一提,忙道:“阿爹,此事需从长计议,殿下并无带兵的经验,您……”
“他也该历练历练了。”
臧建章猝然打断华月的话,但见女儿脸上惊疑中带着惶恐的神色,倏地又尽量敛起平日里对待下属的姿态,转而以平缓的语气,继续道:
“小院长不出参天的大树,娇花也需沃土浇灌,既是难得有了机会,何不争取来试一试?”
“可臧家军是我们臧家的命根,如今皇上猜疑,不肯让您回朝,若就此交出去十万兵力,来日您与阿兄如何在北疆防守?”
华月并不认可父亲的说辞,只一皱眉便“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又郑重地磕了一个头,道:
“女儿请父亲三思,以大局为重。”
臧建章没想到华月的反应如此过激,面上神色一凝,思忖了好半晌,才见眉头舒开。
他缓步绕过长案,慢慢踱到华月的跟前,伸手将她扶起,慢慢地问:“何为大局?家是大局?国是大局?”
华月一怔,愣神中,顺着父亲的力道,已经重新站起,但心绪却还在飞快转动,思考着父亲的问话。
此时,看着有些呆愣女儿的臧建章忽然扯了扯嘴角,无声地笑开,待笑意退尽,面上的神采也尽数消失,竟似生生老了十岁。
未待华月思忖出父亲的用意,臧建章已缓缓地再次开口:
“为父戎马征伐数十年,起先是为了国,为了扛起臧家祖祖辈辈的荣耀和对天家的信诺,直到你母亲离去,为父才知这一刀一枪的拼杀,不过是为了给最亲近的人一份安稳,一个家。”
说到这处,臧建章的声音已见哽咽,他退开华月,转过身踱步去到窗前,双手负后,望着窗外枝头新芽,又慢慢地怅然道:
“你母亲离去前,最为记挂的便是你,只怕你一人留在臧府,又怕你随军出征多有不便,可为父却又因朝廷之命,不得已只能将你送入宫中,如今想来既愧对与她,更愧对于你。”
他顿了顿,似思量了许久,才又转过身来,欣慰地道:
“不过好在,那太子对你不算太差,为父老了,或许也不能总护着你,如今北边战事稳定,即便调拨出十万大军,我臧家军仍游刃有余,若太子借兵得胜,必要感念我臧家,于你日后在宫中行走必大有裨益,何乐不为?”
话音一落,他眉峰一挑,快步行到华月面前,语调又随之一抬,厉声道:
“若是带了我臧家十万大军,他还是打不过南蛮那些杂碎,那他也不配为我臧家的女婿,为父必想法子将你从宫中接出来,万万不能让你与他绑在一条船上,混混不可终日。”
臧建章一身凌厉的气势,与平日打打杀杀的模样不同,尽是老羊护犊子的意味,惹得本已经涕泪满面的华月忽然不忍,破涕为笑。
她从来没有听过父亲一口气说那么多话,更没有见过父亲除了严厉和杀气腾腾以外的模样,如今在短短的一刻钟里,见到了父亲几经变换的神色,难免觉得心头暖意融融,可也正是因为父亲如此出常的表情,让她一时喜哀难辨,不知如何应答。
而常年生活在男人堆里的臧建章连个女人的影子都没见过,如今见女儿又哭又笑,一时也慌了手脚,不知如何哄劝。
他皱了皱眉,只生疏地抬起手,想像华月小时候那般,摸摸她的头,一边道:“你若是觉得为父这样安排不妥……”
而这时,华月却再也忍不住,未待父亲说完,便扑在他的怀里,抽抽噎噎地道:“一切都听父亲的。”
*
大年初四,朝臣的休沐日结束,大朝会在宣德大殿如期举办。
新年自有新气象,过了一个长假的朝臣皆神采奕奕,腹中似又都酝酿了一箩筐的奏疏要向文宣帝进言。
而文宣帝似乎也过了个不错的好年,容光焕发,对于朝臣所提的建议,勿论好坏,即便没有立时应允,也没有说否决的,与百官可谓和乐融融。
直到谈论年前平西庆功宴所提及的平南战事时,满朝文武中才见起了些涌动的暗流。
“如今,平西大军已经撤回燕京,若是又将十万臧家军调往南部,倒是凶猛的羌人来袭,哪里能来及时的援兵,护我大燕北疆平安?”
“太子殿下从未领兵出征,贸然挂帅出征,恐闹得人心惶惶,影响国祚之根基。”
“难不成你臧家是想这头借兵,那头再征兵,再度扩大你臧家军的势力?”
“平南一事不急,倒不若先充盈国库为好。”
……
待司马焐与臧建章将先前已经议过的征战之策提来,朝中即时响起诸多声讨的声音,其中不外乎各种理由,反对太子挂帅出征的。
正当众人吵得不可开交之际,先前支持司马昭携余威平南的兵部尚书曹全出列,朝文宣帝拱了拱手,道:
“平南一事,迫在眉睫,但却不容小觑,兵力与财力缺一不可,臣认为,人当尽其才,三王爷擅长领兵,当挂帅,而太子殿下擅理政,当备粮草。请皇上三思。”
曹全这一言与年前所说,并无而异,但却与朝中大多数声音截然不同。
文宣帝略捋了捋花白的胡须,似认真地思忖了一番,才将视线递往司马昭那处,问道:“阿昭怎么看?”